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門下傳承不滅,欲除其害,何不深究其根。
十三郎能想到的事情,先賢大能一樣想得到,非但想到,且早已著手。
無九子,何處覓山君。
身懷無上修為,坐擁天下門徒,如活佛同樣強大的幾個人聯合起來,做出的結論無人可質疑。
十三郎也不能。事實上,十三郎比活佛等人了解得更清楚,山君門下即便被稱為核心的前十子,也不是人人有機會親見其容。
能見到又如何?似山君這樣的存在,弄個化境傳送再容易不過,召喚時直接拉進去,離開時順手扔出來,誰知其真正藏身地。
道理很簡單,找不到就殺不著,成與不成,根本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追索千年,我們有理由相信,九子是山君門下最最重要的一個,有極大可能常受其召見;對人間而言,『培養』出一名九子,是做成這件事的唯一希望。」
活佛語焉不詳,比如如何順著線索追查山君,如何保證九子配合,事後又將怎樣等等。但他道出了人間弒神最難點:連對方是誰、在哪裡都不知道,談何謀劃大業?
為了這件事情,活佛棄慈悲心為惡毒事,心難遠比看起來更沉重。
活佛說著忍不住嘆息,輕聲道:「夜蓮這個孩子,和尚很想親眼看看她,可又一直沒那麼做......」
等了一會兒不見其聲,十三郎微諷說道:「你怕什麼,心中有愧麼?」
利用過老子再算計女兒,怎麼看都是陰毒缺損;若換成別人也就罷了,比如劍尊,比如老院長。十三郎此前已隱約猜到他們知曉真相,否則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夜蓮這孩子不錯,來歷不凡」之類的話。
老院長身背喪子之痛,劍尊險有失魂之危。兩人與山君之間都有解不開的私仇。其所做所為更容易被理解;況且兩人在世的時候,夜蓮距離九子的距離像天地那麼遠。真正臨頭時態度怎樣,還是兩說。
退一步講,十三郎到底與院長劍尊更親近,難免為其尋找千般理由。比如「一時想不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最終肯定會收手」等等。
活佛呢?
剛剛才被看成慈憫天下的聖人,掉過頭來即成魔頭,這樣的作為最讓人不齒。此外還有,今天的事情從突襲到解釋,從解釋道慈悲,突然又從慈悲轉變成陰毒,十三郎自詡看透人心。此刻也不禁被這位佛爺弄花了眼,已不知道該怎麼看待他。
佛魔一線差,這句話說說很容易,且帶有諸多高妙意味。但若真把這樣一個人擺在面前,有誰承受得了。
視線中活佛神情慢慢沉寂,平靜說道:「此事成與不成,和尚都該進入阿鼻地獄,贖罪萬世輪迴。」
以活佛身份說出這樣的話,還能怎樣。
強悍一點的說法是,誰還能拿他怎樣。
十三郎沉默很長時間,問道:「既然是這樣,為何不見?」
活佛回答道:「不是怕,也是怕;和尚擔心她不夠優異,或者有什麼不符山君標準,最終無選。」
十三郎想了想,說道:「你知道袁朝年嗎?」
活佛笑起來,說道:「那個人啊,陸放天與卓犖都覺得好,和尚知道他們看錯其人,看歪其心,看高其力,看偏其志,必定受其蒙蔽。」
十三郎疑惑說道:「既然明白,為何不點醒他們?」
活佛洒然,說道:「既然你這麼問,表示和尚說對了。」
十三郎無奈說道:「袁朝年是山君十子,專門負責篩選門下,照我估計,院長、劍尊,還有戰道雙盟,對此均不知情。」
活佛目光微亮,說道:「他做這個的確很適合,其後如何?」
十三郎說道:「他找到夜蓮,道明往事,要其繼承九子之位,受山君點化。」
「這就是我們一直等待的事情,其後又如何了?」活佛急忙追問。
「其後,其後我把他殺了。」
「殺......把誰殺了?」
「袁朝年,山君十子。」
「......」
活佛楞了好半響,近乎顫抖的聲音問:「夜蓮呢?可曾......」
「她活的好好的。」
「這我知道......她可有繼承九子之位?」
「當然沒有。」
「啊!」
「啊什麼啊!啊個屁呀啊!」
不久前才後悔不該對這位佛爺太過火,此刻十三郎又覺得對他太仁善,反反覆覆,心頭越來越厭煩。
「記住我剛才的話,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似覺得不夠,十三郎稍微停頓,刻意補充了兩句不容易連上的話。
「你有害怕的事。我會滅你落日傳承。」
......
......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若論對山君弟子的了解程度,找不出一位能與十三郎相比。
老院長不能,老祖宗不能,劍尊不能,活佛也不能。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各方勢力,沒有誰敢說滅掉落日塔這句話。
道院不能,道盟不能,戰盟不能......十三郎能。
不用陰謀詭計,無需強大修為,十三郎要做的僅僅是活下去;只要活過三百年,就能輕鬆將其抹平。
那座佛塔屹立千秋,在人間擁有至高無上的尊崇,然而對陰間判官而言,它與尋常宗門、甚至幾個平頭百姓毫無區別,抹去無非多出幾條亡魂。
有底氣的話才能有力量,活佛聽出十三郎話語中包含的力量,能體會到他的強大信心與決心,不免有些茫然。
相比活佛,其餘人心中更多擔憂,生怕因為這句不靠譜的話、將本已緩和的局勢弄到不可收拾。
今日在場的人。都還不知道的發生在丹樓的那件事,除參加過秋獵的幾位隱約能夠猜到真相,余者盡皆不知所措。
「大師莫怪,先生他......」
「不怪不怪。和尚痴迷。和尚歷劫,和尚自取其禍。」
燕山老祖試圖圓場。但被活佛阻止,合十說道:「先生免我心厄之苦,當謝!」
佛門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指無人不可超度。活佛原本就是佛,為弒神之事偶染心魔,如今說他自願也好,被迫也罷,只要放下,玲瓏佛心頓時迴轉。
立地成佛,活佛眼中帶著歡喜。徐徐說道:「和尚告知一切,放下一切,當請教先生計劃。」
陰謀詭算,鑽營利用。擺布弱女,這些都不是本意;活佛一面表明心跡,順帶要問一問十三郎,既然他追求光明磊落,可有什麼好的辦法。
旁邊大灰一個勁兒撇嘴,說道:「大師果真是大師,踢得一手好球。」
踢球二字有些混不吝,活佛不去計較,溫然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道相通一切可謀,先生乃做大事的人,何必斤斤計較。」
「無恥!」黃花女按壓不住厭惡,憤而開口。
「......」活佛深知女子不可相爭,牢牢閉嘴。
「大師說得對,我與你們目標一致,沒什麼矛盾不可以協調。」
內心同樣覺得和尚無恥,十三郎的感覺與黃花女完全不同;他認為這樣就對了,至少比剛才那樣容易接受。
「不同的地方在於,從一開始,我就相信人修能夠找到辦法對付山君,但我從不相信人類能夠單獨做這件事。」
稍頓,十三郎緩緩說道:「我的辦法很簡單,把金烏放出來幫忙。」
山君難覓,但又何須人去找?金烏神目綻開的那一刻,就是山君現形的時候。
道理真的很簡單,活佛與諸多先賢怎會想不到?
活佛聽後平靜點頭,說道:「驅虎吞狼,道院一直在做這件事。」
「什麼?」周圍人大驚。
「很奇怪嗎?」
活佛獨望十三郎,說道:「難道你認為,道院這麼多年把最優秀的學子送上須彌山,只為了試煉?」
十三郎默默說道:「有過猜測。」
大比之後踏須彌,這是道院堅持數千年的傳統,按照活佛的說法,這樣做並非是為了學子,而是為了給金烏送人......直到找出能與之溝通、能夠說得上話的人?
人類智慧果然無窮,當然,腹黑之術也是天下無敵,再找不出那種生靈可與之相比。
看出眾人所想,活佛說道:「與先生想的不一樣,道院不想釋放金烏,只想得其傳承真火。」
「這樣,是不是太......」黃花女心想道院看來不是什麼好地方,十三為什麼那麼掛念,拼了老命維護。
「如依著和尚的想法,這樣做等於折辱金烏,還不如按照先生的法子,直接把它放出來。」
活佛嘆了口氣,無奈說道:「可是不行啊!先不說那隻虎會不會聽話,要緊的是後果。」
金烏被鎮壓須彌山下,道院時常為其加固封印,一旦讓其脫鎖出籠,想來不會感激人類這麼多年無微不至的照顧,怕比山君危害更大;到時人族偷雞不成,反要面臨滅頂之災。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神情微斂,認真回答道:「吞狼是本意,金烏與山君來死敵,只要有可能,我相信它一定不會放過滅殺仇獠的機會,至於後事......」
略頓了頓,十三郎說道:「我有些準備但沒把握,關鍵在於夜蓮願不願。」
「呃......」活佛聞之長長嘆息,望著十三郎的目光曖昧,有些讚嘆,還帶有幾分鄙夷。
「覺得我和你一樣?」十三郎隨口問著。
「難道不是?」活佛罕見起了凡心,要與之認真爭辯一番。
「當然不是。」十三郎斷然回答。
同一時間,須彌山上,十三郎本尊正說著同樣的話。
「當然不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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