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原來這老梆子還是沒有放棄袁、呂聯合之策啊,他深恨我破了他的謀劃,所以,絕不願給我一絲機會。在他的眼裡,我就是阻礙他一統天下大計的絆腳石。」
張坤仔細思索了一會,眼中精光微閃,突然明白了過來。
「怎麼說?陳公台竟有如此野心嗎?」
呂鈴綺不解問道。
「不是他有野心,是他有扶龍廷、平天下的遠大志向,這種士族出身的人,無論立場何在,總是會把自身階級看得很重,十分排斥其餘階級,骨子裡就不跟我們是同一條道路的。這一點,你父親沒看明白,甚至,就連曹操都沒看明白。」
張坤冷然笑道。
「袁術出身四世三公家族,其祖其父當權之時,天下官員,十有七八出自於他家門第……袁紹占據河北,袁術占據淮南,你說,在他們家的門生故吏眼中,兩人如果成了天子,是不是這些士人也會跟著水漲船高,為官作宰?」
「不錯。」
呂鈴綺雖然很少關心朝廷大事,對這些明面上的事情,還是看得清楚的。
當下點頭稱是。
「袁術此時已然稱帝,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雖說天下諸侯對其十分不滿,各自喊打喊殺,依我看,多數並不是因其大逆不道,而是因為他首先稱帝,取得名份……
號令四方,引八方俊傑來投,這種行徑,讓諸侯不滿了。如袁紹等人,就絕不願意看到自家門下的名臣武將,被袁術給拉攏了去。」
張坤繼續分析天下諸侯的心態。
自從漢少帝被曹操擄走,令出許都,挾天子以令諸侯。
漢家天下,已基本上算是名存而實亡。
聰明人都揣著聰明裝湖塗,沒人再把漢室天下放在眼裡了。
最多只是在口頭上喊一喊。
當然,也不排除真有那麼幾個忠心耿耿的漢臣,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為漢室陪葬,但這種人畢竟只是極少數。
絕大多數人,都在為著自家的前途打著算盤。
而陳宮也是其中一員。
「他是把徐州當成了投名狀。」張坤斬釘截鐵的說道:「當日暗通袁術,鼓動郝萌造反,就是為了全取徐州,聯通淮泗之地。
如此,楊州徐州在手,袁術基業壯大,氣勢以成,有了龍興之象。這時,再揮軍一擊,全取江東,立時占據半壁天下。
到得那時,無論曹操和袁紹誰勝誰負,袁術還是很可能會笑到最後……因為,彼時的他兵精糧足,地盤廣闊,已經有了聚眾立朝的資本。」
呂鈴綺越聽越是心寒,「所以,陳公台直至如今,仍然沒有放棄讓父親嫁女,還用出離間計,在父親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甚至,他不惜下邳敗亡,也要一力推動聯姻,作最後一搏。」
她越說越是生氣:「難怪,今日曹性戰死,父親受傷回城,他竟然再次提起送我去揚州……明說下邳即將無救,除非讓父親領兵屯居在外,與城池相互呼應,才能抵擋大軍圍城……」
「他是這麼說的嗎?呵呵……好一個攻心之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實證明,曹操那邊也不是沒有智謀之士,提前就堵住了所有破局的方法,如果我猜得沒錯,那邊已經開始決堤放水了。」
「什麼?」
呂鈴綺大驚,心中隱隱就感覺到不妙。
「還能是什麼?這一戰打了將近兩月時光,也到了收尾的時候了……
曹操聯同劉備以及陳登領軍總計十萬兵,每日裡消耗的糧草不計其數,他們也是不耐煩了,寧願用出絕戶計來,也不願把戰局拖延下去。
因此,他們必然會出奇致勝,下邳城地勢低洼,有什麼方法比引水灌城更加簡單?」
「好賊子!」
呂鈴綺心頭大亂,轉頭望去,就見到街道四面,已經有人奔跑呼號。
先是一個兩個,緊接著,十個八個,整座城池都轟動了起來。
四面都是哭聲。
站到高處望過去,就見到西面、南面、北面城門處,全都有著一層白線緩緩出現,嘩嘩水聲,遠遠傳入耳中。
「真的引水灌城,曹賊狠毒,他怎麼下得去手?」
水火無情,一般情況下,交戰雙方都會有默契的,不用出此等毒辣計謀來。
因為,一旦動用此計。
死傷就不是軍陣交鋒,大將對決那麼簡單。
而是數萬數十萬人成批死去。
首先死的,就是老弱婦孺,連一隻雞,一條狗,都逃不出性命。
這水還是剛剛入城,水口不算太大,想要灌滿全城,淹死所有百姓,暫時還做不到,需要持續不斷的把水引來。
但如果不採取計策,不破掉城外大軍,只是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遲早會水淹下邳,灌滿全城。
到時,玉石俱焚,任憑城內兵將有著滔天本領,面對大水,也只能受死而已。
更別提城內二十餘萬普通百姓。
「他有什麼下不了手的?」
張坤眼神譏嘲,如此手段,就是這個年頭的英雄本色了。
當日曹操引兵攻打徐州陶謙,為報父仇,據說就屠了徐州城數十萬人,屍體堆成山,以至於泗水為之堵塞不流。
那一戰,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沒什麼人能說得清楚。
有說只是死了萬餘士兵,殺了幾萬人。
有的說,殺了數十萬人,連雞狗都殺了……
反正,具體情形,具體死亡人數,張坤不是考據黨,也不太關心。
他只知道,對面曹操若是打發了性子,那是真的敢屠城的。
若是下邳支持得更久一些,他敢肯定,這滿城百姓,全都會被水給困死。
對曹老闆來說,死人多少不算問題,打不死人才是問題。
「花姐,整軍備戰,隨我出城。有馬的騎馬,無馬步行,全軍出動。」
隨著張坤一聲斷喝。
陳家莊園立即人喊馬嘶,整個動員了起來。
練兵一個多月,這些士卒全都養得膘肥體壯,全身有著用不完的力氣,此時士氣極其高昂。
在張坤帶領下,嗷嗷叫著,就想上陣殺敵。
花四姐身著盔甲緊緊隨在張坤身後,樵三、文六領著步軍在後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往城池東門而去。
呂鈴綺看得羨慕至極,連忙打馬跟上:「我也去,我也要上陣。」
她的兩百繡弓營女兵,就跟個笑話似的,平日裡練兵護衛後宅,呂布不會去管她。
真要是敢帶著這些女兵上戰場,那自然是噼頭蓋臉一陣臭罵。
因此,如這般帶兵征戰的經歷,她只是在逃亡的路上有過。自從找到了父親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
到了東城門,呂布以及麾下眾將,果然全都聚集在這。
此時,大水灌城。
其他三門被水淹了大半,行軍不良,並不懼有人偷襲,也無需留多少人馬駐守。
只有東門一馬平川,水勢離得還遠。
城外大軍圍成一個扇形,城內大軍,也是如臨大敵,防備曹軍攻城。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曹操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損兵折將,硬攻城池。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等得一日兩日,城內軍隊百姓,要麼出城受死,要麼在城內困死淹死。
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呂將軍,爾等戰又不戰,降又不降,莫非,想讓全城百姓與爾等陪葬不成?」
張坤一騎當先,手提三尖兩刃刀,著銀甲,騎白馬,緩緩靠攏城門,看看前方士卒攔路,開口暴喝:「讓開。」
高順默然不語,揮了揮手,攔路士卒如流水般讓開一條道路,竟是令行禁止。
張坤深深看了高順一眼,打馬領兵直接通過,這時就看到呂布。
這位呂大將軍,早就沒了一個多月之前的威風霸氣模樣,此時鬍鬚亂長,眼窩深陷,身上衣甲頗多破損,還殘留著一些血跡。
也不知是敵人的鮮血,還是他自己受傷流出的血。
陳宮倒是沒變,仍然衣著乾淨,眼神陰沉,看上去一副頗有城府的模樣。
張遼和高順、臧霸等人一樣,眾將面上全都憂心忡忡,身上血水塵土沾滿,一看就知道血戰連場,此時已經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
不只是身體上的疲倦,最多的還是心理上的無力。
怎麼打都不能贏的仗,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份煎熬,又有誰能一直承受得下去?
「陳元真,還輪不到你來嘲笑於某。」
許是連日血戰,呂布聲音中帶著絲絲金鐵之音,殺意深沉。
「用得著我來嘲諷爾等?」
張坤嗤笑一聲。
「當日見面,我曾有言,若是戰局不利,定當引兵共同抗曹……這些時日,我一直練兵等待,卻一直沒有等到你們的消息。」
說到這裡,張坤很是失望:「本來還以為你們捷報頻傳,勝戰連連,卻沒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打又不敢打,逃也逃不掉,滿城百姓也被你們連累,即將命喪黃泉,如此戰績,真是個笑話。」
張坤是很有理由生氣。
人家軍政一體,不叫自己上陣殺敵,防賊一般的防著自己,總不能直接殺過去吧,那像什麼話?
『我看得上你的下邳城嗎?要奪你的城池,早就把你給幹掉了。不是看在呂鈴綺的面子上,單憑你表露出來的敵意,這攻防一戰,就輪不到你再來指手劃腳。』
『你除了拖著眾人去死,還能幹點什麼事情?』
被張坤一頓亂噴,呂布羞怒難言,卻也不知怎麼回嘴。
轉頭看向麾下諸將,就見到高順、張遼、臧霸等將全都微微低垂著腦袋,似乎沒有聽到張坤的話一樣。
很顯然,這些人也對自己有點不滿了。
明明有著這麼厲害的援兵在城內,偏偏五次三番的阻攔對方出力。
如此作為,絕非明主之象。
各位將領,也是人心肉長的,也有喜怒哀樂,此時雖然不會幫著張坤說話。但是,不反駁不喝斥,還是能做到的。
「你不懂,曹軍兵多將廣,十倍於我等,就算多你一支軍馬,也無濟於事的。」
呂布搖頭道。
他一生不弱於人,此時藏著私心,又不想當面揭破,沒來由的就氣虛三分,當著張坤的面,竟然是說不出硬話來。
倒是陳宮,竟是漫不在乎:「說得輕巧,讓你來你又能怎樣?麾下只有八百士卒,面對十萬大軍,是能突圍而去,還是可以駐兵一側,隨時騷擾?站在城中安全之處吹噓,當然容易得很。依老夫看,你一出城,就會被曹賊大軍圍死,生死兩難……」
「陳公台,你不懂戰陣,也不明白武將的意義到底在哪裡,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我也懶得與你爭辯,開城門吧,看我退去曹軍,毀掉堤壩,破其灌城之策,到時看你還有何話可說。」
這一刻,張坤甚至不在乎陳宮話里的激將之意。
也不在乎呂布到底怎麼看怎麼想。
他知道,當務之急,就是破曹。
不把那引水灌城的渠道破掉……讓這大水再如此灌下去,一日之後,滿城皆成水鬼。
這一次,包括呂布和陳宮在內,眾將無有一人阻攔張坤領軍出城。
也許是沒有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
也許是心有所圖。
更多的,還是等不下去了……
每次出城沖陣,都會被曹劉大軍,以更強大的兵鋒直接懟回來。
這些人已經想不出任何法子。
隨著一通鼓響。
張坤領著八百人,按下軍陣,當先一馬,拎刀前行。
馬蹄的答,直跑到一箭之地,遠遠的能看到曹軍黑壓壓的營盤。
中間一處最大的營盤,黑甲軍軍容鼎盛,旗上繡著一個斗大曹字……
左面營房,劉字旗飄蕩。
右面,卻是陳家廣陵兵馬。
…………
一看到對面十萬大軍氣勢森嚴,無懈可擊。
張坤就明白,直接衝擊陣腳,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自己的兵馬畢竟太少。
不先打掉對方的士氣,這仗根本就沒法打。
「曹操,汝這閹人,還不速速前來受死。」
張坤立馬橫刀,一聲暴喝,響徹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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