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_content_up;用什麼寫,這是個問題;對一名十來歲的孩子來說,這個問題未免晦澀,當以引導為主。<-》
十三郎沒有這樣做,那句「燒火棍」就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小少爺臉上,毫不留情,格外殘忍。便是再小些,他也能聽懂老師話語中蘊含的嘲諷意味,頓時漲紅了臉,眼眶微有濕意。
小少爺不明白老師為何突然間變了模樣,話音雖輕,其鞭撻的意思彰然若揭,狠倔倔兇殘殘,不留一絲情面。
更嚴厲的還在後面。十三郎說道:「前日對你講過書法的境界,以我現在的理解而言,大略分為形、勢、意三種。以我原本對你的估計,這個殺字當能描其形,微出殺勢。」
無視小少爺委屈的表情,十三郎冷漠說道:「看來,我高估了你。」
小少爺泫然欲泣,牙齒死死咬著下唇,握著短匕的右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指節捏得發白。按照事先約定,在衝破殺字關前,十三郎並不認可他的弟子身份,也不以為師自居。此時聽了老師的話,小少爺越發覺得丟臉不堪,淚水遏制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而落,滴落在剛剛寫下的殺字上。
眼淚是熱的,融化一點雪花後再度凝結,那個殺字仿佛被注入了什麼,原本規整的形狀有些散。
十三郎隨手拾起一根枯枝,振腕沉毫,一個與小少爺所寫一模一樣的殺字出現在旁邊,淡漠的聲音說道:「好好看,稍後告訴我它們的區別。」
這也是慣例,每當十三郎想指點些什麼都會讓他自己先去想,不同的是之前溫聲細語。小少爺沒有絲毫壓力,盡情體會書中真意,還有樂趣。此時十三郎的聲音依舊輕微,給小少爺的感受卻像在心口上抵著一把鋒利的劍,寒意直透胸腹。
奇怪的是。明明這種感覺比面對父親的目光時恐懼十倍,小少爺卻不像以往那樣萌生退意;十三郎的話似帶有某種魔力,無論褒貶寒熱,榮辱恩威,總能將他內心深處並不多的勇氣激發出來。
小少爺不懂其中緣故,但能肯定自己很迷戀這種感覺。於是狠狠抹一把臉,注目投向那兩個形狀大小乃至輕重都完全一樣的字。
十三郎按照他學字的路子反向教學,以臨摹的方式告訴他,臨摹,並不等於將筆畫複製出來。
小少爺十二歲,學字就學了足足九年。自然能明白老師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看著那兩個字,一筆一筆的看,一筆一筆的想,神情漸漸專注。
「不錯的孩子......」
十三郎不禁失笑,暗想原來自己竟也一把年紀,有資格稱呼別人為孩子了。他沒有打擾小少爺思索。雙目微合內視丹田,神色平靜中略有些悲涼。
不知不覺,十三郎修道已達三十年,突然之間被打回原形,任他心志狠如金鐵,也不能不為之黯然失意。他現在的情形極其特殊,元嬰仍在,理論上講該算做元嬰修士;然而實際上,十三郎幾乎動不得法力,那個原本就沒有完全成型的元嬰縮成一團。被億萬絲縷般的紅芒所糾纏。
那是煞氣,凝聚出實體的煞氣!幾乎要誕生凶靈的煞氣!
林大人從字跡上感受的煞氣便來源與此,彼時十三郎正遭受反噬,全部精力都用來壓制煞氣,若不是無意中發現可通過寫字做宣洩。恐早已被煞氣侵透心神,成為一具只知殺戮的魔頭。
寫字歸寫字,不見得非要寫殺,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十三郎發現唯有這個字才能得到最大宣洩,將反噬的程度略做緩解。林大人看到字跡的時候,十三郎正經歷一次極為厲害的反噬,沉睡七天七夜,若非大灰初步傷愈守護不棄,恐早已被妖獸吞食掉。
斷背山一役,十三郎得到天大造化,同時也迎來此生最最嚴重的一次危機;這其中,最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冷玉施展的奪造之術;一方面,她將當時所能見、所存在的一切力量揉入十三郎的身體,但因十三郎所擁有的力量過於特殊,又在最緊要關頭喝止冷玉施法,結果便導致最最兇險的結果,煞氣沖嬰!
煞氣主要來自於金烏之爪,十三郎勤練不輟,修羅大獄足夠神奇,然而那畢竟是金烏之爪上的鱗片,是蘊含了無數遠超大能之輩的怨念集合,哪裡是說煉化就能煉化得了。更要命的是,十三郎自從進入青狼地界,殺戮就從來沒有停過,超過十萬人直接或間接死於其手;論煞氣之重,十三郎稱得上古今第一人,再無任何結丹修士可與之匹敵。
便是元嬰又如何,再放大些,化神又怎樣?如以煞氣計算殺戮,十三郎就是個名副其實的殺人魔王,地地道道的凶神。
身體帶著這麼重的煞氣,換成別人早就迷失神智,十三郎還在戰鬥中凝結元嬰,為了阻止冷玉,他拒絕了天道之賜,耗盡心力算盡機關,最後又施展塑靈變;幾重相加,十三郎比任何人罪大惡極的人都該死,大羅金仙也難以挽回。
十三郎沒有死,原因還是那顆星,那顆初顯真形、如陰陽般兩分的星。不知道為什麼,它似可隱隱壓制元嬰,連帶地將煞氣也鎮壓起來,才不致魂飛魄散。
這種情形十三郎不陌生,每當跨入一個新境界,那顆星便像個消化掉腹中食物的饕餮巨獸,重新張開血盆大口,無所不吸。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十三郎無時無刻不要承受煞氣沖嬰的煎熬,偶爾爆發一次反噬,精力時時刻刻在消耗中度過,就是不肯死。
既然不死,那便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好,這方面十三郎從來不含糊,很快接受了現實。
「這算是重修嗎?」
心裡想著事,十三郎能夠感覺到,每當自己靜下心來筆書的時候。元嬰中的煞氣變會有所觸動,準確地說是有些改變,一部分宣洩出來,還有一部分變成一種奇異的存在,真正與元嬰融合為一體。難分彼此。
是好,還是壞?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若不將那些煞氣消除,自己除了神念外再也不能動用法力,甚至都不能打坐。
不是不能動。而是動了就要迎來如前次那樣的危機,可能會喪命,甚至更慘。
結嬰之後,元嬰就是法力主導,是生命又是發動機,絕對不可能繞過。元嬰好轉前。十三郎不再是修士,準確地說也不是煉體士,因為煉體同樣需要吸收靈氣,或者魔氣。
那怎麼行?絕對不行!
「從凡人做起?又不是沒經歷過。」十三郎眼中寒意漸生,臉上的表情宛如面對生死仇敵,狠辣毒絕,無不達到極致。
「我想到了!」一聲歡呼將十三郎從沉思中喚醒。小少爺驚恐地捂住嘴巴,呆呆地望著十三郎的臉,一動都不敢動。
他根本就動不了。
那一瞬,十三郎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尊來自遠古的凶神,比以前小少爺在皇宮才能見到的修士可怕百倍,根本不是一個層次。這還是因為他沒什麼修為,不然的話,感受更加強烈。
......
......
十三郎深吸一口氣,溫和的聲音說道:「想到什麼了?」
小少爺沒有回答十三郎的話,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老師剛才怎麼了?」
十三郎沒法和他解釋。搖搖頭說道:「說說看,它們區別何在?」
小少爺不敢再追問,將心思強行收回到寫字上,沉思片刻後說道:「父親曾對學生講過,萬物有靈。外指靈性,內含根骨。寫字的筆有千萬種,不同的筆寫出來的字都帶有自身特有的氣質,不可能完全一樣。先生是將這個道理放大了,用刀者無論砍柴還是殺魚,都會透著刀意;學生用刀做筆,雖然是寫字,卻還是帶著刀意,因其本質便是如此。」
眼睛裡透羞慚,小少爺說道:「先生的殺是用樹枝所寫,哪怕十年後,自己也能看出其出處;學生的殺卻不是用匕首寫出來,而是用......」
十三郎大感意外,實在沒想到他竟能想到這一層,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好得多。
目光帶著鼓勵,十三郎說道:「講下去。」
小少爺臉上泛起紅潤,低聲說道:「學生拿的是匕首,心裡依舊當它是筆,甚至......燒火棍......」
這句話讓十三郎笑起來,讚許說道:「手中持刀,落刀為筆,你可能做到?」
小少爺有些為難,實際上,他剛才的回答帶有取巧成分,因之前十三郎便已問過他是用刀還是用劍,還是最最不中用的燒火棍。至於這些東西寫出來的殺字究竟有何區別,實非現在的他所能理解。
就像他刻意強調的,十年後,十三郎能看出自己這個字是用何物寫出來,小少爺那時若回頭看自己今天寫的字,斷斷難以分辨。
這其實是意境範疇,不過十三郎強行將它糅合到字形上,可說是一種深入淺出的方法;然而對小少爺來講,依舊艱澀了些。
十三郎也知道自己太強求,嘆了口氣,說道:「你沒有用過這把刀吧?」
小少爺大感羞愧,低頭囁嚅說道:「這把匕首......刀是父親讓我帶在身邊,說是能增加膽氣,學生並不喜歡。」
「這是把好刀,你父親的話也不算錯。」
十三郎從他手裡拿過匕首,輕輕一彈破刃而出,如一汪秋水閃耀在眼前。
魔器,接近上品。
眼前不覺浮現出一些幻想,十三郎覺得自己仿佛再次穿越時空,回到那幾年最最安逸的歲月里,手指不覺便在匕首上一抹。
開光術!
多麼熟悉的感覺。假如十三郎能夠動用法力,這把魔器會瞬間提升一個檔次,真正成為上品。
「老師?」小少爺輕喚。
「嗯?呃......」
十三郎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多愁善感,抬起頭說道:「你殺過人沒有?」
小少爺猛的哆嗦一下,目光驚詫,驚恐,驚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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