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12月5日,深夜。
這艘秘魯籍的貨運輪船叫franiso pizarro號,直譯為「弗朗西斯科·皮薩羅號」,以最偉大以及最卑劣的西班牙征服者的名字命名——他在1532年俘虜了印加帝國皇帝,搶劫了人類有史以來最豐厚的金銀財寶,毀滅了一個幅員遼闊的帝國,又締造了一個叫秘魯的新國家。
「弗朗西斯科·皮薩羅號」的下層艙房內,齊遠山已昏睡了兩天兩夜。
他又夢見一年前的春天,太行山上初見的一瞬,春寒料峭的野狼谷,狼血散發出滾燙的熱氣,烘托出秦北洋十六歲的面孔……
突然,船殼一聲巨響,像百歲女巫的慘叫,沙啞緊接著尖厲又震耳欲聾。齊遠山從夢中驚醒,輪船在激烈晃動,又像被什麼東西牢牢卡住。舷窗外不再明月當空,而是黑漆漆的海水,伴著無數閃光的碎屑。
船艙里漏水了,剛開始是門縫裡滲進來,幾秒鐘後大水如注,混合著煤灰味的海水,很快淹到他的腰眼。
船快要沉了?
「泰坦尼克號」冰海沉船的故事,齊遠山也從報紙上看到過。他瘋狂拍打緊鎖的艙門,直到海水撞破艙門湧入。吃了第一口苦鹹的海水,他憋氣鑽入走廊,發現輪船內部已被海水灌滿。
齊遠山後悔沒學過游泳。
他只能摸著走廊走在海水裡,快要憋死時,才找到天花板上剩下的一點點空氣,他貪婪地猛吸幾口。輪船的蒸汽機鍋爐發生爆炸,火焰猛烈地灼燒,瞬間又被海水熄滅,接著是更大的撞擊聲。會不會已沉沒到了海底?船殼被撕開個大口子,黑色海水洶湧而來。他必須硬著頭皮衝出去。海底什麼都看不到,但他摸到旁邊有鋒利的暗礁,瞬間劃破胳膊。他不會游泳,順著暗礁摸黑,鮮血直流地爬上去。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突然有了光。
齊遠山瞪大眼睛,看到海水裡有一條發光的東西,乍一看還以為大海蛇。不,那傢伙的身體比海豚更粗,全身長著金光燦燦的鱗片,一眼望不到頭,直到露出兩隻爪子,還有一條龍尾巴。
海底惡龍?
他親眼看到那條「龍」,纏繞著四分五裂的輪船,水面還殘留一部分燃燒的船體。「龍」的鱗片放出光芒,照亮海底斷了的錨鏈。齊遠山猜測正是這頭海底怪獸,破壞了龍骨和螺旋槳,讓輪船失去控制,隨著海浪撞上暗礁的。
不斷有船員逃出破裂的船殼,他們水性都很好,即將游到海面,竟被那條「龍」張開嘴巴咬住……他看到了龍頭,無法描述的怪獸,竟有幾分像幼麒麟鎮墓獸的頭!同樣有雪白的鹿角,銅鈴般的雙眼,只是沒了那身赤色鬃毛,卻多了一條蜿蜒綿長的身體。
齊遠山確信自己沒做夢,也不是在《山海經》的時代,而是20世紀。龍張開血盆大口,依次吃掉所有逃生的秘魯船員。有些人被吃掉一條大腿,或者一口咬斷腦袋,黑色海水被鮮血染紅。人體剩餘部分沉入海底,殘肢與內臟漂浮於海面。
肺里幾乎要爆炸時,一塊粗大木板浮到身邊,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齊遠山緊緊抓住木板,隨之浮出海面。
呼吸,再深呼吸,無比猛烈地呼吸。
仿佛憋了半輩子。淚水、鼻涕與咳嗽一同噴出。月亮照在頭頂,海水衝到嘴裡,舌頭已被鹹得麻木。齊遠山抱著大木板,拼命划動雙臂,害怕那條海底的惡龍,游過來咬到他的腳後跟。
木板上出現了一隻手。
他嚇得幾乎尖叫,接著又看到一個頭,扒在木板上苟延殘喘。月光照亮年輕的面孔,濕漉漉地滴著海水。
「小木!」
對方點頭,嘴唇發抖:「救救我!我想活。」
沒想到,他倆成為這艘輪船的倖存者,而那些秘魯船員都被惡龍吃了。
「該死的,你會游泳嗎?」
「我會的!」
於是,小木成為這塊木板的發動機,齊遠山只能跟著他的節奏一起划水。
「你看到海底的怪物了嗎?」
「那個東西?」小木點點頭,12月的海水讓他凍得打戰,「就像龍?」
不用懷疑了,那不是齊遠山的幻覺,那條「龍」真實存在。
當秘魯輪船徹底沉沒時,他們看到前頭又出現一艘輪船——看不清具體模樣,月光下輪廓似乎還要大,煙囪里噴出黑色煙霧。
齊遠山大聲呼喊,期待艘輪船能發現他們,同時不要也撞上暗礁沉沒。
他們頭頂冒著熱氣,那是血管里最後熱量的流失,行將在低溫海水裡凍死的預兆。
海面上出現一盞燈,原來是一艘救生艇,有人劃著槳靠近。齊遠山和小木大喊起來,救生艇將木槳伸向海面上的倖存者。
九死一生,他們終於爬上救生艇,上來打了一連串噴嚏。來人似乎很有海難救援的經驗,立刻幫他們脫下衣服,用厚毛毯擦乾淨全身,再換上一身船員制服,還有燒開的熱水和烈酒。
齊遠山流著鼻涕,才看清對方面目,總共三個人。為首那個二十多歲,隱隱有些眼熟,好像是……
他看到救生艇上有許多日本假名,自己身上的船員制服,胸口印著四個字:羽田汽船。
「羽田大樹?」
「納尼?」接著是日本味道的中國話,「你好,我們認識嗎?」
齊遠山惶恐地爬到救生艇的船頭,就差要重新跳回海里去。他想,羽田大樹向歐陽思聰求購過小鎮墓獸,兩天後就發生了海上達摩山的滅門慘案,可能跟兇手是同一夥的。
「你別怕!」羽田大樹依然穿著西裝,馬燈照亮他厚厚的眼鏡片,「我們是羽田汽船公司,不是海盜!我看到發生了海難,就劃著救生艇過來,想看看有沒有倖存者。」
齊遠山一想到自己是旱鴨子,海底似乎還閃著亮光,那頭惡龍正等著宵夜呢,便打消了跳海的念頭。
他回頭看著那艘燈火通明的大船,又望向前方黑漆漆的海島,山頂的燈塔正旋轉光芒。
「我不要去你們的船上,請把我送到那座島上。」
羽田和顏悅色地說:「好,我原本也想要今晚登島的。」
「那是什麼島?」
「達摩山。」
齊遠山驀地一愣,達摩山——海上達摩山——歐陽家的老巢?就是眼前這座孤島?而這艘秘魯貨船,來到達摩山要幹嗎?斬草除根?但願惡龍已經吃掉了那些刺客!
羽田大樹的背後,有兩個強壯的男人划著船槳,乘風破浪往海島而去。他倆彼此用日語交談,但各有各的口頭禪,一個是「阿西八」,一個是「干你娘」。
「請不要見怪,他倆說話粗魯,都是我的保鏢,一個是朝鮮人,一個是台灣人。附近這片海域有很多暗礁,大船靠岸會很危險,我們只能放小船過去。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們認識嗎?」
齊遠山的頭都快漲破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又咬著小木的耳朵:「喂,你認識他嗎?」
小木搖頭:「從沒見過。」
救生艇已靠近達摩山,在一座高聳的懸崖邊,羽田大樹第一個跳下來,踏過退潮的海浪,腳踩在布滿黑色碎石的海灘上。
齊遠山和小木互相攙扶著下船,接著是兩個保鏢。空氣中飄來海島的魚腥味。
海灘上又出現一群人影,他們拖著一艘小舟準備下海,估計是看到輪船著火沉沒,想要去救人的。
「不要去救了!最後的倖存者在這裡。」
羽田大樹提醒一句,那些人疑惑地轉回頭,雙方各自提著馬燈,照亮彼此的臉。
從海底死裡逃生的齊遠山,眯起眼先見著一個姑娘——她有雙琉璃色的眼球,自來卷的齊劉海,穿著西洋女學生的長裙,這不是歐陽安娜嗎?
還有個穿長衫披圍脖的男人,三十來歲,儀表堂堂,四條眉毛,赫然是京城名偵探葉克難。再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閃爍烏黑的眼睛,她是阿幽。
「啊!」歐陽安娜尖叫一聲,她認出了羽田大樹的臉,「兇手!」
狹路相逢,葉克難掏出手槍,羽田家的兩個保鏢,朝鮮人與台灣人也各自掏槍。
「別開槍!」齊遠山大喝一聲,又衝到兩伙人中間,阻止雙方交火,「安娜,我是遠山!」
羽田大樹也告誡兩個保鏢冷靜。安娜詫異地盯著齊遠山的臉,然後看到了小木。
就在雙方皆摸不著頭腦時,捨身崖頂上燃起了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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