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絕飛出的那個剎那,十三郎的法力像開閘洪水傾瀉而出,三息便去掉一半。以其此時修為論,如非全身經脈幾近全碎,絕無法承受這樣的速度。
三息之後,天絕大劍厲嘯飛出,絞碎雷霆隔幕,絞滅簡陋的劍頂,直上雲霄。與此同時,劍尊遺骸紅芒大盛,那些遍布紅點化做千千萬萬紅色線條,匯聚成一條血色狂龍。
血龍與天絕在空中交匯,從劍柄端鑽入;遠遠看去,天絕劍仿佛被按上一條綢帶,凌空劈砍縱躍不休。每次揮動,必然伴隨著一聲吶喊似的長嘯,歡暢,亢烈,同時帶有幾分破繭成蝶的撕裂痛苦。
雲層撕碎,天空開裂,昊陽之光被更加刺目的光華掩蓋,偏能看到幽遠星空。帶著異界氣息的黑風肆虐八方,一條條裂縫快速癒合、又被更凌厲的劍意斬開,重複似無終止。
一圈紅影自天絕的劍柄端浮現,目力足夠的人能夠看到,那圈紅芒就像一個環,艷麗且有幾分透明。傳過那層環,天絕劍內露出另一層劍身,血紅淒艷,彈動跳躍,正極力擺脫囚籠束縛。
那才是真容,才是真正的天絕!
包括古劍門曾經擁有過它的那為先祖在內,之前所運用的不過是天絕的一層外殼,一層表現罷了。
「煉化這層殼,將其變成身體的一部分,天絕便會視你如巢,始為真正擇主!」
隨著劍尊的話,紅芒順著劍柄朝前移動,進程緩慢但是絕不停頓,身後留下玉石般的外殼,內里露出美艷血紅;兩層輝映,雙劍齊鳴,如雌雄交頸而唱。
「本尊生平不用計,非不能,實為不屑。藏劍心與天絕,是本尊唯一一次用計。效果還不錯。」
大先生的聲音傳入耳鼓,血色狂龍再掀狂潮,那圈紅色光環前景的速度驟然加快。被天絕包裹的天絕化身饕餮句獸,以極盡貪婪的姿態猛吞血芒,隨之而來的結果是,一股磅礴殺意轟然四放,席捲三百里長空。
真天絕甦醒,絕天殺意呼嘯八方
「本尊受山君點化方得血脈覺醒,此為恩。山君欲以我為奴,對我施展種道、葬思、烙印三大奇術。此為仇。」
「恩仇相抵。本尊不恨山君。只視其為滄浪之敵,老師之敵,道院之敵。」
「為敵者當殺,無關恩怨。沒有對錯,本尊必殺山君。」
輕輕嘆息,大先生的聲音稍含落寞,說道:「本尊殺不了山君。」
劍嘯聲更厲,劍廬周圍,以燕山老祖為首,群雄紛紛退避遠走;劍廬邊沿,道尊狂尊駭然失色,雷尊愕然施法後退。不得不退。
天絕,其名何來?
殺天成絕,其關鍵便在於一個「殺」字!
鯤鵬劍羽,劍尊捨棄生命,沉寂數十年、利用二葉草收斂全身精華。並有當初劍意提前感受天絕氣息,最後還要加上十三郎的血,加上其血液中蘊含的金烏之火,這才能夠將天絕激活......
但也僅僅是激活罷了。
這樣的劍,這樣的殺意釋放出來,縱有那層外殼阻攔,豈是尋常修家所能直面。
這樣的劍,怎容與之有關的人低悶,怎容得其神落寞?
大先生雖死,其全部精華皆被天絕吸收,感受到天絕內的殺烈之氣,怎容妖孽褻瀆!
「多年苦修,老師與我千百次追索,最終,本尊只能破解種道一條;出於無奈,本尊閉守紫雲島,因有須彌山上氣息遮擋,讓山君無法找到我。」
其聲忽轉亢烈,劍尊輕蔑怒吼:「縱為螻蟻,亦當快快活活為自己而活,本尊身含鯤鵬真血,魂為萬靈之長,豈能被一隻妖物禁錮!」
「山君秘法玄妙,本尊之力無法破解,唯一辦法是將血脈精華盡收化羽;化劍之時,性命轉為劍之精神,本質變化,則秘法自破。」
再度輕嘆,大先生說道:「以往沒有這麼做,一因修為,二來缺少時機,還有承載之物。本尊血脈太過稀薄,修為低劣,劍道又不明,盲目化羽,只會枉送性命。」
「所幸的是,本尊遇到天絕,傷重後又知二葉草,且身在外域不用擔心山君之眼,這才有了實施的機會。」
「只可惜......本尊還是沒能完全成功。」
「本尊想不到你來的這麼快,本尊錯估了化羽難度,低估了山君烙印的威力。」
「化羽之後,本尊魂飛魄散,僅以殘力留下一段靈識。原以為這樣能夠破解山君之術,沒想到,葬思雖與魂魄齊滅,烙印卻如跗骨之蛆,竟能捨棄神魂追入本尊靈台,阻止本尊潰散的同時,欲隨本尊成為劍內一靈,奴役千萬年。」
「本尊一生修劍,任何法劍皆為我之一臂,雖化羽成劍,為的可不是生靈苟活,而是斬斷強敵的一根指頭。好在......你的血脈奇異,內含真火之力,將山君殘餘魂印燒滅,等於助我一臂之力,同時為本尊徹底解除奴印。」
「所以本尊說,你來早了,但也很及時。」
聲音娓娓無憾,劍尊自此道明原委,顯得極其欣慰。下方,十三郎血淚默默地流,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想說話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能默默的聽,默默的做,默默吞服丹藥補充法力,竭力維持這場鍛劍過程不要中斷。
聽著大先生的話,殺意臨頭的那個瞬間,十三郎再度湧起明悟,之前許多未解謎團豁然開朗。
大先生並未講出全部,十三郎心裡明白,自己的血固然清除了山君烙印,卻也給了劍尊致命一擊。
真火來自金烏,體內藏有碧落,察覺到山君氣息的它只管瘋狂復仇,絕不會在意劍尊如何。
假如那段靈識留下,假如按照山君所想融入劍身,成為劍內一靈,大先生最終能不能活?有沒有可能千萬年之後復生?
沒有人能回答。
可肯定的是,劍尊必定不喜、不屑,也肯定不接受那樣的結果。
求死之人若不能死,難道不是另一種悲哀?捨棄生命也要斬斷強敵一根手指。若這樣做的結果是繼續被那根手指奴役,劍尊豈能忍受那樣的屈辱?
劍尊不是十三郎。
......
......
「傾盡全力,本尊只能將真天絕激活;最終有沒有這個造化,還要靠你自己。」
天空中,血色光環走到最後,展露新容的天絕漸漸寧靜,似少女初生愛美之心,埋頭欣賞自己的靚麗身影。
棺木中,失去血色的骸骨化灰湮滅,徹徹底底毀於無形。
心神中。劍尊的聲音漸漸淡去。漸漸含混。斷斷續續,如沉睡之人夢鄉呢喃。
「本尊此來,除自身因由外,本想為師尊尋找能夠續命之物。二葉草雖毒。用好了卻有此類奇效;本尊試藥,成則化羽得償所願,敗則不死繼續修行,且能為老師提供一絲機會,仍為得償所願。」
「如今,老師應已歸天,本尊化羽遂了心愿,此生無恩無仇,無怨無悔。再無牽掛。」
稍稍沉吟,大先生說道:「用藥確為殺我,但那不是仇......你不用再管。」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跪倒在成灰棺木內,心裡默默拒絕。
「弟子不能答應。」
「不能麼......罷了。隨你去做。」
大先生說道:「山君門下諸子,十子後不值一提,前九子多數徒有虛名,以你如今之境足可應付。但要記住幾個關鍵人物。」
「二子妙妙神通廣大,本尊與老師也找不到她;本尊為避山君隱身紫雲,山君或立有新四子;上代九子早已身滅,本尊、還有老師判斷,新九子或仍在篩選之中。」
「最後是其首徒,名為九地,極其神秘,本尊懷疑他是.......」
聲音自此斷絕。
「老師?」
呼喚等不到回應,十三郎抬起頭,只看到白雲飄渺重聚,天絕大劍靜靜漂浮在頭頂,通體血紅。
「妙妙死了,弟子親手殺的她......」
十三郎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神情漸漸有些驚慌。
「老師?」
呼喚聲在坑內迴蕩,心中再無回應。
片刻寂靜,棺坑之內煙塵翻飛,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嗥,悽厲幾不忍聞。
「砰」的一聲,遠方有陣師低頭愕然,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捧在懷裡的那把斷劍,原本打算封廬時仍作為陣眼,此刻竟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樣碎裂開,化成千萬份。
化成一團晶瑩的沙。
......
......
「弟子殺死了妙妙,好歹應該換句誇獎。還有你說的話,九地是誰,新四子又是哪個?」
十三郎抬手摘下天絕,左右端詳著,神情微惘。
「很多事兒沒弄明白......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嘗試朝劍身輸入法力,體內空空如也,仿佛徹底抽乾的袋子,再也壓榨不出半點。現在的十三郎,休說法力修為,連精血都消耗不知幾許,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正處在其修道以來最最虛弱的那一刻。
「世人都有遺言遺願,好歹讓後人有個念想。」
胡亂朝口中拍入一把丹藥,十三郎拍打劍身,憤怒追問:「您是劍尊,怎麼能甘心......誰!」
「是我等。」
應聲中,道尊狂尊聯袂前來;遠些地方,一群女孩以追趕落日的速度向前奔跑,腳步踉蹌,個個臉上帶著淚痕。更遠些的地方,燕山老祖、鬼道、三卡、大群修士紛紛上前,朝劍廬中央聚集。
開棺驗屍,本為查明劍尊是否中毒,結果弄成這樣,大家關注的不僅僅是過程,更重要的是結果,與十三郎的安危。一待天絕收勢,各方人等再也無法等待下去,紛紛趕來。
「劍尊化劍,天下之人親眼目睹。」
迎著十三郎野獸般的目光,兩位尊者腳步微頓。狂尊猶豫著,開口說道:「此劍......」
「我的。」十三郎神智稍稍回復,毫不猶豫一口將天絕吞下。
「誰敢搶!」小不點自虛空中現身,搶步站到爹爹身前。
「誰敢!」鬼道咆哮著縱身入內,背後雙劍齊鳴。
「誰敢!」一道接一道身影闖進劍廬、如今已成一片廢墟,在十三郎身邊聚成一團。
慢的反而是那些修為更高的各方首腦,直到最後,燕山老祖飄身入內,背束雙手沒有做聲。
「不是搶......」
兩位尊者對視一眼,道尊先是抱拳,之後發現這樣的舉動實在不妥,尷尬說道:「我們的意思,劍尊化劍為大家親眼所見,之前所查的事......」
「這件事情麼......」
片刻緩衝,十三郎眼神回復清明,默默思索片刻,抬頭朝遠端揮手。
「你怎麼說?」
他看的是雷尊,稱呼太慢,態度極其無禮。
劍廬生變,天絕現出真形,其間殺意過於磅礴,不容任何人靠近。雷尊彼時最後一個離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待這場劇變結束,天絕劍空餘其形,重新封禁在那層外殼內,周圍隨之恢復平靜。此時雷尊又是最後一個前來,心中所想比任何人更深透。
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雷尊平靜說道:「恭喜。」
「多謝。」
十三郎點頭表示回應,說道:「劍尊今日歸仙,我要在此憑弔五年。之前所查的事,結果已經很清楚,麻煩三位尊者代為向天下人宣告。」
這還用宣告?聽到這句話的人均覺得莫名其妙。至於那什麼閉關憑弔,早幹什麼去了?分明是害怕有人奪寶,實力未復前不敢露面,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五年?」
雷尊霜眉軒動,望著十三郎的目光有些譏諷,說道:「夠麼?」
十三郎回答道:「煉劍當然不夠,五百年都未必夠。請雷尊放心,我一定在大比前趕回去。」
雷尊微有怒意,說道:「本尊有何不放心。」
「放心就好。」
似乎想起什麼,十三郎淡淡說道:「雷尊如果方便,可否替我給道盟傳句話?」
聽了這句話,周圍的人的表情多數茫然,少部分人神情曖昧。
給道盟傳話?玄靈子就站在這裡,何須通過別人傳稟?
「什麼話?」玄靈子不能不站出來,沉聲問道。
「樂洪濤死了。」
十三郎回答玄靈子的問題,目光仍看向雷尊。
「我殺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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