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 第七百二十五章 奪信第二戰(二)

    虬髯漢子的聲音並不宏大,但顯得格外嚴厲;台上青年神色一變,未及開口便迎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勢,茫然中招架都來不及,哪有餘力反抗。

    「敢問修家,此處可有人?」

    「當然有。」

    「敢問修家,什麼是人?」

    「人」

    「答不出麼?」

    虬髯大漢自己往下講,說道:「人者,有生有死,有身有魂;有親眷,有宗族,有七情,六欲;悲歡離合,苦樂憂思,酸甜苦辣合之方可為人,修家以為然否?」

    「是」

    虬髯大漢揮手在身後比劃一個大大的圈,如將萬人囊括其中。

    「按照修家的說法,此處數萬生靈,皆不可做人?」

    台下騷動漸起,各個角落傳來呼應與鼓譟,仿佛有隱藏著的火焰竄出地表,欲成燎原勢。一些身影開始自人群內穿梭,一張張嘴巴不停開合,周圍一張張面孔漸漸變得紅漲,變得狂躁憤怒。

    這就是凡俗,這就是百姓,可說其愚蠢,也可說是淳樸,只看取何角度。

    「你」

    青年再遲鈍也已意識到不妙,但不明白事情因何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急忙開口駁斥。

    「胡言亂語,本士何曾這樣講過!」

    學院皆為修士,道行淺薄見識窄礙,士為統稱,沒有人可以叫本座。實際情形是,學生對外時仍以你、我、他做代稱,目的依然是讓他們牢記不可高居往上。此刻青年已亂了陣腳,只想加重話語的分量,哪裡顧得上其它。

    虬髯大漢目光微轉,冷笑說道:「沒有講過?呵呵,講錯不算什麼,可如果講錯了還不認莫非這就是傳統?」

    終於轉到正題,虬髯大漢臉上再無緊張。似還長出了一口氣。他來這裡不是為了折磨一個剛入道途的小修士,而是為了引火燒車,等的便是機會。

    需要提到的是,既然是辯難,學院宗旨從來不是單純的勝與負,而是讓參加仙訊的學子由此得到收穫;若能聽到精言妙語生出明悟,還需對提問之人道謝。這是學院的規矩。也是天下所有問學之地的肚量;因此明明看到青年難以應付,之地坐鎮修士依舊沒有出面,任由虬髯大漢發揮。

    事情到了這一步,虬髯大漢再不用那種一聲緊似一聲的催促語調,嘿嘿一笑悠然說道:「仙為人之極,若根本不能修仙。怎麼能叫人?」

    青年面紅耳赤,說道:「人為仙之根本,沒有千千萬萬普通人做基,如何能」

    虬髯大漢隨意揮手,說道:「敢問修家,俗語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可曾聽過?」

    自然是聽過的,誰都聽過。

    虬髯大漢說道:「且不說種瓜能否長出靈芝仙草,某家只問你,修仙既為人慾之終,那麼對不能修仙的凡人來講,豈不是意味著永遠不能擁有此欲?七情六慾乃人之根本,既無欲,如何能稱之為人?」

    這話不對。青年心中靈光忽現,忙駁斥道:「胡說,本士講修仙乃人慾之終,並非人不可擁有。」

    聽起來很有道理,虬髯大漢神情不變,淡淡嘲諷道:「敢問修家,樹上九顆梨。一生一干、一癟一苦,一澀一丑,一爛一蟲,唯枝頭那顆香甜飽滿。你選那一顆?」

    這話根本不用答,虬髯大漢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寒聲說道:「依照修家的意思,只有你才能吃那顆香甜的梨子,餘下那些又爛又蟲、食之無味、有害甚或致命的毒梨,便是你留給凡俗的賞賜,或是施捨麼?」

    青年學子無言以對,面色由紅變白再變得發青,雙眼通紅;心裡明明覺得對方的話不對,腦子卻像亂麻糾在一起,怎麼都理不清頭緒。

    精與辯者其實都明白,青年關於仙的定義解釋或許不對,但不至於、也不應該被引到這種地步。只能說青年心性不夠凝穩,加上經驗人心等等毫無準備,辯駁方向已完全偏失,徹底亂了章法。話說回來,似這種題目,只要存了心思,無論怎麼答都能挑出毛病,區別僅在於最終矛頭會指向何方,誰會因此而受傷罷了。

    事情不怕難,就怕亂,亂了就容易激動失控,隨之而來便是深深的挫敗感,直至破罐子破摔。

    青年便是如此。

    屢遭嚴詞搶迫,以往順風順水的青年心頭火起,怒喝道:「人分九等,天道便是如此;吃幾個味道略差的梨子,難道不可以?」


    青年犯下最大的錯誤:世間有些事,可以懂,不能說。

    「壞了!」小宮主失聲驚呼。

    連她都能想到,周圍人當然想得到,場內成千上萬都能想到,那些本就準備妥當的人更加想得到。

    啪啪兩聲,虬髯大漢鼓掌喝彩,說道:「久聞亂舞學院獨樹一幟,果然名不虛傳。」

    輕輕一句話,帶來周圍死一樣的沉寂。虬髯大漢神情平靜,沒再說什麼逼迫的字句;那些原本竄動遊走的人也都安靜下來,園中園萬人注目高台,壓抑的呼吸如一股股沉抑的巨浪,緩緩成勢。

    周圍無風無聲,氣氛比大戰前的戰場更沉悶,一旦爆發,也將更具有破壞力。

    迎著千萬道目光,台上青年面色慘白,冷汗津津順頭滾落,身形搖晃不定,終於

    「哇!」一口鮮血噴出,青年仰面跌倒,伴隨身後幾聲驚呼,台下淡淡嘲諷。

    無傷而傷,心脈有損,此生縱然還能修煉,成就也已有限。換言之,短短一席話的功夫,青年被他毀掉大半。

    「本座聽聞,學院效仿靈域道院所建,院長更曾從師於道院十年,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靈修。先不談靈魔死敵萬年,我等身為魔族該不該如此做。便是學,也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怎能原樣照搬?」

    虬髯大漢掃視周圍,目光睥睨,揚聲清喝道:「畫虎類犬已是笑話,結果畫條兔子,還是斷尾瘸腿、長著一顆噬主毒牙的兔子;百族魔修,萬年歷史,如此豈不可悲。可嘆,可憐!」

    「大膽!」小宮主第一個跳出大叫。

    「放肆!」前方亦有人怒喝,壓陣長老終於待不下去,出現在高台之上。

    「道友好修為,好口才,好狠毒的心腸。」上台後。土蚌長老首先一番嚴詞苛責,直指對方以大欺小,縱勝之亦不為武。

    適才最後一喝,虬髯大漢心中得意,難以再用秘法壓制氣息,赫然是一名元嬰老怪。若不是存了氣息壓制,青年也不至於當場心神受挫。以至於損了道基,恐禍及終身。

    長老此時才看出這一點,內心豈能不惱。

    土蚌族,實力原本在七族內部中游還略偏上,可經歷了當年之亂,八指先生第一刀砍下去,將他們的實力削去近半,等若失去一臂。僅僅十年。個體如果有大機緣,或許能夠讓修為突飛猛進,但對一個種族來講,十年時間著實太短暫,遠遠不足以令土蚌族恢復元氣。

    底蘊來源於後備,希望只能放在下一代,台上青年天資不俗。修行刻苦,很為土蚌長老所重。如今區區一場辯難就變成這幅摸樣,著實令他有些心疼。

    公平地講,既然是辯難。自不能限制對方發揮。比如大漢之前所講,引申演繹歪曲走向,本就是辯難手段的一種。有本事你辯回去,沒本事就認輸,沒什麼好多講。誠然,對方的話激烈了點,用心歹毒了點,手段似也不太陽光,可誰讓你開壇呢?誰讓你大張旗鼓昭示天下呢?

    做了就要認,不能耍賴,尤其不能當眾耍賴。台下數萬雙眼睛盯著,長老再憤怒也只有先忍著,需由問題本身著手。況且對方矛頭直指蕭十三郎,試圖撬翻學院根基,已超出那個問題本身。

    這才是大事!

    大長老已死,新任大長老自三元閣歸來後急匆匆外出,去向不明。此間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坐鎮長老責無旁貸,需從根本破解難局。

    土蚌長老明白這些道理,隨手打出一道法力封了青年的經脈,著人將其待下去妥善安置,隨後徐徐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道友面生,敢問來自何處?」

    「來自何處?呵呵」

    虬髯大漢微微一笑,說道:「道兄的意思是,貴院仙訊因人而異,在下不能參與?」

    土蚌長老淡淡說道:「本座只是隨便問問,道友不願回答亦無妨;只不過道友身為元嬰大能,施威喝殺晚輩之德,本座要與你算上一算。」

    虬髯大漢平靜說道:「在下聽聞學院盛名,不惜遠來請教一番;不小心傷了貴徒,我也心有不忍。然事分兩面,理不辨不能明;貴徒口出悖言,令在下想到萬千民眾,想到我輩魔修之榮辱,心懷激盪亦屬難免。道兄只要為在下釋清疑惑,解除千萬魔修億萬黎民之憂,縱有責罰,在下甘願受之,如何?」

    土蚌長老漠然說道:「本座資質愚鈍,修道至今成就有限,不敢為仙人定論。道友若有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虬髯大漢一愣,失笑說道:「道兄既不懂仙,如何修得了仙?」

    土蚌長老冷笑說道:「本座不懂,不代表你懂。道友可以訓斥小徒狂悖,但若不能分說個明白,老夫便要治你個禍亂之罪。」

    言至此處,長老眼中凶芒難隱,厲聲喝道:「請問道友,何為仙?什麼又是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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