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達摩山,皓月當空。
捨身崖上燒起熊熊大火,懸崖下的碎石海灘上,兩隊人馬各持手槍對峙。
「無常庵!」歐陽安娜蹙起蛾眉,「是誰放的火?」
海灘上即將爆發的慘烈交火,因為懸崖上的大火而熄滅了。所有人暫時收起槍支。
羽田大樹命令兩個隨從稍安勿躁,他擦去額頭冷汗,用流利的中文說:「各位!我們一定產生了誤會。安娜小姐,我剛回到日本,就接到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電報,告訴我歐陽先生的噩耗,要求我回上海配合調查。我片刻都沒耽誤,當即乘坐羽田家的輪船,從神戶出發航向中國。」
安娜搖頭說:「怎麼我爹一死,你們都上島來找寶藏了!」
「十年前,我的祖父押運庚子賠款的一百萬兩白銀,從上海出發去神戶,輪船在半道上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達摩山正好位於中日航線之上,此番路過便想登島來查看,打聽我祖父的音訊。」羽田大樹回頭看了一眼黑暗的大海,「或葬身在這片暗礁之中?」
葉克難仰望捨身崖上的大火說:「恐怕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刺客!」齊遠山忍不住喊出來,「剛才沉沒的那艘秘魯輪船,就載著虹口巡捕房大屠殺的刺客,還有這個盜墓賊小木。」
「他們上島了?」對歐陽安娜來說,那批人就是殺父仇人,「羽田,你又如何證明,你跟那些刺客不是一夥兒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羽田大樹百口莫辯,後退一步說:「孔夫子《論語》有云: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看各位多有陌生面孔,不如彼此介紹認識一下?」
齊遠山點頭稱好,先做了自我介紹。他又說自己如何潛入秘魯輪船,發現刺客藏身之處,又是如何被關到船艙,稀里糊塗來到摩山,撞上海難,死裡逃生……
「傳說中的東海惡龍是真的?」
羽田大樹瞪大眼睛,齊遠山沒法解釋這些問題,他把小木拉過來說:「這是個盜墓賊,虹口巡捕房大屠殺中被劫持的犯人。」
葉克難亮出北洋政府內務部與北京警察廳的證件,還跟羽田大樹說了兩句日本話。北京的高等巡警學堂,按照日本制度所建,因此葉克難也會日語……
歐陽安娜作為東道主一聲不吭,倒是十四歲的阿幽跟大家行禮,自稱秦北洋的妹妹。這下提醒了齊遠山:「既然阿幽也在,那麼秦北洋呢?」
「他剛不見了。」
今晚,安娜無論如何睡不著。同屋的阿幽打開窗,發現大海上亮起火光。在達摩山長大的歐陽安娜,知道那就是海難,有些輪船的鍋爐會在沉沒前爆炸。葉克難也衝出來了,卻沒看到秦北洋,九色也不見了。
父親幹了一輩子打劫的營生,安娜卻決定去海上救人。他們找到一艘小船,正準備推向海灘,卻撞上了登島的羽田大樹等人。
「也許,他在上面。」
葉克難指了指大火中的捨身崖。齊遠山應聲提議:「我們一起上去看看吧?」
「要跟日本人一夥兒走嗎?」
歐陽安娜依然不信任羽田大樹,尤其是他的兩個保鏢。
「冷靜!」葉克難低頭對她耳語,「與其在這裡火併,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不如上山去看看。」
眾人再無異議,齊遠山也拽著小木,走到歐陽安娜身邊。而她厭惡地看著盜墓賊,好像他身上沾著老爹的血。
八個人爬上捨身崖,無常庵已被燒成灰燼,只剩下焦黑的斷垣殘壁,餘溫未消的房梁木柱,如同腐朽的骨骸斷裂四散,安娜看著好生心疼。
不過,懸崖頂上還有三個人。
幾盞馬燈抬起來照射,加上月光明亮,只見為首的有二十六七歲,身著讀書人的長衫,右臉上有道蜈蚣般的疤痕。
安娜與齊遠山都是一愣,小木脫口而出:「阿海?」
剎那間,葉克難悄悄掏出手槍,他也認出了這張臉。
阿海的一左一右,分列這兩名刺客。
左面的身材魁梧,猶如一堵石牆,其實面相也很年輕。右邊的身形瘦削,卻戴著一副鬼面具——青面獠牙的鬼臉,如同上古的儺神,地下爬出的惡鬼。
就在葉克難開槍之際,刀疤臉的刺客阿海,飛起一腳,踢出一枚石子,正好砸破一盞馬燈。幾秒鐘內,捨身崖上三盞燈全被砸破。刺客只有匕首,面對手槍必然吃虧,惟有拖入黑暗,手槍等於落到瞎子手裡,才沒了用武之地。
槍聲響起。
黑漆漆的捨身崖上,全月光照出混亂而模糊的人影。子彈颼颼從耳邊飛過,伴隨男人的咒罵,女人的尖叫,還有喉嚨被割破的鮮血飛濺聲。
安娜什麼都看不清,躲在無常庵的廢墟中,踩到燒剩下的木炭,腳底心差點被燙穿。她心想,這八百年的古建築,就是這群造孽的刺客們燒的吧?
十分鐘後,懸崖漸漸平靜,百尺之下的驚濤拍浪,夾帶血腥味的海風。
齊遠山在尼姑庵的廢墟里升起一團火,反正已被燒成這樣了,再燒一遍又如何。
他看到地上躺著一具屍體,羽田大樹的朝鮮保鏢,已被利刃割破喉嚨,鮮血如溪流淌下懸崖。還有個台灣保鏢,已經無影無蹤。剛才聽到一記慘叫聲,緊接著台灣人「干你娘」,似已墜落懸崖,粉身碎骨。
對面的三個刺客,魁梧高大的那個,肩膀上血如泉涌,顯然中了一槍。
但最讓人揪心的是——刀疤臉的阿海,用臂彎勾緊阿幽,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誰都不許動!不許開槍!否則……」
「放開她!歐陽安娜赤手空拳地站出來,海風吹亂自來卷的齊劉海。這兩個晚上,她都跟阿幽睡在一起,聽這十四歲的女孩說起悲慘遭遇,童年家鄉「人相食」的大饑荒,差點成了光緒皇帝陪葬品的一夜,在中國大地流浪的奇異故事。安娜又說起在教會學校看到的新奇玩意兒,上海灘大家閨秀的無聊生活,傳播她的天主教義和聖經故事。她倆簡直相見恨晚,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姐姐,別管我!殺了這些惡人!」
誰都料不到,這小姑娘性子如此剛烈,幾乎就要拿脖子往匕首上蹭。安娜看著月光下的阿幽,竟想起這捨身崖上的魔女傳說。
然而,葉克難決定妥協,為了阿幽的性命。他把手槍舉過頭頂,讓開一條道路。
在黑夜的懸崖上,想要一槍擊斃對方,恐怕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對方還有兩個人,仍能發起反擊。而羽田大樹的兩個保鏢,各自持有手槍,依然被他們輕鬆地殺了。
「我保證,只要我上船離開達摩山,就會把她放了。」
刀疤臉刺客繼續劫持阿幽,頭戴鬼面具的刺客,攙扶受傷的同伴,向著捨身崖下而去。
齊遠山還想追趕,卻被葉克難攔住:「窮寇莫追。」
眼睜睜看著殺父仇人遠去,歐陽安娜撿起兩塊石頭:「該死的探長!你怎麼能讓阿幽被他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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