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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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六宮裡,除了永壽宮莫過於鍾粹宮最能讓如玥安靜了。
才走進來,便覺得渾身都舒服透了,好似剛入宮那會兒心中充滿憧憬與喜悅。
恩貴人的家婢常柔一早就等在了寢室外,見如玥走進來,歡天喜地的迎上前去:「如貴人萬福金安,我家小主知道貴人要來歡喜得不行,一早就吩咐了奴婢侯在這裡。貴人快請進吧,屋外熱著呢!」
如玥來前,著了樂喜兒來知會了一聲,也送了好些禮物過來。也是怕沅琦沒有心情見她,遂先探探路。
「你家小主的傷勢要緊麼?」如玥的聲音關懷備至,很是溫和。卻驚的常柔懵然一怔,連連搖頭,惋惜道:「貴人進去瞧瞧便知了。」
「姐姐來了?」沅琦坐在床榻上,別過臉與如玥說話:「妹妹身子還未好利索,就不給姐姐請安了。」
昔日沅琦的聲音總顯得朝氣蓬勃,可這個時候聽著,只如瀕臨燃盡了的炭灰一般無二,好似只消一陣清風就能吹的散落漫天,再也找不出一點兒痕跡來。如此的柔弱無力,當真是讓人心疼。
「你我之間實在不需多禮,又是在你宮裡,隨意就好。」如玥示意沛雙退下,這才緩身坐下。沅琦一直沒有動作,僵硬的猶如乾枯的硬木。
「傷到哪兒了?」如玥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棉柔些。
不想只這一句話,還是把沅琦問哭了。「姐姐,你說的我臉還會好麼?」沅琦捂著自己的傷處,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轉過頭來。
如玥在心裡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才道:「沅琦,你先別哭了,誰不定能治好。」
「皇上來過,也讓御醫們瞧了,能治好確實能治好,只是疤痕……」邊說著話,沅琦還是鬆開了手:「皇上只來瞧過我一次,便再也沒有踏足鍾粹宮了。除了淳貴人、郭絡羅姐姐,也就唯有姐姐你肯來看我。那些奴才們,見了我如同見鬼了一樣,避之不及,我知道我是好不了了。」
儘管已經這麼多天了,沅琦臉上的傷早已結了痂。可如玥一眼看上去,已然能瞧出當日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的痕跡,那足足一顆鵪鶉蛋大小的傷痕,連載下顎與脖頸間,雖然位置靠近耳垂,卻依舊顯眼。
「嚇著姐姐了吧?」沅琦苦苦一笑:「這張臉本就不出眾,竟不想此時能用來驚心。也算是別有一番情趣吧!可惜,可惜皇上不會再看我第二眼了,姐姐,你知道麼,皇上來過看見了我這幅樣子就不願再看上第二眼了。」
如玥當真是不知道沅琦在哭還是在笑,若說是哭,嘴角卻上揚的這樣好看。可若說是笑,分明眼底儘是委屈的淚水。
笑與不笑間,儘是後宮女子無從說起的委屈,終究要隨著時光一點點沉靜在自己心裡。慢慢的,粉塵灰燼都因為血淚的沖刷而凝固,終究會變成頑石,恰如沅琦此時的心。
「即便是容顏有損,也未必就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注。何況妹妹還年輕,傷痕恢復起來總是很快的。即便果真留下什麼痕跡是消褪不去的,或以脂粉遮掩,或以衣衫遮擋,實在不行就索性露著。皇上在意的是妹妹的人,卻不見得是容貌。」如玥不知道這樣說,沅琦能不能聽進去。可總歸自己說出來,心裡也舒服了些。
倘若不是芸常在伺機除去春貴人腹中的胎兒,又怎麼會無端的連累了沅琦呢!
如玥總覺得自己很里過意不去,希望沅琦能堅強一些,早日挺過這個難關就好了。
「姐姐說的,我何嘗不明白。可我這傷,才不過幾日,姐姐看看,昔日擱在我宮裡的玉台金盞就全都換成了蝴蝶蘭。我還能要求什麼,奢望什麼……」沅琦越說越覺得心灰意冷,好似全天下的人都無法理解此時自己心中的苦悶,更不會有人真的懂自己的委屈。
那是一種天崩地裂的絕望,她一個人站在瀕臨崩塌的懸崖邊上,沒有人會願意走過來拉她一把,即便是有人肯,也回天無數了。
心死之人,還有什麼藥能醫好呢?
「沅琦。」如玥想要說點什麼,但也知道此時此刻沅琦必然是聽不進去的。
「姐姐,你讓我把話說完。」沅琦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心裡的酸澀總算是暫時抑制住了。可她的聲音那樣顫抖,好似話還未出口,眼淚就要湧出來了。「旗人貴族女子入宮,本就是命中注定的,想掙脫也掙脫不開。我自然知曉身負家族的榮耀與權勢,可說到底我也從未想過能博得皇上長久的恩寵。
但願安身立命,安寧度日也就罷了。可偏偏,連這個『安』字也是當不起的。美貌並非女子唯一的憑藉,可若是連這最起碼的屏障都沒有,那便是斷送了前程再不能往前走了。」沅琦哭的如同淚人一般,就連如玥的心也融化了。
「事在人為,旁人奚落也好,冷待也罷。都不過如同窗外的天氣,陰晴難料。可咱們總不能在陰霾時就不出門,總不能因為寒冷就蜷縮在被子裡一世啊。」如玥拉過沅琦的捂著傷口的手,目光精準的與她相對:「你若還想如從前一樣,就先要站起來。這個時候拉你的人或者不多,可推你倒下的人卻不少。福禍一念之間,終究在於你自己的心。」
「姐姐肯來看我,沅琦已經很高興了。只是姐姐話中的寓意,此種境況之下,沅琦實在很難領悟。」
「不急。」如玥拍了拍她的肩頭:「一時之間很難領悟,那就慢慢來。就定下個期限也好,我希望妹妹你,能在傷口癒合的那一日就想明白。往後的路還有幾十年,不然你可要怎麼過呢?」
常柔捧了一盞碧螺春,看見如玥這樣輕柔的勸導自家小姐,心裡也是悲傷難忍:「如貴人請用茶吧。也多虧了您還肯說這番話,奴婢感激不盡。」
如玥微微頷首叮囑道:「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熬藥上藥,夜裡也得精心的照顧著。千萬別讓傷口沾了水,還有,外出一定要以面巾遮掩,萬萬不能落上灰塵之類。等傷口完全好了,我自會讓人拿些去除疤痕的藥膏來。」
「謝如貴人,奴婢必然會仔細照顧小主。」常柔聲淚俱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如玥有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才囑咐沅琦好好休息別想得太多,這才愧疚的告辭。
沛雙守在門外,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小姐怎麼這樣久才出來,病中最要緊的不是好好歇著麼,還偏這樣多話說。」
「這話聽著,就屬你小家子氣。」如玥白了沛雙一眼:「好歹也是在人家的地方,咱們也是誠信來安撫的,說這些話倒叫人聽去了吃心呀。」
「奴婢不是早說過了,這個恩貴人可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小姐還是小心為好。上次草藥的事兒,您都忘了不成。」沛雙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討厭這個恩貴人。
且對她防備心理很強,好似與生俱來的對立一樣。
「小姐,您別怪奴婢多嘴,恩貴人不似皇貴妃、茉蕊那樣心思明顯,她越是埋藏的很深,越是讓人慎得慌。這樣的人輕易不會顯露什麼,當真的要顯露什麼的時候,只怕周圍親近的人必要遭殃了。」沛雙說的正起勁兒,眼前人影一晃,正攔住了如玥的去路。
「如貴人吉祥。」茉蕊極不情願的朝如玥施禮,動作輕淺的不能再輕淺了,膝蓋幾乎是沒有彎曲的,只不過將手比劃在了福身該放的位置上而已。
「這是怎麼了?」沛雙盯著瓜爾佳常在的膝蓋,足足看了好一會兒,才嘖嘖咂嘴:「常在的膝蓋必然是遷宮時勞累傷損了吧?不然怎麼不會打彎了呢,也不讓人去著太醫來瞧瞧,這手上的傷剛好,又傷了腿,怕是好些時候不能侍寢了吧?
只是可惜了皇上賞賜的那麼好的珍珠簪子呢!九十九顆渾圓瑩潤的小珍珠,可惜零落的零落,踩碎的踩碎,剩下的也就為數不多了。這會兒常在您又見不著皇上,等下會兒再賞,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奴婢當真要為您覺得惋惜了。」
「你說什麼?」茉蕊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才說了這一句請安的話,卻招來沛雙好一頓的數落。數落也就罷了,偏是說她的最痛。
皇貴妃稟明皇上,只說若非瓜爾佳常在的珍珠簪子,也不會有這些許妃嬪跌倒的事兒。有心也好無心也罷,總歸瓜爾佳常在是逃不了干係的。
皇上這才允諾了皇貴妃,將茉蕊遷入鍾粹宮。當然這功勞要歸功於芸常在的挑撥。可茉蕊當真是冤枉極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春貴人先滾下去,她的珍珠簪子才碎的。
如玥簡直要被沛雙嘔暈過去,她這是怎麼了?好似一直振翅的鬥雞一般,見了誰都要嗆上兩句才舒心麼?
當然外人面前,如玥自然不能不維護自己宮裡的人。尤其沛雙還是如玥貼身的家婢。思來想去,只好開口道:「無謂什麼,常在膝蓋不好,只管請人來瞧就是。」
言罷如玥將手遞在沛雙手中,示意她見好就收。主僕二人在茉蕊幾乎要殺人一般兇狠的目光中,慢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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