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難摘下白禮帽,手搭涼棚望向懸崖絕壁上的洞窟,猶如杜牧的「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貞觀五年,唐太宗李世民的年代,雲居寺落成於幽州。隔壁石經山上的洞窟,則比這座寺廟更為古老。山上密布數座洞窟,猶如敦煌莫高窟,遍布石刻佛經,儼然北國的莊嚴聖地。
石階越發陡峭,馬蹄幾次驚險打滑。騎白馬的將軍脫下大氅,解開胸口軍裝的風紀扣,下馬步行到葉克難身邊說:「克難老弟!奸賊選在此處,窮山惡水,狡兔三窟,可謂精心盤算過了。」
「小徐將軍,我們不諳地形,可千萬要小心。」
「莫怕!葉探長,為防萬一,也為搜索失蹤的法國飛機與鎮墓獸,一個團的士兵,不消片刻,就會把整座雲居寺團團包圍,讓人插翅難飛。」
看著徐樹錚自信滿滿的目光,葉克難皺著眉頭不多說了。
一個月前,京城名偵探,受命調查國會議員連環刺殺案。內務總長與警察總監都限令他在三十天內破案。葉克難調查確認,刺客跟九年前的天津徳租界滅門案、去年的北京監獄大屠殺、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大屠殺、上海青幫歐陽思聰滅門案同屬一夥……粗略算來,這些刺客在短短一年間,已製造了超過五十條人命案。
七天前,又有三名國會議員在什剎海遇刺身亡,屍體飄浮在荷花市場的水面上,成百上千市民圍觀,再次轟動京城。不消說,葉克難的日子絕不好過,他已連續熬了許多個通宵,不斷探查兇案現場,走訪北京各處可能窩藏兇犯的地點,全城警力挨家挨戶搜捕。
他查到三名議員是從八大胡同出來,後半夜路過什剎海而喪命。葉克難帶隊包圍青樓,讓老鴇和姑娘們回憶:三名議員坐在何處,周圍又有何可疑人等。有人記得三個年輕人,十八九歲年紀,一個是眾人都熟悉的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還有個穿著軍官制服,第三個身材高大穿著樸素。三個少年與三個議員閒聊過好幾句,彼此神色還有些緊張。
孛兒只斤·帖木兒、齊遠山、秦北洋葉克難在筆記本上寫下這三個名字。
名偵探依次去北大校園、百花深處胡同、圓明園廢墟走訪了三人,才知他們與三議員在酒桌上對話的內容。也許,當時某個刺客就潛伏在左右?假扮成貴賓的模樣。
不過,葉克難有個秘密忍著沒告訴秦北洋:小徐將軍不僅命令他調查國會議員連環刺殺案,還要他與刺客們取得聯繫。
此事萬分兇險,無異於火中取栗。刺客對秦北洋有殺父殺母之仇,萬一讓他攪合進來,不但會破壞計劃,還會身犯險境。葉克難救過他四次命,也許第五次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達摩山伯爵,請你好好留在北大,哪怕只跟歐陽安娜談情說愛葉克難心中如是說。
葉克難找到報館。當時報上連載專欄,多是鴛鴦蝴蝶派的才子佳人,偶有世情與偵探故事。他委託報館找了槍手,連載三期京城名偵探智破連環刺殺案,有段情節是偵探登報啟事,要跟刺客決鬥,結果收到回信,雙方相約紫禁城太和殿屋頂,是為決戰紫禁之巔。
文章連載三期過後,葉克難收到一份匿名信,僅有簡短的一行文字
「你為誰服務?」
漂亮的毛筆字行書,落款僅有一個紅色圖章彗星襲月,表明刺客身份。
如何回信?給誰回信?葉克難絞盡腦汁。他把信封剖開檢查,就差去照x光,才發現信封上的郵票不對勁北海白塔的郵票,白塔圖案被人用紅墨水點了一下,郵戳卻是黑色,必是寄信人故意為之。
葉克難立時明白。他獨自來到北海瓊華島,在郵票中紅墨水所點的白塔之下,果然發現一個小郵箱。
他寫了一張紙條,上書四個字小徐,盼覆!
言簡意賅,卻又盡在不言中。在郵箱中放下紙條,葉克難匆匆離去,沒有安排探員守候。讓刺客取走才能引蛇出洞。
次日一早,葉克難再次來到北海白塔,在小郵箱裡取得一封回信
「夏至,申時,雲居寺,石經山,雷音洞,恭迎小徐將軍本尊。謝絕替代,過期不候。」
底下依然蓋著彗星襲月的紅色圖章。
葉克難再看時間,夏至不就是今天嗎?即刻趕到陸軍部,向小徐將軍遞交這封刺客信札。
「好字!王羲之體的行書力透紙背!我倒是想要會會這人。」
小徐幼時被稱神童,三歲識字,七歲能詩,十三歲中秀才,十七歲補廩生,擅長詩詞楹聯,寫得一手好字。庚子年後,投筆從戎,加入北洋新軍,在段祺瑞幫助下負笈東渡日本,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
「小徐將軍,我曾與這些刺客打過幾回照面,他們身手出眾,殺人如探囊取物,北京監獄的看守,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遇到刺客的匕首絕無活路。」
「你怕此行大凶?我會死於刺客之手?我是軍人,在戰場上親冒矢石,踏破屍山血海,豈畏區區刺客。」小徐摸摸頭頂的板寸,「他們也不是沒有刺殺過我!那夜凌晨,就在這陸軍部的大樓里,刺客竟藏在唐朝小皇子棺槨中行兇……」
說到此處,小徐收緊口風。葉克難面如深海,未露半分異樣,心底卻已震動唐朝小皇子的棺槨,秦北洋北上的真正目標,已落到軍閥手中!就在這棟戒備森嚴的陸軍部大樓,怪不得踏進來就感覺一陣陰氣。
「卑職還有一事不明將軍自有嫡系人馬,為何安排我與刺客聯繫?」
「我等北洋軍人,太陽下仁義道德,夜裡儘是男盜女娼,毫無忠誠可言。若論辦事之嚴謹靠譜,遠不如你葉偵探啊。」
葉克難也想趁機探查出刺客的真相,將計就計答應了密令,擔負起這黑白通吃穿針引線卻絕對見不得人的任務。
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從北京城去房山,得走上大半天刺客沒給小徐任何提前準備的時間。徐樹錚掛電話,要南苑基地派出一個團的士兵,自己坐上一輛小汽車,載上葉克難在身邊。後面跟著一輛卡車,運上侍衛隊及三名保鏢,均是滄州武林世家出身。
出城路上,葉克難試探問道:「小徐將軍,如此冒險要見刺客,這是為何?」
「葉探長,我等私下裡說句交心的話安福俱樂部的每個議員,都是我要控制國會的棋子。我就像個圍棋國手,眼看得自己精心布局的棋子,一個一個被對方拔掉,豈不心痛?議員們貪得無厭,毫無節操,這些人死不足惜,但若破壞北洋政府一統天下的大業,我等俱將是歷史的罪人。」
「您是要跟刺客談判?」
「至少,我想知道他們行刺的原因,背後究竟是何等勢力?」
葉克難斜睨著小徐鷹隼般的目光,暗暗佩服他之膽識。當今世上,軍閥們只知道爭權奪利,小徐卻有凌雲壯志,只是未免不擇手段,但也比袁世凱之流一意孤行的獨夫民賊要強。
將近申時,趕到房山雲居寺。這座千年古剎規模宏大,僧人眾多,至今仍在石上刻經。一個團的士兵到了,控制寺院內外。
葉克難略感意外的是,雲居寺門口有好幾個外國人,像是來遊玩的記者,照相機拍下了軍隊進出的畫面。
爬上雷音洞口,回頭再看山下,早已布滿士兵。小徐只帶了二十名蕭縣老家的侍衛,還有三名武功高強的保鏢。
葉克難掏出手槍,小心翼翼走在前面,小徐卻說:「葉探長,莫要鬼鬼祟祟,我等大大方方進去,免得被刺客小瞧了!」
名偵探暗暗嘆息,有才者不免恃才,恃才者則易傲物,傲物者目空一切。哪怕小徐天縱英才,但這性格終將致他於死地。兩年前,小徐在國務院任秘書長,到大總統黎元洪面前辦事,竟直言:「總統不必多問,請快點蓋章,我的事情很忙。」一貫隱忍的黎元洪抱怨道:「哪裡是責任內閣制,簡直是責任秘書長制!」
雷音洞口,有個戴著白口罩的男人等候。這段石階狹窄,只能容納單人通過。對方摘下口罩,露出右臉上的刀疤。
葉克難認出了這張臉,
九年來,他無時不刻不想抓住這個人繩之以法。但在這雲居寺石經山上,葉克難喜怒不形於色,沉聲問道:「夏至,申時,雲居寺,石經山,雷音洞,我們沒有遲到吧?」
「很準時。」
「將軍本尊已到,我們就在這裡談吧。」
葉克難不想進入黑漆漆的山洞,至少在這片懸崖上面,能被底下的士兵們所看到。
「不,說好是雷音洞,就在雷音洞。」
「好吧。」
葉克難硬著頭皮要往裡走,卻被刀疤臉刺客攔住:「我家主人,只與小徐將軍本尊談判,葉探長請勿入內。」
「誰能保證將軍之安全?」
「其一,可帶三名保鏢入洞;其二,你們的士兵已遍布山上山下,若有閃失,誰都插翅難逃。」
葉克難還想交涉,小徐不耐煩地說:「不必多慮,葉探長,我帶三名保鏢進去,你與侍衛們在洞口等候便是。」
小徐手中捏著個玻璃球,若洞內有變,立即撒手砸碎,侍衛們便衝進去救人。
「務必小心!」
葉克難在耳邊叮囑,小徐微笑道:「勿念。」
小徐藏著手槍,帶著三名保鏢,低頭走入千年幽暗的雷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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