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略顯猶豫,最終沒好意思再提什麼要求,揮手彈出一縷紅芒。
胭脂鳥通體嫣紅,形狀似一隻放大十倍的雞,但要清秀苗條得多。和尚不知從哪裡捉來這隻成年胭脂鳥,入手便可感覺到一股充裕火力,雖有禁制仍不能絕。
燃燒的感覺。
十三郎探入神識靜靜體會,發現其火不像金烏之火那樣霸道強橫,連綿不絕,靈動且韌性十足。
靈獸魔獸皆其驕傲,和尚抓鳥不會僅僅是為了吃掉它的腿,胭脂鳥既不肯滿足其要求、又或滿足不了,便只能燃燒自己尋求解脫。
需要提到的是,真正的胭脂鳥是上古名種,鳳凰血脈,其火專破邪魔,雖不能與金烏這種火中至尊相比,亦屬難得珍品。這隻倒霉的大鳥和大灰和胖胖一樣,屬倖存下來的雜牌。
雜牌歸雜牌,這隻鳥的品級不是大灰所能比,屍體上能感受到一股不甘之意,怨怒滔天。
「七階魔獸,如假包換。」和尚罕見沒有講什麼廢話,八字點明此鳥珍貴。
「死的,而且少了兩條腿?!」
「咳咳和尚貪慾難息,罪過,罪過。」
貪、痴、嗔三戒是任何佛門弟子繞不開的必修課,不會因為他是靈是魔有區別。不淨的確是和尚,而且是真和尚,追求的便是彼岸大道,而不是吃幾口雞腿,又或難為一名後生晚輩。修為達到不淨王這種地步。無需假扮什麼佛門真義冒充神棍,其所言的貪慾難除也不是幾口肉香。而是內心無法遏制的野望。
掌中天可以放棄,但他還有棄不了的東西,比如血鼎。
「無聊心思。」
十三郎將關於和尚的臆思從腦袋裡扔出去,抬起頭說道:「最後一個問題。林如海身上的毒,是你們中的哪個指使?」
這句話的挑釁意味太濃,雙王聽著心裡的感覺有點怪,槍王冷哼一聲,說道:「你想怎樣?」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當然是殺掉下毒的人。」
槍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是本王。」
他的語氣也很怪,帶著一絲悔意,仿佛遺憾於下毒的人不是他,或後悔沒能加上一把火。
十三郎相信了他的話,目光慢慢轉向和尚。
和尚不說話,只搖頭。
十三郎沉默下來,內心掀起層層漣浪。久久無法平息。
妙音門至今不肯交代下毒的人是誰,態度堅決到令人詫異,對喜歡弄清真相遠勝自我安慰的十三郎來講,想及此事總有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覺。內心中,隨著接觸的層次越來越高,十三郎很懷疑妙音門到底知不知道真相。又或是被人威脅,以至不敢講出來。
三王各有驕傲,沒有任何理由為一個凡人撒謊。亂舞城就這麼多勢力,家家都被八指先生鬧到雞犬不寧,還有誰隱藏在暗處?其圖謀又是什麼?
十三郎至今未告知林如海此事。已不是如當初那樣擔心打草驚蛇,而是因局勢變化日益感受到一份沉重。最隱蔽的往往最危險。十三郎隱隱感覺到,區區一點經凡人之手所下的毒,很有可能才是他要面對的最後威脅。尤其在聽聞美帥所言的氣機之說後,這種念頭越發清晰起來,好像有黑幕在不經意間掀開一個角,敲夠讓人感受到其恐怖,但又看不清模樣。
「氣機到底是什麼氣機?」
沒有人喜歡這種感覺,十三郎尤其如此。或許是因為在這條小船上,周圍再沒有任何可威脅到自己的緣故,思慮中,十三郎有些失神,其表情漸趨猙獰,竟連和尚的話都沒有聽見。
「小友,胭脂鳥已交,是不是該履行承諾小友?」
「何事!」
「咦?你怎麼」
表情扭曲,八指先生目光暴戾如有火焰燃燒,其間暗藏的殺意驚心動魄,還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此時若撕開十三郎的衣服,會發現其胸口處隱隱放光,心印中間的那條線紋越發清晰,且緩緩閃躍,仿佛要流轉起來的感覺。
迎著那兩道目光,和尚忽覺禪心有動,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被敲開一層殼,有黑暗的屋子打開半扇窗一樣,無法判斷是好還是壞。
佛門講究心有靈犀,禪心有感便是緣,無論好歹都不容放過;和尚一邊努力尋找那種感受,嘴裡說道:「之前所說的」
「你想在這裡學?」十三郎問道。
「有何不妥?」和尚隨口接著,沒有在意、也在意不到兩人口吻有些不對勁,身份似有所變化。
「這裡不行,他沒有教學費。」
十三郎將不動明王法咒念了遍,說道:「想聽真解的話,來三元閣找我。」
言罷他將大灰放出來,將不敢再「呸」的綠衣少女丟進去,轉身欲走。明王法咒來自故鄉,十三郎不怕和尚不來,至於解釋亂解一番又怎樣,反正無處印證。
「這個」
和尚心神受牽,一時沒能察覺此中有何蘊意,說道:「好一條大狗大驢」
大灰出奇地安靜,低眉順眼跺蹄搖尾,仿佛頭次面對婆婆的小媳婦。
「嗯?」
放出大灰純屬巧合,然而在留意到其反應後,十三郎禁不住有些意外,心中微動但沒有說什麼,跨其背踏風疾馳而去,徑自回歸亂舞。身後留下和尚苦苦搜尋此前所感,忽聞紅衣人發出冷哼,淡淡開口。
「如何?」
「嗯,嗯?什麼如何?」
「此子如何?此事如何。此後又如何!」槍王的聲音帶著怒氣,無法像之前那樣平靜。
「此子很憤怒。對你來說是好事。此事不錯,此後也不錯呀?」
和尚用力甩甩頭,放棄了抓住靈悟的念想,說道:「你在擔心?」
槍王冷漠說道:「不錯。」
和尚大為意外,說道:「擔心什麼?擔心那道雷霆之力?擔心打不過他?呵呵。」
槍王淡淡說道:「本王擔心的是你。」
「擔心我我有什麼好值得擔心?」
和尚想大笑,但又不知該笑些什麼,神情有些詭異。沒有人必他更了解槍王,知道他斷沒有胡亂開口取笑的道理。而且修為達到他們這種層次,無論有沒有修行算道,都會有偶爾窺得一絲天機的時候,很少很玄很難把握,但絕對不敢不重視。
「就在剛才,本王感受到一股氣機,似乎就落在你身上。」
槍王聲音凝澀。仿佛出槍但又未出的那一刻,肅然說道:「來的太突然,時間太短,本王無法說得明白,只知道它很強。」
和尚聽得沒滋沒味,但知道這種事本就難以說清。只好問道:「很強是多強?不是她?」
槍王說道:「不是她。很強就是很強。」
和尚微驚,說道:「這麼強?」
槍王點頭,說道:「嗯,就是這麼強。」
來回半日,亂舞城仍在亂。但已不像前半日那樣毫無頭緒。被圍攻的三族中,強者或逃或死。余者或降或死,已漸漸走向尾聲終結的時候。進攻一方也不是毫無損傷,三族拼死反撲的過程中,不少修士包括元嬰老怪都有被重創又或隕落,難免傷及元氣。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經此一戰,只要沒有外力注入,七族再無一家可獨立稱宗,同時因外門集體覆滅,修士們了無牽掛,構想中的修真學院已可提上日程。
換個角度想,對這些剩餘的修士來說,成立類似於道院那樣的機構未嘗不是好事。一來沒有內耗,首先魔氣濃度降低的程度會有所緩解;二來因有了良好的環境與梯隊,發掘人才更容易,各族傳承反倒更加久遠。初始難免動盪,只要堅持百年以上,便可形成良性循環,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各族老怪不是沒見識,以往因種種牽扯無法實施罷了;此次大變,人人都已明白八指先生的構想,隱約能看到方向,雖模糊,但卻足夠令人期待。正因為如此,亂舞之亂才被控制在可以被幾方接受的範圍內,四大族長老自覺帶人將周邊封鎖起來,力爭將震盪減至最小。
地面的戰鬥與天上不同,此刻方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如火如荼,酣暢淋漓鮮血也淋漓,戰火綿延不絕。十萬狼騎數量未變,面孔卻已換了很多;與之對應,城主車隊稀薄不少,且如長蛇一樣拖拖拉拉,到處都是受傷待治的傷兵。
妙音門的力量被發動起來,狼騎席捲過的地方,無數德高之人站出來開始安民,配合新制軍卒穩定局勢,避免有人趁火打劫。
有波折,總體來說還算順暢,林如海已進駐城主府,正按照事先便已準備妥當的程序發出道道公文,給兩千萬居民吃一顆最大的定心丸。其中最最關鍵的莫過於對受攻三族的處置,按照八指先生的解釋,這叫民族政策,是關係到亂舞未來能否安定的最重要因素。
事情很多,很複雜,也很有序;亂舞城的大地仍在顫動,天空卻已漸漸換了顏色,正如此前預料並且實現的那樣,一日變天。
大局有定,十三郎大致看了看便不再理會,他要做的基本做完,從這一刻起,凡間之事再無需插手,可專注於修真事。
塵緣已了,餘下的便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並且走得更遠。
與幾名老怪打過招呼,略說幾句今後事務,十三郎召回一眾親系,化做流光返回三元閣;不顧神思睏倦,二話不說開始打坐,開始用心調理傷勢。
調理不是休息,十三郎沒有時間休息;不淨王說的話很對,他要快,一切都要快。
唯有快,才能活,才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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