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唐 第018節：兩隻活寶

    幾天以後，馬周師徒四人做的交椅全部賣完，家裡糧食多到放不下，不得不套兩輛馬車到荏平賣掉，換成易存放的銅錢。嫂子有身孕，馬大哈離不開，留在家裡照顧她。長腿和熊貓換上新衣，隨馬周一同去縣城賣糧食。

    在堂兄和嫂子目送下，三個人就上了路。馬莊村位置偏僻道路不暢，長腿和熊貓平時很少出門，今天第一次去縣城，興奮得像小鳥出籠、小狗撒歡。

    田野空曠，使人心情舒暢，倆人高興得扯嗓子直吼吼，沒多久就不吼了。馬周承諾，到了荏平，賣掉糧食有錢了，給買好吃的他們也不吼。因為剛才用力過猛，倆人的嗓子吼破，趴在馬車上老老實實的，跟狗似的伸舌頭喘粗氣，想吼也吼不出來了。

    天上雲捲雲舒，去留無意。田裡禾苗一望無垠，麥壠藏著的鵪鶉、斑鳩、喜鵲、老鷹，被隆隆的馬車聲驚得四散奔逃，在碧藍的天空裡時而翔底，時而直插雲端，自由自在地飛翔。

    三個人仰臉看鳥看雲，覺得背後像伸出一對小翅膀，撲愣愣也要飛到天上去。

    無際的曠野釋放了長時間呆在村子裡不能遠望的壓抑，使三個人身心無拘無束，視野橫掃四合八荒，思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如吃了人參果身心舒暢。

    風也很溫柔，像郭小丫的胸懷，很體貼，香噴噴的，還帶著一絲甜味兒。馬周心情好，也想吼。覺得自己是讀書人，不能跟那倆粗人，曠野荒狼似的直嚎嚎，要吼也得吼高雅的東西。

    馬周清清嗓子唱道：「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一個夢想在自由地飛翔，昨天以往，風乾了憂傷，我和你重逢在蒼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牽引，潮落潮漲，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天堂！」

    長腿和熊貓坐在馬車上，大眼瞪著小眼，眼裡帶著小圈圈：他吼什麼玩意兒？如此好聽！

    馬周也覺得自己的歌聲悠美，奔放而充滿豪情，蒼桑而不失狂野，句句押韻，句句流暢，與眼前的環境十分熨帖，簡直妙不可言。

    長腿是個文青，扯著沙啞的嗓子大叫：「教我，趕快教我！」

    馬周嘿嘿一笑，眨眼睛問道：「想學啊，我教你？」

    長腿使勁點點頭，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好，你仔細聽好，估計你聽不懂！」馬周陰險大笑，吟訟道：「予遙望兮，蟾宮之上，有綺夢兮，爍爍飛揚，昨已往兮，憂杯之曝盡，與子見兮，在野之陌青，牽繞兮我懷，河升波漲，美人兮相伴，斯是闕堂！」

    「這這這……是什麼東西？還真聽不懂！」長腿一臉迷茫，熊貓也迷茫了，看怪物似的看著馬周：「和剛才的歌是一樣的麼？」

    馬周坐在馬車上大笑，回道：「前一首通俗，大多數人都能聽懂，後一首出自《詩經》，孔聖人整理的書，除非讀書人，一般聽不懂。這兩首詩的意思一模一樣，句式也很相似，前一首屬於下里巴人，後一首屬於陽春白雪，但前者是後者的通俗版，說白了就是翻譯過來的。」

    長腿和熊貓字也不認識，更不用提「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兩個成語的是意思，這下更聽不懂了。熊貓望著遠方哀苦一聲：「他丶娘丶的這輩子就吃不識字的虧了！」

    馬周笑道：「我得瑟這麼多，感情你一句也沒聽懂啊？簡直對牛彈琴了！」

    一聽馬周說「對牛彈琴」，熊貓立刻一臉嚴肅糾正：「不對不對不對嘛，現在哪有牛？應該是對馬唱歌，對驢吟詩！」

    長腿聽了不服，一梗脖子問道：「胡說八道，這裡只有兩匹馬，哪有驢？」

    熊貓看了他一眼，鄙夷地說：「兩匹馬正在拉車，那頭蠢驢啊，到現在還不明白是在說誰！」

    這次長腿聽明白了，熊貓挖苦他是蠢驢，跳過去掐住熊貓的脖子，按倒在馬車上，倆人便開掐了。

    「救命啊，殺人啦！」熊貓大叫起來。

    馬周也是醉了，這兩個蠢貨，兩粒開心豆，簡直就是兩個活寶，真是笑屎人了。

    荏平位於馬莊東北方向，只有幾十里。趕到城門口時，天色將近午時。市坊午時以後才開門，馬周便帶著長腿和熊貓先找一處飯館打尖。

    全手工製作的湯餅（面片兒），和面多添些水，面片兒做出來非常柔軟，者熟水分蒸發，面片兒又軟又韌，吃起來有筋骨口感很爽。三個人三大瓷碗，捧在手裡吃得唏溜哈啦，渾身冒熱氣通體泰然。

    熊貓吃完一碗意猶未盡，舌頭伸出好長，把辱邊沾的湯湯汁汁舔進嘴裡，啪唧啪唧十分誇張咂嘴皮子，引館子裡其他食客側目而視：餓死鬼托生的啊，這麼貪吃！

    馬周看不過去了，又給他單獨要了一碗。

    熊貓感激得熱淚盈眶，啥叫好心人？冷的時候送柴燒，困的時候送枕頭，餓的時候送飯吃，這就是好心人！實在！越發鐵了心跟著馬周闖營生。

    熊貓吃完，結賬走出館子。這時坊門已經打開，人們三五成群趕去市坊。關於荏平城的信息，一點也想不起來，大概被宿主塵封著，馬周初來，不識得去坊里的路，趕著馬車隨在別人身後往市坊趕。

    熊貓看著路兩邊的風景，感激地對馬周說：「賓正啊，這麼好吃的東西，要是不來荏平這輩子也吃不到了，不知道說啥表示感謝了。」

    「那就不用說啦，一碗飯而已，至於這樣嗎？以後好好幹活，將來有錢了，照著家門口開麵館，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任性！」馬周摸著下巴笑著回道。

    「好東西也就第一口新鮮，第二碗面沒第一碗爽。」熊貓遲疑問道：「這是為什麼？」

    「第一碗你餓，第二碗你不餓了，就這麼簡單。」和他們有說有笑的，竟沒被長腿和熊貓發現，馬周其實也不識得去市坊的路。

    趕到市坊時，門口圍了很多人，磨肩繼踵，人聲如沸，多是拎著雞蛋或特產從鄉下趕來的村民。他們在坊內沒鋪位，價格要比坊內便宜些，很多人圖便宜圍著他們討價還價，場面十分熱鬧。

    馬周在坊內也沒鋪位，為把糧食賣個好價位，讓熊貓和長腿呆在車上盯著。馬周一個人擠到坊內，尋找可以合作的坊家。

    坊內東西南北四個坊角，分別有四所管理性質的官方坊邸。坊有廣場大小，大體長方形，橫三排豎三排共九部分。東三排賣衣襪鞋帽，兼營筆墨紙硯，中間三排經營家俱和裝飾，稀有物品在中間靠北的位置，這兒的商品價格較高，是有錢戶光顧的地方。西三排經營肉米酒炭等和吃有關的東西，兼營馬匹等活家畜。

    為讓風水流通無阻，坊內設有北門和南門。《賣炭翁》詩曰：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短短十四個字，概括的信息量十分廣泛。

    首先，當時的鄉民賣東西牛車為主，馬車多數是官方性質的。馬周趕來兩輛馬車，顯得比普通人身份稍高。

    其次，賣炭翁趕到集市，為何不進市場賣炭？因市坊午時才開門，來早就得歇著。馬周趕來的時間稍早，吃了一頓飯才開的門。

    最後，「市南門外泥中歇」，中國古代建築風格講究對稱，有南門也有北門，為了風水流通。要不然白居易會寫：市門外泥中歇。沒有北門陪襯何必提南門？

    和賣炭翁一樣，馬周也從南門進入市場，繞到經營糧食的西邊作坊，逡巡數遍，見到一位掌柜，留兩撇八字小鬍鬚，個頭不高，一臉精明相。馬周心說，就是他了。找夥計要老實人，找合作夥伴必需精明。因其精明才能把雙方利益擴大化，老實人容易被忽悠。

    馬周來到八字鬍掌柜身前，當胸抱拳施禮，先自我介紹道：「小可來自鄉下，平時經營小本生意，想為貴方長期提供貨源，物美價廉，誠不我欺，不知掌柜意下如何？」

    八字鬍掌柜拿眼睥睨一下馬周，少年郎風度翩然，貌似一位讀書人，卻自稱經營小本生意，有些古怪。他便不怎麼感興趣，但馬周十分有禮，又不方便直接拒絕，便稱道：「我這裡有固定的貨源，你到其他地方再試試？」

    馬周笑了，再次抱拳稱說：「我只想和貴方合作，其他人則不感興趣。」

    「這就強人所難了，我有貨源……真沒辦法合作。」八字鬍掌柜這次找到了藉口，直接出言拒絕。非要和我合作？好大的口氣，你誰啊如此強人所難？

    「掌柜是精明人，最好再仔細考慮考慮，我的耐心非常好，可以一直等下去！」馬周固執地回說。

    掌柜感受到馬周的強勢，便轉身招呼顧客，把馬周涼在一邊不理會。

    馬周見了，嘿嘿一笑，也不多說好話，轉身便走出市坊。

    八字鬍掌柜心裡冷笑：「吹什麼牛皮！眨眨眼人就沒影了，還說自己很有耐心？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合作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