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教他畫畫的交換條件,安娜希望秦北洋教她開槍射擊,說要在亂世中學會自衛。
秦北洋卻拒絕了:「我討厭殺人,不想看到你拿槍。如果,一定要有個人來保護你,那麼我可以。」
「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
此言一出,秦北洋分外尷尬臉紅,他已不是小孩子,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搖搖頭就逃跑了。
隔一日,歐陽安娜跟齊遠山去江灣沼澤地,讓他教自己開槍打靶。
齊遠山並不推辭,他在荒野里做好標靶,手把手教安娜如何用槍,如何保養甚至拆卸復原。他的槍法極好,不但射中靶心,還打中好幾隻野物,但安娜讓他不要殺生。齊遠山與她幾乎臉貼臉矯正姿勢,但並未趁機輕薄小主。他和秦北洋都是十七歲,但齊遠山的眉眼與說話都像成年人,明白人情世故,懂得亂世生存之道,也更野心勃勃。
「齊遠山,你怎麼看待我爹?」
「歐陽先生是我的師父,頂天立地的英雄,我輩做弟子的唯有努力侍奉師父以及小姐。」
安娜蹙起峨眉:「最討厭這些客套話!我不理你了。」
「好吧,每次我看到你爹,都會打心底里害怕。」齊遠山拗不住,只能說出真心話,「人說伴君如伴虎,不曉得什麼時候,我也會得罪他,無聲無息地從世界上消失。」
「我爹就是個混世魔王。」安娜舉槍射出一發,不知擊中什麼東西,後坐力讓手腕發痛,「十年前,他還是個海盜!」
「1907年9月2日,失蹤在東海上的日本輪船--庚子賠款的百萬白銀,真的跟你們家有關?」
「對不起,這些秘密,不能告訴你!」歐陽安娜將槍口對準他的眉心,「齊遠山,你就像一棵粗壯的小樹,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秋風吹過江灣野地的蘆花,蘆花漫天飛舞如大雪,幾乎蒙住少女琉璃色的雙眼……
齊遠山與歐陽安娜從江灣打靶歸來,天已黑了,海上達摩山響起敲門聲。
秦北洋在門房間修理電燈,順手打開大門。他看到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梳著一絲不苟的三七分頭,身後停著輛小轎車。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方也後退半步,皺起眉頭問:「秦--先生?」
從來沒人叫過他「秦先生」,秦北洋瞬間認出來--精武體育會在虹口柔道館一戰,給雙方做翻譯的日本人。
「我是羽田大樹,請多多關照。」
秦北洋一愣,只得禮尚往來,雙手抱拳:「我是秦北洋,天色已晚,請問有何貴幹?」
「請問海上達摩山的主人歐陽先生在嗎?」
說罷,他遞出一張名帖,寫著「羽田汽船株式會社」。齊遠山也來了,他瞪了羽田大樹一眼,接過名帖,便上樓去通報。
少頃,齊遠山帶著羽田大樹來到會客廳。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歐陽思聰相當重視此次會面,特意換上黑綢團花緞子馬褂,親自沏了龍井新茶招待客人。他還拖上女兒安娜作陪,秦北洋和齊遠山站在角落侍候。
歐陽思聰捻著拿破崙三世式的鬍鬚。他投資過航運業,曉得日本羽田商社是強大的財閥,旗下羽田汽船株式會社,是跟日本郵船、日清汽船等齊名的航運大亨,僅在中日航線就有八艘千噸以上輪船。羽田大樹熟知中國禮節,加上日本人的客套,說話讓人如沐春風。他還特意誇獎秦北洋,說歐陽府上藏龍臥虎,怪不得能成就上海灘的風雲人物。
海上達摩山的主人當然不吃這一套:「羽田先生,你的漢語如此之好,請問是在何處學習的?」
「自江戶時代起,羽田家族便與中國有生意來往,在長崎開有貨棧專事接待中國商船。家父命我來中國讀書,畢業於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
「我去過你們在徐家匯虹橋路的校舍,你們同學中不少人都精通中國歷史與考古。」
還有後半句話沒說--日本政府在上海開辦的東亞同文書院,也培養了一大批刺探中國情報的間諜。
「歐陽先生,我想跟您單獨聊聊,能否……」
「好。」
他立刻屏退四周人等,包括女兒安娜。
屋子裡只剩兩人,羽田大樹有些緊張,憋了半天才說:「海上達摩山在上海大名鼎鼎,但我聽說還有一座達摩山。」
此言一出,主人面色立刻變冷:「不錯,真正的達摩山,是位於東海中心的孤島。」
「我聽說,那座島,也是歐陽先生的故鄉。」
「你到底為何而來?」
說話之間,歐陽思聰悄悄移動右手,靠近藏在腰間的手槍。
「十年前,明治四十年,光緒三十三年,西曆1907年,我的祖父,羽田商社、羽田汽輪株式會社的社長羽田龍馬,受日本政府委託,乘坐輪船徐福丸,押送那一年的庚子賠款,從上海啟程前往神戶。一百萬兩白銀,以及數百乘客,卻在途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羽田先生,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有人說是遭遇了海盜,也有人說是暴風雨所導致。」
「還有一種說法,是我祖父監守自盜,貪圖那一百萬兩白銀,流亡南美洲的巴西或秘魯去了……真是荒謬至極!日本帝國政府審查羽田商社長達一年,商社幾乎破產倒閉。幸虧當時的內閣總理大臣,西園寺公望殿下支持我家,讓保險公司賠償全款,這才躲過這一劫難。」
歐陽思聰小心應對:「東海波濤洶湧,自有數不盡的秘密,恐怕這筆庚子賠款,早已葬身於海底。」
「不過,當時氣象資料顯示,東海上並沒有大風浪。輪船失蹤的位置,最有可能是在中日航線中心點附近的達摩山。」
「達摩山位置雖好,但附近密布暗礁,自古就是航船畏途,不知淹死過多少人。」
「家父去年過世,我已是羽田家族的家督,很好奇這筆庚子賠款的下落,但最重要的是我祖父的生死。」
「你想說什麼?」歐陽思聰可不容許自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索性直截了當,「懷疑是我做的嗎?」
羽田大樹畏懼他狠毒的目光,連連搖頭:「不,我是為另一件事而來。聽人說--貴府來了一件鎮館之寶。」
聽到這裡,歐陽思聰面容稍稍輕鬆:「請問您指的是哪件寶物?」
「鎮墓獸。」
廳堂沉默片刻,羽田大樹的額頭也沁出汗珠,明明這屋子冷得讓人發抖。
「家有重器,除非貴賓,不可示人。今日羽田先生大駕光臨,頓使蓬蓽生輝,也是我等榮幸。先生畢業於東亞同文書院,必是博物高人,就請為我家鑒寶吧。」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54s 3.583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