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樓。
人流來往,十分興旺。
這裡的門臉,比當初的泰和酒樓還要奢華數分,酒菜自然也不便宜。
想來是真的把雞公山三當家趙豹當成了貴客,丘玉林徑直領著幾人上了二樓,點了七八個大菜,一壇竹葉青。
江湖漢子,沒那麼多講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就開起了黃腔。
田千里找著機會,恭敬上前,敬了趙豹兩杯酒,又得了丘玉林的眼神讚賞。立即像是完成了人生最為艱巨的任務一般,笑得嘴巴咧開,都能看到後槽牙。
他笑著回到座位,奇怪的看著安靜得沒有絲毫存在感的張坤,小聲問道:「你怎麼不敬酒,難得的好機會,若是表現一二,以後路就走寬了。」
我跟你很熟嗎?
張坤簡直無語。
合著你眼中的前路走寬,就是把一個生冷不忌的山賊,當做貴人?
夏蟲不可語冰。
「那就提前祝賀田兄了。」
張坤呵呵笑了聲,就不再多說。
這時,旁邊一桌傳來唉聲嘆氣,有婦人小聲埋怨聲。
「秋娘,不能耽誤你,我這輩子就這樣了,終究是窮苦的命。這書,不讀也罷……」
一位書生眉宇之間全是鬱氣,在那裡長吁短嘆的,只是飲酒。
看他一臉的生無可戀,應該是因為科舉失利,有了輕生的念頭。
「安郎,妾身相信你終有一日會時來運轉,一時挫折,也算不得什麼。就算你一生窮困潦倒,我也不會再改主意,跟著你,吃糠咽菜又如何?」
婦人荊釵布裙,容顏卻是嬌好,看得出,以前的日子過得肯定是不錯的。
不過,現在的境況顯然不妙。
放在戲文里,再換一個場景,這很可能就是一個膾炙人口、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說不定,還會有騷人墨客,因此事詩意大發,寫下名篇流傳後世。
四周食客,聽得兩人交談,既羨且妒的看著那位書生。
都這般景況了,還有美人死心塌地的跟隨著。書生上輩子也不知燒了多少高香,拜了多少菩薩……
而與張坤同桌的三當家趙豹,此時也失了口若懸河的興趣,只是垂涎萬分的看著那個女人,在他眼裡,書生就不存在。
張坤心中正大感不妙,「呯」的一聲悶響,身前杯盤碗筷齊齊震動,卻是趙豹一掌拍在桌上。
「好,這妞性子我喜歡,你,還有你,把那女人拖過來……窮酸書生有什麼好?你們信不信,不出兩日,老子就讓這女人明白,油頭粉面,其實沒什麼用,真要得趣還得看我這大老爺們。」
趙豹的手指,正正指在張坤和田千里的身上。
原來,趟子手這活,出來陪客,還真的會被人當成狗腿子使喚。
張坤放下碗筷,感覺這飯菜也不香了。
身體動也沒動一下,直接就把趙豹的酒後瘋言瘋語當做屁話。
田千里卻是愣了愣,面色有了些掙扎,看了丘玉林一眼,終於還是站起身來,準備真的去把女人拉過來。
張坤搖頭,差點被田千里蠢哭,冷眼看著,喝道:「坐下,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他叫你吃屎,你也吃嗎?」
田千里被張坤的目光一瞪,心裡就虛了三分。肩上一隻手,如同山一般沉重,壓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你什麼意思?是來拆台的吧?」
趙豹勃然大怒,凶相畢露,他喝得興起,完全失了顧忌。
「沒意思。」
張坤渾不在意,拂了拂衣袖,站起身來,「三當家,你可能忘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可不是你那山賊窩。」
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不必委屈自己與這些蟲子一起廝混。
進源順鏢局,是衝著大刀王五的好名聲,佩服他的武功和氣魄。
當然,想學拳是主要原因。
但,誰不想在達成目標的過程之中,結識一些品行高尚一點的朋友。
天天勾心鬥角的,太沒意思了。
張坤想來,王五的名聲這般響亮正氣,他手下的鏢師們,就算不是個個大義凜然,也不至於差得太遠。
卻沒料到,光鮮的名聲之下,暗地裡不知有著多少蠅營狗苟。
配套的六合刀法沒學到,雖然有點遺憾。
學會了六合拳法,也可以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嘛。
這一刻,張坤的心裡升起了去意。
「怎麼說話的?還不跟三當家賠禮道歉,自罰三杯。」丘玉林霍然起立,戟指喝道。
張坤置若罔聞,好似沒聽到一樣,徑直走到書生一桌旁,嘆氣道:「你們都看不出兇險的,簡直太過天真……還不離開,等著招禍嗎?」
秋娘反應快,連忙躬身一禮,「多謝先生。」
謝過之後,連忙拽著書生的手臂,結了飯錢,匆匆離去。
「好,好,原來你是真的不想幹了,滾吧,走得慢一點,少不了還得追究你一個破壞鏢路,陷朋友於不利的罪名,想來你也擔當不起。」
「能否擔當得起,還輪不到丘師傅你來說事?不過,有一句話,我實在不吐不快。」
張坤:「丘師傅你們這些年來,一直捧著山賊土匪,把他們當做祖父祖母一樣對待,是不是活得太過憋屈?」
「無知者無畏,張坤,我就教你一次,告訴你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
說著話,他伸手就摸到了身旁的峨眉短刺。
趙豹也是暗暗蓄力。
情勢一觸即發。
「吆喝,丘師傅,你又在教訓手下啊,別鬧事啊,攪擾了貴人們的雅興就不太好。」
樓梯口人影未見,聲音先聞。
丘玉林聞言,面色一變,對趙豹使了個眼色,面上一瞬間就堆起了笑容,側身拱手道:「原來是陳捕頭當面,有你這位大高手在此,我哪裡敢在正陽樓鬧事?」
別的捕頭倒也罷了,這位名叫陳鳳鳴,出身會友鏢局孫明潤總鏢頭門下,又走通了內廷門路。
捕頭的職務雖然不算高位,但是,此人極會來事,交遊廣闊,前途難以限量。
更何況,這位一身本事,手底極硬。
很不好招惹。
表面恭維著,丘玉林心裡的酸水已經有些壓不住了。
看看,會友鏢局出身的鏢師就能混得這麼風光,而自己在源順鏢局,卻只能捧著山賊悍匪的臭腳,只求以後的任務可以輕鬆一點。
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
若非如此,誰還真喜歡逢迎往來,伏低做小?
真是同人不同命。
見到有巡捕營的捕頭出現,趙豹好歹不算沒腦子,酒意散了幾分,沒有作聲。
張坤看著幾人互相寒喧,知道沒自己什麼事了,臨走時轉身望了一眼,就見田千里眼中全是憐憫的看了過來。
你可憐我前途盡毀。
我可憐你骨氣全無。
張坤輕笑一聲,踏步出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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