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舞城很大,外面的世界更大;你在外面逍遙這麼些年養得壯了,膽子也跟著大起來。」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處是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壞的是你連輕重都已忘記,連本份都丟在腦後,忘了自己原本是誰。」
無視血狼憤怒的目光,黑袍人的目光高傲而冷漠,好似巨龍俯瞰螻蟻,肆意羞辱嘲諷。
「記住,你只是主上的一隻狗,叫你咬誰就去咬誰,叫你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至於結果和代價,那不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
「不怕告訴你知道,你所知的主上並不是主上,而是和你一樣,從外面伸到這裡的一隻手而已。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難道你認為,區區一名元嬰修士就可以做鎮亂舞,威懾八方不成?」
「本座從沒有高估過你,但也沒有想過你會這麼蠢。不過沒關係,假如你自己找死,本座隨時可以成全。」
「林家一定要亡,東西一定要拿到,做成這件事,哪怕這些人通通死光,你依舊可以活下來,依舊可以東山再起,比以前更強大,更風光。假如做不到一.」
黑袍徐徐轉過頭,視線重新投向坡頂,輕笑一聲道:「相信我,你不會喜歡那個結果。」
聲音平淡,話語談不上激烈,黑袍人的態度輕鬆隨意,仿佛講述的是一件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面對的是個微不足道的人,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周圍冰風凜冽,虬髯壯漢第一次感受到寒意,臉上的肌肉鬍鬚根根跳動,好似有千萬顆蟲子要從皮膚內跳出。
他知道,黑袍人的話是真的,不能不信,也不敢不聽從。奇怪的是就在片刻前他還認為,自己應該可以占有更多,應該能夠說出更有力量的話,得到更多自己原本沒有資格獲取的東西。
比如一.眼前這個黑袍人。
清醒的感覺不一定好自黑袍的話語中,血狼感受到一股裸的殺意,明白自己已在鬼門關之前打了個轉,極為幸運地活了下來。
三千鐵甲?一陣風?
呵呵,很威風的名號,很風光的過往,很脆弱的生命一.
這是修真世界是由神仙主導的世界,凡人¨永遠都是凡人。
「蠻族準備,角蚩族準備,天狼族準備!」
清醒後的血狼一口氣傳出三道指令,潰敗下來的雪盜重新整備,很快形成三團戰陣,隨時準備發動又一輪衝鋒。血狼深深吸入一口氣,任由冰寒在胸腹內迴蕩洗滌燥熱慢慢將羞辱與憤怒壓制下來,堆出一臉諂媚。
難為他了,真的難為他了。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能做到這樣的人都可稱之為梟雄,心志不讓於人。
「對方有修士,加上那名哲射,我的兒郎或可衝上山,但是.一」
「他也配稱哲射?」
冷哼自身邊起,一名與雪盜打扮一模一樣的精瘦漢子突然站出來,抬手扯掉身上的白袍,寒聲道:「請主上恩准,我去殺了他。」
哲射,魔族戰士對神射手的統稱意義非凡。據說,真正的哲射能夠蒙著雙眼射下千米高空的飛鳥,而且是穿眼。對這名以射術聞名、以成為哲射為目標、剛剛一箭破旗的他來說,那名破襖書生就像蠻族一樣粗俗,莽夫一樣可憎,拿繡花針當大刀使喚根本對不起了手中的弓箭。
這樣的人也配稱為哲射?那我不是成了真仙!
「那是褻瀆,殺死他!」
精瘦漢子突然站出來,血狼明顯錯愕了一下,仿佛意識到什麼,額頭瞬間流出汗。
這是他的人,但一.不是他的人。不是他的人隱藏在身邊這麼多年,目的是什麼,不問可知。
精瘦漢子不是修士,血狼從未懷疑過他的身份,自然不會有所防備;望著對方一臉厭憎的表情扯掉象徵一陣風身份的白袍,血狼牙齒咬出了血,費盡心力才壓下心頭湧出來的狂怒,還有驚恐。
自己身邊還有沒有這樣的人,有多少?分別又是誰?斗大的汗珠延著鬢角滾滾而落,血狼身體忽冷忽熱,目光游移不定,竟無一刻安生。
「那人的確是個威脅,倒也怪不得你。」
黑袍人輕嘆一聲,聲音似有不滿;但也僅僅是不滿罷了,隨意揮了揮手,她說道:「去吧,殺死他,替血狼開路。」
距離太遠,風雪太大,加上戰場喧囂遮擋重重,黑袍也難以看清那名書生的摸樣。但不知為什麼,除了那一手恐怖箭術,她總覺得對方還隱藏著什麼厲害手段,身上有一股讓她都覺得恐懼的氣息,但又怎麼都無法看透。
很難想像這種情形因何發生,修士神念看不透一個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對方也是修士,且修為遠超自己。
那怎麼可能!一名修為遠超自己的修士隱藏在林家的隊伍里,還拿著弓箭幫他們打仗一.
太荒謬了!他想要那件東西的話,乾脆明搶就好,何苦弄這麼多花樣?
「除
想著那兩家讓主上忌憚的存在,想著亂舞城複雜的局面,黑袍輕輕嘆了口氣,極為意外地叮囑了一句:「小心些。」
「呃!」周圍集體發出驚呼,他們頭回見識到仙家憐憫,嫉妒的目光同時集中在精瘦漢子身上,仿佛他中了大獎。
「是!」精瘦漢子滿臉放光,眼裡涌動著遏制不住的狂喜,還有榮幸與效死。生怕仙子不放心,他用叫喊表達忠誠,以狂喝為自己助威。
「我要射穿他的眼睛,兩隻!」
與雪盜的沉寂相比,坡上陣營一片歡騰,人人笑逐顏開,恨不得吼破自己的喉嚨。
第一波接戰,不計那些被十三郎阻擊摔死摔傷者,親衛們斬殺掉的雪盜足足三百四十七名·還有幾與之等數的雪狼。自身僅傷亡不到四十,且傷者多為皮肉受損,只需加以救治便可重新投入戰場。
如此壯觀的戰場,如此令人鼓舞的戰果·焉能不興奮,焉能不讓人激動,焉能不讓人得意忘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雪盜的目的是搶掠而非復仇,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後,在對目標的戰力有了充分了解後,他們很難再有膽量攻擊。雪盜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仇人遍地四方皆敵,一旦傷了筋骨動了根基,接下去的日子怎麼過?
看看吧,連那些雪狼都知道害怕,最終落荒而逃四散八方,何況是人?帶著這種念頭,坡頂的人們肆意慶祝,興奮地對著山下指指點點·仿佛雪盜已盡去,憂患全然不在一樣。
哭泣聲沒了,人們的臉上洋溢著驕傲·正四處忙碌整理營寨,救治傷者。雪盜的衝擊力還是很可觀的,有幾處戰壕中存在雪狼的屍體,還有幾頭堪堪沖入大營,被那些提起勇氣的健仆壯婦以刀叉擊殺。
這是統領故意為之,存心要讓營內的人體會一下與雪狼交戰的感受。那些放進去的雪狼本就是去了大半條命,很難再造成傷害。
統領臉上同樣掛著輕鬆,言談舉止宛如馬上要取下一陣風的頭,至於其內里,自然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掉以輕心。他知道更慘烈的戰鬥還在後面·三百親衛與百多名家眷究竟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現在還不好說。
一些僕婦端出倉促趕製的飯食點心,為血戰後疲累的親衛們補充體力。還有一些丫鬟女眷,目光在親衛中流連往返,似有春意。
只有戰場上,戰士的價值才會無限放大·親眼目睹那些青年將士浴血搏殺,眼看著一個個鮮活的身體變成冷硬的屍體,人們都會浮生出一個共同的念頭:珍惜眼前!
統領依舊在怒吼,穿梭在營帳四周,不斷傳出各種指令;不同的是,此時此刻他那原本兇惡的形象無限高大,就連那條讓女人看到便會心驚膽跳的疤痕都變得可愛起來。
一名俏麗丫鬟偷窺良久,逮住統領訓斥屬下的空當悄悄跑過來,將食盒塞到統領懷裡,順手還扔過去一條雪白絲巾。
統領明顯呆住了,大張的嘴巴合不到一起,瞪著發紅的眼睛盯著那名丫鬟,仿佛她是一條兇惡的狼。
即便他是統領,即便常與大人商談,侍衛也不得與內眷隨意接觸,這是官家鐵律,是不容質疑的禮法。此時統領心裡所想到的不是什麼旖旎風光,而是這丫頭做出這樣的舉動,稍後會不會被夫人責罰。
他在這裡發呆,可憐那名丫鬟哪裡經得起他這麼看,本就通紅的小臉好似染了血,扭頭拔腿就跑。
「慢點,別摔著!」望著丫鬟踉蹌的背影,疤臉不知怎麼清醒過來,連忙大喊。
「蠢貨!」夫人的目光恰好投往這裡,笑著罵了聲。周圍頓時群狼呼應,親衛們成群結隊跟著起鬨,肆意嘲笑自己的頭兒。
「兔崽子們,找死啊!」疤臉惡狠狠反擊,拿著那條散發清香的絲巾不知該怎麼好。擦臉肯定捨不得,疤臉認真想了想,先是珍而重之塞進懷裡,忽又覺得不放心,索性拿出來系在脖子上,再用護甲牢牢封死。
周圍笑聲更響,小少爺笑得最大聲,一邊笑一邊跑,徑直衝向十三郎。
「笑什麼笑,滾!」統領再次怒罵,悻悻然提劍跟上少爺,害怕他有閃失。
「很不錯的傢伙。」十三郎當然留意到這一幕,心裡默默做著評
「好樣的!」統領遠遠一挑大拇指,說道:「做少爺的老師足矣!」
「就是就是!」因過於興奮,小少爺的小臉泛著紫,連聲懇求:「老師,收下學生吧,求您了。」
「殺人是錯。
」十三郎說道。
「管它啦!」小少爺大聲回答。
「再說吧,眼前的事情要緊。」十三郎隨意笑了笑,抬手指著山下。
「看見沒,我的對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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