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曲子似乎不完整?」不愧為夢舞軒頭牌,一眼看出十三郎所示的曲子有問題。
「憑記憶寫的,試著彈彈看吧。」十三郎回應道。
「記憶?」藍瓶兒插了一句。
「聽一位朋友彈過,可惜是琴譜,用蕭吹不出味道。」十三郎解釋道。
八指先生好音律不算新聞,亂舞城雖亂,城主府仍不時傳出蕭音。調子時柔婉時明快,最後常以亢音收尾,只是近日有所變化,悲怨氣息略重。
入主亂舞這麼久,十三郎的身世依舊蒙著紗,但其出現在亂舞區域後的一切早已不是秘密;於是有人猜測,八指先生求醫難遇,愛侶多半已經不治,是以放出悲音。
藍瓶兒關注過此事,甚至不惜屈尊降貴、主動熱心地提出看一看蕭夫人,不管她是否在身邊;八指先生對此表示感謝,但又從不肯多說什麼,藍瓶兒因此覺得傳言可信,好一番唏噓感慨。
以十三郎表露出來的實力,沒有人認為他的妻子會因病而不治,多半因遇到強敵受傷才會如此。藍瓶兒因此多出不少猜測,不止一次試探十三郎的仇人到底是誰,信誓旦旦說將來合作成功後,妙音門完全有可能成為其後援等等。開始十三郎懶得搭理,奈何藍姑娘隔幾天就變成孩子脾性,大有不得結果誓不罷休的架勢;問得急了,最終換來八指先生一句譏諷。
「我惹的人,別說什麼妙音門。魔宮都經不起人家一根指頭。」
「不吹會死啊!」
藍瓶兒大發雷霆,心裡卻不免有些惴惴;從十三郎的神情里。她看到一種從未見過、也不認為會在他身上出現的情緒:絕望!
這不正常,尤其放在十三郎身上,格外不正常。
藍瓶兒的境界無疑高出十三郎不少,但她必須承認,假如讓她與之換位,絕難把亂舞局勢推送到今天這幅摸樣。除能力外,最讓藍瓶兒不解、甚至有些嫉妒的是,十三郎身上看不到任何與氣餒沾邊的情緒。就好像他在做的事情是在下一盤可以重來的棋,輸贏全無所謂一樣。
當然那是表象,藍瓶兒與之朝夕相處,很清楚八指先生付出了怎樣的心血精神,人們看到的是那個淡定自如、仿佛將一切掌握在手心的蕭大人,卻不知他背後對那些由數百人收集起來、亂麻般線索進行梳理琢研的艱辛。
就拿最近幾場談判來說,憑著修為高深。藍瓶兒基本都有窺探;面對不同對手,十三郎總能由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引出一堆讓對方不得不服的道理,最終達到自己所願。反過來想一想,先不說那些事情能否被注意到,便是擺在眼前由著她去想,藍瓶兒也不認為自己能夠識破。
藍瓶兒自認做不到十三郎那樣。更不希望有朝一日與這樣的人做對手;因此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十三郎的的確確因某個對手而頹喪的時候,藍瓶兒好生不安警惕,暗想這傢伙別是一個禍根,把絕對不該招惹的人帶到亂舞,進而連累一圈無辜才好。
這些是題外話。此時待在夢舞軒內,藍瓶兒最好奇的是蕭八指為何對這個曲子情有獨鍾。又是何時學會的憑記憶譜寫琴曲,還是個殘次品?
「你自己不會彈?」藍瓶兒問道。
十三郎很老實,回答道:「我不會彈琴。」
「呃」藍瓶兒有些無語,心裡想還有你自承不會的東西,倒也難得。
不怪她會這麼想,修道之人沒有笨蛋,想學點東西實在不難。別的不談,首先記憶力遠非凡人所能及,過目不忘乃尋常事。以八指先生的聰慧,既然喜歡音律之道,蕭吹得也不錯,沒理由玩不轉幾根琴弦。之所以會如此慎重,多半有些難以言喻的隱秘。
女人天生對這種事情感冒,加上此刻藍瓶兒是個直性子,想到便馬上問出來,說道:「是不是與你的妻子有關?」
十三郎微楞,旁邊正研究琴譜的幾名姑娘同時抬起頭,神情分明寫著感動,眼波也拋送得更多。
「別瞎想。不過的確有點關聯。」
十三郎阻止還想追問的藍瓶兒,問道:「怎樣?」
領頭的姑娘紅了臉,忙謝罪說道:「呃馬上就好,妾身一時失態,大人見諒。」
十三郎不介意,寬慰兩句便不再說什麼,藍瓶兒心裡暗罵一聲狐媚子,說道:「跑到這裡來,就為了聽這個?」
「嗯,怎麼?」
「不早說!」
藍瓶兒憤憤不平,說道:「本姑娘雖不算音律大家,對著譜彈幾下總還應付得了,何須跑到這種地方」
下面的話沒好意思說出來,幾名牌頭眉眼有羞怒,但又不敢表露,只好黯然低頭藉以掩飾。藍瓶兒自然看得到她們的表情,但也無可奈何。
園子裡的姑娘可以不認識她,她卻不好意思像十三郎那樣不惜身份去責罰對方。
「不一樣的,這個曲子就要在這裡彈。」
十三郎一邊說著,又拿出一份琴譜交給藍瓶兒,說道:「看看也無妨,或許你才能瞧出什麼來。」
居然準備了多份?藍瓶兒又是一愣,接過去嘟囔道:「一張琴譜,還能瞧出花來不成咦!」
看山是山,看山非山,同樣一份琴譜,紅樓姑娘與藍瓶兒看到的內容完全不同,轉眼就變了臉色。
「這莫非是招魂之音!」
人皆有魂是常理,有與無對應且互為依託。魂飛魄散便是尋常事。然而還有一種情形,魂魄似散非散神思混沌。又當如何?
招魂音就是因此而來。
修士因種種需要創立神通,以音律招來潰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在當事者的身體裡,使之重新具備投入輪迴的資格,這便是招魂之音。
解釋起來很簡單,藍瓶兒的神情卻顯得格外慎重,斟酌說道:「招魂要看招的是誰的魂,比如凡間常見的超度亡魂,其實也可看成低階招魂的一種。因凡人魂魄孱弱。所居所行都很有限,簡單點講就是通常不會跑,跑也跑不了多遠;因為有本尊冥冥中牽引,弄幾個和尚道士唱唱詞曲便可將之引回。」
「修士完全不一樣,越是強大的修士魂魄潰散後越難聚集,不僅因為時空,還因為他們本身對此有抗拒之力。更難找回方向。也就是說,招魂之音分等階,假如將凡間超度的法子用在修士身上,非但不能達到目的,還會令其退避遠走,迷失更深。」
這也不難理解。強大的修士死了也比老百姓難對付,比較粗俗的比喻。
十三郎聽明白她的意思,指著琴譜問道:「這個曲子,等階如何?」
藍瓶兒立即點頭,說道:「很高。」
「很高?」
「是的。很高。」
藍瓶兒罕見謙虛一回,說道:「別問我。我只能看出它是招魂音,具體怎樣,如果不是專精於此道的修士,便只有創下此譜的人才清楚。」
十三郎哦了聲,倒沒有覺得如何失望,問道:「你的意思是,普通人不能彈?」
藍瓶兒搖頭,回答道:「琴音晦澀,但也不是絕對不能彈,可那樣不會有招魂效果。假如我看的不錯,這個譜子不僅要求修為、道法、音律上極為精通,還要由專用法器彈奏效果才能最佳你應該試過?」
十三郎神情略顯黯然,回答道:「是啊,無意中發現有點用,但又沒什麼用。」
何為有用,無用指的什麼,藍瓶兒完全不知道;從十三郎的神情中,她能感受到那股極為不甘的慾念,遂認真說道:「不要亂試,凡人因觸及不到根本,隨便彈一彈反倒無礙。你是修道之人,若不小心沉迷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讓我沉迷?它還沒那麼大本事。」
十三郎略笑了笑,笑容苦澀透著幾分桀驁,問道:「有沒有精通此道的人,介紹一下?」
藍瓶兒有些為難,說道:「招魂與抓魂弄鬼完全不同,換句話說鬼修未必懂得招魂,否則的話,無論閃靈還是魔魂修士均可勝任。」
十三郎點頭表示明白,神情依舊期待。
藍瓶兒說道:「首先要弄明白兩點,其一是施展對象是何修為,然後還要明白這首曲子能否達到要求,對法器要求怎樣。或許你還不明白,這東西放在我們手裡不過是首樂譜,對專修此道的修士來講,它的價值不輸給任何同級法寶。所以還要防範些。」
十三郎的目光從幾名女子身上掠過,藍瓶兒知道他不願隨便下殺手,說道:「這是小事,清除一段記憶便可。只要不是有人特別留意,修為還遠超於我,應該不會有事。」
十三郎放下心,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曲子如何我不知道,但它的主人是大能,應可作為參考;至於獅對象元嬰中期。」
「這麼高!」藍瓶兒嚇了一跳。
「這也算高?」十三郎頗有些意外,暗想不會是看走了眼,藍家丫頭虛有其表?
藍瓶兒目光輕蔑,說道:「招魂不是鬥法,不是拳頭大一點就可以。」
十三郎大感無奈,說道:「結果怎麼樣?有合適的人沒?」
藍瓶兒搖頭,說道:「很難,太難了。老實講,就算有這樣的人存在,你也使喚不動。」
十三郎不解,問道:「交換不行嗎?我可以把琴譜贈送。」
藍瓶兒冷笑說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事有兩面,能招必能散,且不是尋常法寶神通可以破解。直接點講招魂本是違逆天道的事情,假如有人能對元嬰獅,又被人所知的話,不知會帶來多少麻煩。就拿魔宮來說,一旦得知,絕對不會放過。」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內心認同了藍瓶兒的看法,懇切說道:「幫我尋思一下,有沒有辦法可想。」
頭一次見他以這樣的姿態求人,藍瓶兒因有猜測,內心不覺一軟,正要說點什麼,卻被幾名女子的歡呼聲打斷。
「有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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