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地宮。
停放唐高宗李治的巨棺,數百尺的階梯高台上,阿海、齊遠山、齊中山、小木還有十角七頭鎮墓獸,正在觀望藏有王羲之真跡《蘭亭集序》的玉匣。
中山話音未落,棺槨背後的黑色虛空中,漸漸亮起一片晶瑩剔透的光芒,同時傳來某種灼熱的熱量,整個地宮響起嘎吱作響之聲。齊遠山拽著弟弟的胳膊,連滾帶爬,逃下層層台階。阿海捆綁著小木逃下去,只有十角七頭瞪著十四隻眼睛,打開七具馬克沁機關槍與加特林機關炮,摩拳擦掌,準備大殺四方,就像當年它的主人安祿山殺入長安,焚燒宮殿與皇陵,幾乎毀滅了整個大唐帝國。
齊遠山第一個逃下平地,回頭望向高台上的黑色世界,只見突出一個金色人影,先是模糊的輪廓,但隨著穹頂光芒亮度的增加,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頭部、軀幹、四肢。
那輪廓無比龐大,頭頂超過高台,雙腳踩著地面,從頭到腳有七八層樓的高度,宛如故宮午門的城樓,又似上海外灘的大廈。
難以置信,頂天立地的金色之人,似是個窈窕的女子,腰部以下明顯突出,水瓶形的完美身材,又不像成熟婦人的豐腴,尚保持少女的清秀體態。那是一尊黃金鑄造的雕像,反射燦爛的金光。齊遠山用雙手遮擋眼帘,從手指縫隙間偷窺。
他看到了一張少女的臉。
那眉眼,那鼻樑,那櫻桃小嘴,還有三千青絲,加上唐朝宮廷的女裝,袒露著肩膀與抹胸,都像是從壁畫中走出來的。金色眼眸里的神情,真箇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齊遠山是從手指縫裡看到的,像從照相機取景框中所見人物,不再感覺是個巨人,反而像是鄰家少女,一如李清照筆下的「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跌跌撞撞的小木被一口白瓷瓮缸絆倒,當即把瓷缸打得粉碎。瓮缸里倒出一幅捲軸,自然展開在地上。那幅畫是唐朝前期的工筆,顏色鮮艷絢爛,畫著個惟妙惟肖的少女,穿著宮廷侍女裝束,雖然不過十七八歲,神情卻有無上高貴之氣,絕不遜色於帝王家的女兒。
齊遠山細看畫卷中的少女,抬頭再看眼前碩大無朋的少女金像,分明就是同一個身形,同一張容顏,同一對眼神。
「她是少女武則天!」
阿海看出了真相……據說武則天的陪葬品中,有一幅她少女時期的畫像。洛陽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還有四川樂山大佛,皆是根據武則天真實容貌雕塑,但那都是雍容華貴的中年女皇形象,誰都沒見過她的少女容顏。據說她在唐太宗李世民身邊侍奉時,有一次偶遇大畫家閻立本,便被驚為天人。太宗命閻立本為武才人畫像。武則天一生極少有畫像,這一張卻是她最喜歡的,以至於死後為自己陪葬。
少女武則天一步步走來。儘管如同移動的高樓,但她的姿態蹁躚,一顰一笑,都是小姑娘模樣。她看著高台上的唐高宗李治的棺槨,俯瞰這群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疑惑地觀望十角七頭鎮墓獸她並沒有被它的邪惡所震驚,反而是當作一個奇怪的寵物。
阿海再次發出警報:「她就是鎮墓天子!」
她的金色身體發出機械轉動聲,還有靈石的灼熱力量,讓人感覺頭髮脫落皮膚潰爛肚腸腐敗。她的舉手投足,轉動脖頸與眼珠的腔調,都跟變為活人鎮墓獸的秦北洋如出一轍。
少女武則天,便是一尊活人鎮墓獸,也是傳說中的鎮墓天子,三千年來唯一帝王級的鎮墓獸。
齊遠山和小木都在地上爬行,士兵們各自尋找瓮缸躲藏,沒人能對抗鎮墓天子,沒有鎮墓獸能對抗鎮墓獸家族中的至高無上者……
犧牲了無數生命的謎,終在此刻解開武則天把自己做成了活人鎮墓獸,得以成為帝王級的鎮墓天子。
她既是不死的中國皇帝,也是活著的鎮墓獸,更是返老還童,變成永葆青春的美少女。
這樣的她,羨煞古今中外所有的女子,也羨煞了所有的男子。
剛才的疑惑已有答案為何乾陵地宮之中只有唐高宗李治的棺槨?為何看不到鎮墓獸的蹤跡?
鎮墓天子=武則天
停留在高台上的十角七頭鎮墓獸,不敢擺出桀驁不馴的模樣,更不敢把它的主人安祿山的邪靈放出來。猛虎變成小貓,狂犬化作京巴,低下七個腦袋,卸下十個角上掛著的王冠,褪色褻瀆的名號,雙膝下跪,五體投地,臣服於普天下鎮墓獸的最高君主。
然後,鎮墓天子看到了齊遠山、阿海、中山,還有盜墓賊小木。
她皺起眉頭,仿佛看到閨房裡多了幾隻蟑螂。但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沒有尖叫,她只是不屑。她彎腰欠身,伸出金色的細長手指頭,一個個碾死那些狼狽逃竄的士兵們。
齊遠山眼睜睜看著士兵們胸腔炸裂,有的直接腦袋開花,肝腦塗地……
士兵們死乾淨了,還有運送唐朝小皇子棺槨的黑衣男子們,皆成了鎮墓天子的殉葬品。
乾陵地宮,還剩下四個活人,一頭已然臣服的鎮墓獸。少女武則天好奇地看著阿海與齊遠山的臉,再次伸出手指頭要掐死他們。無處可逃,也無從對抗。
突然,一道強烈的金光從地宮的角落亮起,宛如利劍刺破長空,直射到乾陵穹頂,又反彈到地下所有角落。光芒照亮少女武則天的臉,也刺痛了齊遠山與阿海的雙眼。
齊遠山在地上爬行,仿佛被籠罩在光的海洋,所有物體都在光的世界裡融化。他使勁揉著雙眼,發現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已經打開齊中山和小木一起卸下棺材蓋,射出萬丈光芒。
十六歲夭亡的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光,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的光,睿宗李旦第六子的光,唐玄宗李隆基的同父異母弟弟的光。
瞬息間,這道光從鋒利變得柔和,從灼熱變得溫暖,仿佛地宮中流動的銀河。鎮墓天子看著這道光,便整個沐浴在這道光里。她慢慢走近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一路踩碎無數白瓷瓮缸,踩碎她親筆寫下的書卷,踩碎氣勢煌煌的唐三彩軍陣……
她看到了敞開的梓木棺槨,棺材裡的美少年,依然沉睡的栩栩如生的孩子。
身為少女的鎮墓天子,認出了這張少年的臉,她那巨大的纖纖素手,輕輕捧起這副棺槨,摟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是要讓小皇子聽到她的心跳靈石的沸騰之聲。
趴在地宮角落裡的齊遠山,看到了鎮墓天子的美麗與悲傷。
然後,他看到了秦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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