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_content_up;提著食盒回到馬車上,十三郎將床褥收拾一番才又坐下,打開食盒擺放整齊,閉目冥息。
身體依舊虛弱,元嬰煎熬仍在,但已不像日前那樣銘心刻骨。十三郎放開神念,發覺比以往流暢不少,微微點了點頭。
方法就是方法,找對了路,接下來的事情按部就班,急不得,也急不來。他放鬆身體精神,待呼吸均勻後彈指捏決,施展一道最最簡單的隔音法咒。
往常里,就這一道最基本的法術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至於神魄中的劇痛,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的十三郎反倒不太在乎,只當打熬本就堅韌無雙的神經。
做完這些,十三郎歇息片刻,伸手抹一抹臉,推平緊蹙展開微笑,神魂輕動。
冷玉出現在床上,平躺,靜臥,如沉睡。
十三郎拾起竹筷,輕喚:「玉,吃飯了。」
「吃飯?」冷玉撐起半身靠在車廂上,神情透出迷茫。
「為什麼要吃飯?」
「因為不吃飯就會肚子餓,肚子餓就會沒有力氣,就會生病。」
十三郎很熟悉這種狀況,扶著冷玉的身體做好,先從懷裡拿出點心,說道:「先吃點什麼?」
與兩年前相比,冷玉的變化比十三郎大得多,首先是蒼老,眼角有紋,鬢角泛灰,面容如四十來歲的婦人,精神則更加衰落,竟似提不起氣的感覺。
更讓人疑惑的是,塑靈女的氣質完全變了,冷漠不在,寒冽無蹤。只有淡淡的疑惑。此時此刻,她更像個迷失在精神世界裡無法醒來的孩子,目光時而清明時而陰沉,時而暴怒時而安靜,甚至會做出一些人類不可能做出來的舉動。
比如此時。
冷玉看了看十三郎。目光從他的臉移到手上,看看那塊精緻點心,搖了搖頭。
「不吃這個?」
「好的。」
十三郎毫不猶豫放下點心,端起食盒,用竹筷點著挨個問:「這個?這個?這個」
飯食不豐盛,但足夠精緻。林大人家裡有位好廚子,旅途路上仍能伺候好一家老小的胃口,更不要說向來不如何挑剔的十三郎。三菜一湯葷素齊全,配上白生生的米飯,很能刺激食慾。
面對十三郎的詢問,冷玉一直搖頭。數遍最後忽然說道:「我吃魚。」
十三郎持筷的手微僵,望著冷玉的目光有些擔憂,沒有開口。
「蛇也可以,最好是活的。」冷玉說道。
「又換了嗎」
十三郎喃喃一聲,果斷將食盒等物挪到一旁,說道:「活的蛇不好,我幫你烤熟好不好?」
冷玉覺得奇怪。說道:「活的怎麼會不好?活蛇血力旺盛,吃了才不怕冷。」
十三郎神情微黯,說道:「你怕冷?還是覺得冷?」
冷玉搖搖頭,說道:「不怕冷,也不覺得冷,但是高空有罡風,飛裡面會覺得冷。」
她伸出手,做出飛翔的姿態,眼神中亮起驕傲的光,興奮說道:「知道嗎。我能飛得很高很高,比鵬鳥還要高!」
十三郎跟著她高興,說道:「這麼厲害,那你是不是飛得最高的?一次能飛多遠?多久才下來一次呢?」
冷玉再次搖頭,說道:「我不是最高的。飛多遠好遠吧,除非肚子餓,或者想回家的時候,對了我的家在哪兒,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
眼中閃過警惕驚慌的神情,冷玉想要自床上站起身,仍習慣性的張開手
十三郎扶住她,臉上笑容有點慘澹,柔聲寬慰道:「這裡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你」
「我沒有丈夫!」冷玉大叫起來,想要掙脫十三郎的手。
十三郎笑了笑,帶著希翼說道:「真沒有嗎?你再想想?」
冷玉神情疑惑,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十三郎身上的氣息並不危險,帶有一股溫暖熟悉的味道,掙扎隨之慢慢平靜下來,蹙眉思索著什麼。
「丈夫?丈夫是什麼」
十三郎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裡說道:「丈夫就是最親的人,是會照顧你一輩子的那個人。」
冷玉的眉蹙得更緊,但沒有拒絕十三郎的安撫,嘴裡說道:「最親的人?可是我我好像不是人,對了,你是人?怎麼會是我丈夫?」
十三郎啞然,半響才說道:「這是打個比方,我們現在都是人形,不信你看看自己。」
冷玉聞言低下頭,看看腳再看看手,目光越來越難以置信。
「我變成人了!我怎麼變成人了?!」
冷玉的聲音里透著驚慌,略有些驚喜,還有些淡淡的憂傷意味,連聲向十三郎追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我不是在做夢吧?還有,你也是變的嗎?」
十三郎沒有解釋,說道:「不是做夢,你現在就是個人,喜歡嗎?」
冷玉陷入思索,良久才搖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呢?」十三郎問著。
「是不知道啊,我記得自己一直想變成人,按理是該高興的。可是」
冷玉伸出手,憂慮說道:「這樣不能飛了。」
十三郎馬上說道:「但是可以拿東西。」
冷玉不屑,說道:「用腳就可以抓唉,腳變成這樣怎麼捉蛇?」
十三郎斷然說道:「我替你捉。」
冷玉固執說道:「可是我想自己捉。」
十三郎說道:「那就用手捉,更方便。」
冷玉沉默下來,心裡似乎接受了變成人的現實,良久才說道:「能變回去嗎?」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能的。等你好了就可以。」
「真的!可是我覺得自己變不了」冷玉眼睛發亮,追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幫我變回去?」
十三郎嗯了聲,空出右手替她將額前髮絲捋正,說道:「可以的。但是要先養好身體;還有,你要告訴我原來的樣子,我就能幫你變回去。」
「還要能變回來。」冷玉補充道。
十三郎笑,回答道:「那是當然,不然怎麼做我媳婦兒。」
冷玉認真點頭,神情忽又變得憂慮。說道:「媳婦兒是妻子嗎?」
不知道丈夫,自然不會知道妻子,十三郎想不出她為何能說出這兩個字,神情卻變得高興,忙點頭回答道:「說的對,媳婦兒就是妻子。但是更親切。」
冷玉似乎明白了,一面點著頭,想了想之後問道:「媳婦兒,是幹嗎用的?」
這個問題讓十三郎犯了難,抓抓腦袋認真思考著,嘴裡應付道:「媳婦兒不是用的,就和丈夫一樣。是一種角色和身份」
冷玉不理解這句話,也不怎麼想明白,說道:「直接告訴我,媳婦兒要做些什麼就好了。」
這個簡單,十三郎長吁一口氣,臉孔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說道:「媳婦兒要做很多事情,洗衣做飯,鋪床疊被,相夫教子」
冷玉越聽臉越白,伸手阻止道:「別說了!」
「怎麼?」
「你說的這些我一樣都不會。怎麼辦啊?」
冷玉面色愁苦,說道:「你還是幫我變回去吧,我怕做不好人,也做不好媳婦兒。」
十三郎安慰她,說道:「不要緊。這些都可以慢慢教的,你很聰明,很快就能學會。」
冷玉驚訝,問道:「我聰明?你怎麼知道?」
十三郎反問她:「因為我是你丈夫,怎麼會不知道?」
冷玉說道:「丈夫就應該知道媳婦兒?那麼反過來,媳婦兒是不是也應該知道丈夫?」
十三郎說道:「是的,相互了解,就是相知。」
相知是什麼,冷玉顯然不太明白,但她能感覺到那個詞彙中包含的溫馨意味,說道:「可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你了解的,但是忘了。」十三郎指指冷玉的頭,說道:「我就裝在這裡,等你好了,一切都能想起來。」
冷玉相信了他的話,似乎不需要思索,眼前這個人為什麼值得信賴;沉默片刻後,她說道:「除了相知,還有什麼?」
十三郎猶豫了一下,說道:「還有相親,和相愛,相扶相持,相依相伴」
「好多啊!」冷玉不禁叫苦。
「是啊,有很多東西等著你去學。」
十三郎鼓勵著,說道:「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把這些都學會。」
冷玉明白了自己將來要做的事,骨子裡的果敢開始發揮作用,說道:「那你說,要怎麼才能快點好起來。」
十三郎望著她的眼睛,體會著那股久違的狠倔味道,展顏微笑。
「首先要吃飯,吃了飯身體才有力氣;還要吃藥,吃了藥才能治病;然後要好好休息,休息好精神才會好,恢復才能更快。」
他將冷玉重新扶好,端起食盒說道:「你現在是人了,再沒有變回去之前,要學著吃人類的食物。」
冷玉皺著眉,沉默片刻後說道:「好吧,我吃你怎麼這麼熱?」
「沒什麼,吃飯吧。」
十三郎收起掌心那一股微弱火力,默默將元嬰中傳來的躁動與劇痛壓下,拿起竹筷餵冷玉吃飯。
「等下跟我說說你以前的摸樣,方便做準備。」
「做準備?」冷玉皺著眉,嘴裡嚼著兩片菜葉,語言含糊不清。
「是啊,要變回去就要做準備,準備好多東西。」
十三郎替她抹去下巴上的汁,說道:「不著急,等你吃了藥再說。」
冷玉點頭,用力嚼了幾口才說道:「不好吃,我還是喜歡吃蛇。」
十三郎說道:「沒關係,下次我去抓,但是要烤熟了吃。」
「知道了,要做人。」
冷玉表示明白,又問:「除了吃飯、吃藥、休息,別的還做什麼?」
十三郎回答道:「先養好精神,等兩天忙好了,我帶你到處走一走,看一看。」
冷玉聞聽展顏,第一次流露出開心的神情,說道:「好啊,這個我很喜歡奇怪,好像我一直想這麼做?」
十三郎笑了笑,眼裡閃過一絲酸楚,回應道:「心愿嘛,當然一直想。」
吃飯、吃藥,說話,休息,簡單的事情做起來自然簡單,半個時辰後,冷玉的身體在馬車中消失,十三郎悵然半響,從懷裡取出一枚玉簡,忍著劇痛工工整整記下冷玉說的每一個字,最後補上一條。
「第十七世:雪鶴。」
前面的內容補全了,還填了一個第三卷的坑,感覺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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