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同脈,兩重天地,十三郎悟道籌備歸途,十三郎猶在生死邊緣掙扎,且距離死的那一方越來越近。
隨身而動的陰陽圖案越發清晰,當中線條深刻,冥氣似潮水湧入,之後後溶解,帶來的結果是周圍壓力明顯趨......十三郎臉上,凶獰表情平復歸於寧靜,刀勢亦隨之趨緩,動作慢慢、甚至開始走形。
道法沉迷,沉迷道法,多少人因為觀景忘記天色,忘記身在何方。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至,福禍相伴,修家必須、必然會經歷的奇妙陷進,此刻降臨到十三郎頭上。
魔蚊如疊浪拍打礁岸,死於風火滅與刀光,數量源源不絕;身後,三隻金蚊虎視眈眈,幽冷目光牢牢鎖定那個兇猛的人類,蓄勢待發。
它們更機警,更狡詐,更加善於觀察;此前的那一幕警告它們,這個縱橫馳騁令蚊膽寒的人類擁有不可思議的肉身,恐怖的火焰,無堅不摧的風雷,還有連神魔都會嫉妒的巨力。那隻偷襲成功的同伴非但沒能飲到瓊漿,反被一膝提在胸膛,整個變成一團肉醬。
繞到背後,金蚊小心翼翼跟隨著十三郎,冷冷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親眼目睹它擊殺成千上萬同類,將仇恨與貪婪慢慢沉澱。
那個人會累。
他已經累了。
疲倦會讓他流露出破綻,會讓他的反應變得遲鈍,會讓他的力量慢慢變小。
要等,但又不能等到最後。被冥魔吸入身體的魔蚊地位均等,生與死的機會也均等。三隻金蚊越發小心,各自用無處不再的冥氣掩蓋氣息,身形隱藏在無數同類群中。彼此聯手,同時也彼此警惕著。
那個人類那樣強大,他的血一定與別人不同,如能多搶到一些,想必能讓自己變強大,如將目光放遠些,誰說不能反制冥魔?
墮落之意,一切都是反的,冥魔吸納億萬魔蚊。魔蚊也能反控冥魔,理所當然,誰都別怪誰。
機會即將到來,機會......已經到來!
心頭微熱,冥魔身體忽的一頓,翻滾驟然改為倒退,隨之而來的、那個人類明顯有些錯愕,動作為之一僵。
三隻魔蚊彼此對望,不約而同發出嘶鳴,之後便如離玄之箭。疾掠猛撲。
同一時間,十三郎同樣覺得心頭微熱,混沌中意識到源自何處,不禁有些疑惑,神情微惘。
「怎會如此?」
下一刻,微熱變成滾燙,燙的不僅僅是心,還有他靈台與身體;對應著的,十三郎明悟的同時目光陡然間凌厲。縱聲昂頭。丟刀長嘯。
「生死路,陰陽橋。斷!」
「吼!」
四大魔尊此時方顯,四張大口吞虐八方;墮靈之王在墮靈體內現身,火紅雙眼殺戮沖天。恰與金蚊對成了線。
「殺!」
......
......
法壇尖尖,更像一座小塔的頂。塔身深埋地下,露出來的部分上尖下圓,且有弧度完全觸地,有點像圓球。
靈機從地面探出頭,先朝身後看。視線中,冥魔怒吼翻滾,無數魔修哀號中死去,活著的人們四方奔逃,死相悽慘,活著狼狽,地獄般的景象。
靈機默默看了一會兒,輕輕一嘆,搖了搖頭。
他站其身,拍拍衣衫並不存在的塵土,緩緩挺起胸膛。
挺胸舉動,與眨眼一次耗時相仿,片刻時光,山君弟子氣質大變;其目光清透,神態安詳,全身上下,滿是看透滄桑的飄逸。
埋葬感慨,靈機一步一步走向法壇,神態從容,似如閒遊後回到自己家中。
他的步子帶有某種節奏,走的不是直線,目光在毫無特狀的地面游弋,落腳便是一聲鼓響。
與此同時,靈機慢慢變老,氣息慢慢強大,強大但內斂,就像一隻不斷充氣體積卻不變的球。
鼓響聲聲,尖尖法壇就像聽到主人召喚的小狗,開始從地下慢慢抬頭,露出部分真容。
十三塊斜瓦,十三方陣圖,十三隻青蛇奇獸鎮鎖當面,曲尾成鉤,前方有一凹槽。
露空法壇隱聞雷身,陣圖之上符文閃爍,金鉤開始發亮。
靈機似乎早有所料,腳踩七星沉穩上前,略做查看,曲身,抬手,撫摸金鉤,再度嘆了口氣。
「你啊你,為何如此難馴?」
養寵頑劣,不懂主人心意,靈機的聲音就是這種味道,溫柔溫和,透出幾分無奈,更多信心滿滿。
金鉤沉默不懂回應,靈機自嘲地笑了笑,滿是滄桑的臉上透出幾分欣慰,從懷裡摸出四根鐵鏈,略做沉吟。
「你我都將是其中一份,何苦掙扎,何苦自誤,何苦讓老夫傷神。」
四條鐵鏈黝黑厚重,乍一看與十三郎所得並無區分,實則更加透明。
鐵鏈會透明?
是的。
注目其中,會看到千萬張面孔交替,千萬個世界升遷變幻,千萬次年輪徐徐流轉,千萬道神光從天而落,將世界化成虛無。
神光落頂,靈機身體微顫,淡定從容的面孔略有抽搐,眼裡浮現出一絲驚恐。
「生而為活,玄難莫避,不易啊。」
稍頓,靈機用力點頭,認真說道:「大不易。」
言罷,他將一條鐵鏈掛上金鉤,將其按進凹槽,壓貼平整,還特意握拳砸了幾下。
普普通通的動作,沒有絲毫真力,靈機將四條鐵鏈安放完畢,容顏蒼老四十年。
本身就顯老,再增四十滄桑,靈機快要看不出樣子,肌理已不是鬆弛所能形容,好像直接在骨架上掛著一層皮。
「老了。真老了。」
身老力疲,像尋常老人一樣,靈機感慨歲月無情,說出來的話足以驚駭世人。
「這個地方。一萬年怎麼這麼久。」
言罷,靈機想起事情還沒做完,趕緊收斂心神。低下頭,靈機看了看那四塊被按放好鐵鏈的陣圖,沉默片刻,略顯遲疑。
「相處一場,老夫應該遂了你的心愿,可你的福緣不夠,縱然四處謀奪造化。恐也是徒勞......罷了,你為這場法事出了那麼力,老夫理應儘儘人事,免得被人笑話。」
喘息幾次,凝肅目光,靈機再度抬手,出指成劍,在四根鐵鏈上寫字。
一鏈一字,字字如印,字字如刀。
君。臨,天,下!
......
......
四字書罷,靈機全身血肉盡失,毛髮脫落,皮膚開裂,風一吹,就散了。
四字書罷,冥冥中響起四聲驚雷。冥魔好似被連砍四刀。身軀縱橫五分。
「吼!」
一聲長嘯,十三郎身似大鵬沖天而起。來不及清理深刺入肉的金色口器,目光投向法壇。
他手中握著三條鐵鏈,正如被火燒受鍛成烙。通體赤芒猶如金龍。
三條金龍咆哮掙扎,十三郎死死握住不令其脫手,同時看到了法壇,看到了靈機,神情略有遲疑。
「你是......九地?」
「我是。」
無聲交流,十三郎知道了靈機是誰,更加疑惑。
通天算地,視天下如棋;因有八子入鼎前的那番話,十三郎無數次思考九地是誰,心裡也曾想到過靈機。
理由有三。其一,十三郎本是個不信仙佛的人,縱然走向修道之路,仍不信有人能夠足不出戶算盡天下。其二,靈機擅土,是十三郎所聞唯一能夠遁土之人。其三,大先生不甘奴役隱匿紫雲,山君或許看不到他,但能猜到。
整個人間,有資格規避山君視線的地方不會多,數來數去落日塔、破天觀、道盟道院還有仙靈殿等等幾處;劍尊地位何等重要,山君沒理由一點行動都沒有,定會探訪查證。
有能力做此事者,非一子莫屬。
至於掩飾身份,有沒有被劍尊與老院長察覺,察覺的話能否保命等等,十三郎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辦法;否則,怎配得上一子身份。
猜歸猜,真得到證實,十三郎又不太敢相信。
靈機太老了,也太強了,當然也很虛弱。他就像一頭耗盡全部氣力的大象,望著一群稚嫩孩童在眼前舞刀弄槍,微笑著,欣賞著,欣慰著,嘲諷著......五味雜陳。
「來自天外的魂,老夫不是你的敵人。」
靈機看出十三郎的疑惑,苦於時日無多來不及解釋,僅挑最要緊的話講出來。
「你很不錯,很努力,很聰明,很神秘......嗯,老夫算不透你。」
話音直接在十三郎的腦海中響起,不快,然而十三郎知道,哪怕這樣談到天亮,談到地老天荒,也不會耽擱任何事。
身在戰場,不同時空,周圍無一人察覺。
「老夫唯一可肯定的是,只有你才能置身局外,有機會解決我們這幫老傢伙解決不了的事。」
靈機一聲感慨,說道:「可惜啊,老夫只能陪你到此,接下去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
十三郎冷灑,回應道:「我的路,一直是我自己在走。」
靈機溫和一笑,說道:「年輕人就是脾氣大,只當滿足我老人家一回,有什麼大不了?」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
靈機接下去說道:「自己走,很好。自己走才能不受牽掛,不被牽連,嗯,重要的是不陷落,不受騙。」
想了想,靈機忽然笑起來,說道:「你啊你,明明什麼都留不住,偏給自己找那麼多麻煩......罷了罷了,趕緊忙去吧。」
「等等......」十三郎急忙開口。
「等什麼呵,不能等,也等不了。」
靈機輕輕搖頭,身體好似風中殘灰徐徐消散,僅留下一句叮囑,和一張有些詭異的笑臉。
「老夫走了,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可半途夭折。」
「你......」
「啊!」
尖叫在身後起,十三郎轉身回望戰場,神情大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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