張溥一見張靜一怒不可遏的樣子,想來是方才一頓痛打,被打怕了,連忙道:「乃是聞香教的天兵。」
「哦?這益王,還和什麼教有關係?」張靜一眉宇微微一挑,冷冷看著他。
張溥吞了吞口唾沫,如實說道:「非是有關係,只是益王有銀子,只要他願意,自然有人肯為他賣命。」
張靜一眉宇微皺,沉聲質問他,「那這聞香教又有什麼明堂?」
「聞香教有三千天兵,個個都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這一點,我是親眼見過的,他們口裡還能噴火,尤其還擅擺陰門陣。」
陰門陣……
張靜一眼裡瞳孔收縮。
隨即他不屑地道:「就這些嗎?」
可張溥卻很認真,「江南上下,誰都曉得這天兵的厲害,天兵一到,所向披靡。」
張靜一冷哼一聲,嗤之以鼻地道:「聖人說過,君子敬鬼神而遠之,想不到你竟信這個?」
「遠之,並非是不信。」張溥辯解。
「那益王傳書信給你,就是告訴你這個?」
張溥道:「他是讓我,暗中將這些消息傳出去。」
「什麼消息?」
「天兵即將抵達,所以讓這南京城中上下,稍安勿躁,到時在城中一起起事,裡應外合。」
張靜一哈哈大笑起來:「你將消息傳出去了?」
張溥點頭。
張靜一甩了甩袖袍,厲聲道:「憑這個消息,你如何讓人與益王裡應外合?」
張溥悄悄覷了他一眼,口氣堅定地道:「只要南京城中的人知道天兵到了,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勇氣。」
天兵如此有威懾力嗎?
「是嗎?」張靜一還是有些不理解,眉宇皺得愈發深了,「為何?」
「因為天兵到了……那麼……這南京城,邪兵自會退散,到時丟盔棄甲,死無葬身之地。」
一旁的劉文秀又要上前動手。
張靜一倒是阻止了劉文秀,而後道:「這樣的廢物,就不必再動手了,反正……他也活不長了。」
雖是這樣說,不過張靜一卻隱隱感覺到,張溥口裡推崇備至的所謂『天兵』,怎麼聽著有些邪門。
你要說這些人……裝神弄鬼嘛,可連張溥這樣的人都對他們深信不疑,倒像是用不了多久,他們當真能輕易的取下了南京城。
世上哪裡有這麼厲害的天兵,這根本不可能的。
張靜一有些不明白,於是吩咐劉文秀道:「去查一查,這所謂的聞香教,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
其實……根本不需多少時間,聞香教的底細便幾乎摸清楚了。
因為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
大抵……就是一個類似於白蓮教的組織,原本是在山東一帶活動,據說很多年前還曾謀反過,發動了許多人,朝廷好不容易才彈壓下去。
只不過……其餘的殘黨,雖是銷聲匿跡,但是沒幾年,他們轉而開始在江南活動了。
這玩意可怕之處就在於,在山東的時候,聞香教號稱有徒眾數十萬,而且確實發動了數萬人謀反。
而如今到了江南,似乎……因為天啟皇帝的『倒行逆施』,原本對聞香教大多厭惡的士紳們,似乎也對其頗為青睞起來。
於是,聞香教這幾年的發展尤為迅猛,甚至已經超過了當初在山東時的聲勢。
不只如此……似乎還有人資助了大量的錢財,因而,他們建立了一個所謂的天兵,招募了數千『開竅』的人,聽說很了不得,幾乎每年,聞香教都要在江南各處舉行各種的法會,盛極一時。
這南京城中,就有不少聞香教的人,即便是不信聞香教的,也是抱著天上有這麼多的神仙,這聞香教的神仙也不曉得靈不靈,總而言之,不能得罪,有的甚至直接供奉就是了,反正就拜一拜,橫豎不吃虧。
而對於這天兵天將的流言,卻是流傳的大街小巷都是,都說是天上來的,穿著金甲,刀槍不入,能做法,還能降龍伏虎,火槍都打不透,尤其擅使陣法,陣法一擺出來,便是烏雲壓頂,飛沙走石,天地變色。
總之……很厲害。
這不只是尋常百姓對此深信不疑,便連不少的富戶和官宦,也是絕無懷疑的。
張靜一一時之間,竟是哭笑不得。
可細細一想,從古至今,那些裝神弄鬼之徒,不是一直都在民間有很大的反響嗎?
而且某些迷信的東西在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荼毒著百姓的思想。
不說其他,就說宋徽宗的時候,金人南下,而當時的兵部尚書孫傅,居然將破敵的希望,放在了一個叫郭京的人身上,此人謊稱身懷佛道二教的法術,妄以道門『六甲法』和佛家的『毗沙門天王法』破敵,結果汴京城不但不閉門固守,反而開了城門出去,讓一群郭京這樣的人去破賊,結果可想而知,直接引發了靖康之恥,北宋滅亡。
至於歷史上其他類似的事,真是數都數不清。
單說大明嘉靖皇帝,他竟也真信這一套,每日躲在宮中修仙,當然,嘉靖的好處就在於,他只修自己的仙,倒不至於喪心病狂到似宋徽宗那般的地步。
皇帝和朝中的兵部尚書,尚且都是如此,更別說是那些百姓了。
百姓們很吃這一套,尤其是在天災頻繁的年景,軍民百姓覺得朝不保夕,似聞香教這樣的道門,自然而然,也就趁虛而入了。
那益王和許多人一樣,顯然對這一套也深信不疑,所以他在江西等地,鼎力的支持聞香教的發展,這聞香教通過所謂的傳道,自然有的是人力,又得到了可觀的財力支持,就更不簡單了。
不得不說,聞香教在傳道這方面,水平很高。
很快,就有人察覺到了不正常,那劉文秀火速來稟告:「所謂天兵要殺來南京城的消息,果然已被那該死的張溥傳出去了。現在南京城內外,都在傳這個消息。」
「噢。」張靜一點點頭:「有何反響?」
劉文秀結結巴巴地道:「這……這不太好說。」
「有什麼便說什麼,囉嗦個什麼?」張靜一虎著臉,冷聲道。
劉文秀於是苦笑道:「許多人都說,這南京城要變天了,還說……只待這天兵天將殺來,便教……便教……」
「不要廢話。」張靜一沒好氣地說道。
劉文秀於是道:「便教陛下和都督必死無疑,那聞香教的天兵……一個可以打十個,而且火炮也傷不了他們,他們只要念咒,咱們都得死。」
張靜一禁不住瞠目結舌,輕輕揚眉問道:「什麼?這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劉文秀也不禁道:「恩師……我覺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還是做一些準備才好……」
「什麼意思?」張靜一瞪著他,認真地問道:「你也怕了?」
「不是怕,學生為恩師赴湯蹈火,自然不怕,只是……擔心恩師和陛下的安危。」
看來……這傢伙居然也心虛。
張靜一此時倒也不禁佩服這聞香教的水平了。
張靜一沉吟了一會,便淺淡笑道:「這樣也好,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這個所謂的天兵,有幾斤幾兩。」
「恩師……咱們的兵馬,只怕不夠。」
「不夠?」
「是……那各衛的士兵,當初跟著咱們抄家,倒是快活的很,又聽聞分地,更是對咱們死心塌地。可是……學生……學生打探到,衛里的那些官兵,現在聽聞要對戰天兵,都嚇壞了,死也不肯出戰,說是……他們自然曉得恩師對他們的恩德,可他們寧願不要這分來的田了,絕不敢去觸怒那些天上的兵將……卑下還聽說,有不少人都是信聞香教的。」
張靜一一時瞠目結舌,難怪這個時代,這些玩意的破壞力如此的巨大,還真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真是見了鬼了。
張靜一道:「他們不肯出戰,那就不讓他們出戰,令他們在營中待命。待會兒,召集小隊官以上的人集合,議事。」
「是。」
張靜一幽幽說道:「我還是去稟告陛下一聲。」
於是想著,正待要往行在的方向去。
卻在此時,有人慌慌張張地道:「不妙了,不妙了……有敗兵,敗兵……」
張靜一厲聲呵斥道:「什麼敗兵。」
「南京右衛的,本是打算讓他們往太平府去的,一千七百多人,半途不知遭遇了什麼,立即敗退,漫山遍野的逃竄,十幾個隨去的生員,居然也節制不住,跑掉的人七七八八,只有咱們十幾個生員不得已,帶著一些人回來。」
張靜一忍不住道:「我們軍校從未遭遇一敗,這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
「聽說遇到了天兵,反正是敗兵說的,一看到對方……右衛的士兵就嚇壞了,一窩蜂的跑,相互踐踏,丟盔棄甲。」
張靜一:「……」
江南衛所的官兵實力孱弱,這一點張靜一是知道的。
原本以為……他們殺倭寇不行,剿山賊也不行。
但是現在……張靜一算是開了眼。
居然碰到天兵,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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