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九章 豎子不足與謀
李濟深來了。這段時間,李濟深在福建和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人商量籌建中華共和國革命政府,並派人與紅軍劃定國界、簽訂反蔣抗日軍事協定。事務繁忙之際,李濟深從李宗仁發來的緊急電報中獲悉,安毅肩負著南京中央政府和蔣介石的使命,將於十一月二日秘密抵達柳州斡旋。李濟深反覆思考之後,決定從福建漳州飛抵廣州,再從廣州飛到柳州。
飛機到達桂平上空時,夜幕已然降臨,好在飛行員是粵軍航空兵中一位經驗豐富的飛行大隊長,兩年來每個月都在兩廣之間來回穿梭,最終非常順利地把李濟深送到柳州白蓮機場,到達時已是夜晚八點十分。
晚上九點,「龍城賓舍」桂香樓二樓豪華包廂里熱鬧非凡,略作洗漱、換上一身深藍色雲紗長袍的李濟深,在桂系三巨頭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和子侄安毅的簇擁下,矜持地就座。
李濟深身後的葉秘書看到久違的安毅,倍感親切,趁著李濟深和李宗仁等人寒暄的機會,悄悄和安毅聊了一會兒。
安毅抓緊時間,向蓄上漂亮小鬍子的葉秘書詢問一番,探明李濟深的來意。葉秘書緊張地望向正在侃侃而談的李濟深,附在安毅耳邊一陣低語。安毅心中頓時有數,點了點頭,親熱地把他領到旁邊一桌,向他介紹葉成、展到、沈鳳道等隨行弟兄,隨即向眾兄弟告了個歉,回到一群桂系老大的主桌旁坐下。
「過來,躲那麼遠幹嘛?小子,坐這兒!」李濟深看到坐在對面淺笑吟吟的安毅,不滿地呵斥,然後指了指身邊的空椅子。
安毅在李宗仁等人善意的笑聲中,老老實實地起身走了過去,道謝後緩緩坐下,嬉皮笑臉地望著李濟深:
「您老人家要是早來半天多好,下午徳公和健生將軍、以行將軍領著小侄參觀柳侯祠,要是當時您老人家在的話,小侄定會請您老當即賦詩一首,也好分散眾將軍的注意力,掩飾一下小侄的不學無術。」
眾人聽得有趣,哄然大笑。
有些莫名其妙的李濟深連忙轉向李宗仁,李宗仁忙把下午白崇禧和安毅的有趣對話簡要告訴李濟深,李濟深笑著搖了搖頭,抬手虛指安毅,遺憾地對大家說道:
「這小子剛進黃埔時,我們很多教官就知道他的國學基礎欠缺,說話沒大沒小的,大違常理,連起碼的稱謂和尋常社交禮儀都一知半解。不過這小子聰明,很快適應下來,這幾年尤其做得不錯,在軍事理論的研究和創新方面有所建樹,寫出的幾本書連德國人都翻譯過去做專業教材。不過,要是讓他吟詩作賦,確實為難他了。」
黃旭初和一眾文官這才知道,原來下午安毅真的不是有意推託。真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怎麼創作出那麼多膾炙人口的歌曲?白崇禧打了個哈哈:「安將軍是個注重實際的人,這樣好,軍人嘛,不需要那麼多風花雪月。」
李宗仁和黃旭初一起附和,舉起杯向李濟深敬酒。
吃下些東西,相互聊了一會兒,李濟深讓敬酒的安毅先把杯子放下:「你們的川南廣播電台不是說你出席完中央行政會議,就直接到南昌去看望災民,並指導安置和遣返事宜嗎?怎麼這麼有空,突然來廣西做客了?」
安毅笑著說道:「小侄記掛生意上的事,不知道敘府兵工廠提供給以行將軍的三套生產設備好不好用?還有就是今年以來,小侄的川南企業集團與徳公麾下的冶煉企業生意越來越大,小侄心裡總是念著徳公和健生將軍、以行將軍的好處,特意過來致謝,加深一下彼此的聯繫。」
李濟深看看李宗仁三人春風得意的笑臉,轉向安毅問道:「就這麼簡單?要是專程前來致謝,你總得帶些謝儀才對。」
黃旭初連忙解釋:「任公,此番安老弟帶來的禮物非常豐盛,六十副敘府精密儀器廠生產的『雄鷹牌』八倍軍用望遠鏡,三輛川南機械廠生產的兩輪摩托車,還慷慨贈送給我們新建成的柳州兵工廠一套『中正一式』衝鋒鎗設計圖,一套『三二年式新型手雷』生產技術資料。這麼重的厚禮,我們上上下下都很感激啊!」
李濟深非常驚訝,沒想到安毅對廣西這麼大方,卻不知道閻錫山和劉文輝獲得的贈禮比廣西還多,聞言非常欣慰,頻頻點頭,誇了安毅幾句:
「做得不錯,看來你把你老丈人的商德學到了,你老丈人的慷慨義氣是出了名的,希望你今後多支持廣西的工商業發展,互通有無、攜手共進,才是發展之道。」
「謝謝世叔提點!」
安毅點了點頭,隨即滿是深意地問道:「對了,您老人家昨天不是還在福建漳州,和陳樞銘、蔣光鼎、陳友仁幾位前輩共商大局嗎?怎麼也有空到柳州來?」
「咦!?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蔣介石告訴你的?」李濟深立即警覺起來。
安毅笑了笑:「這幾天小侄一直在川南,為組建敘府行營和敘府市政府領導班子忙得昏天黑地,哪裡有功夫和蔣委員長聯繫?再說了,依照我們叔侄的關係,還有和十九路軍上上下下的良好合作,這等機密情報,蔣委員長是不會告訴我的。小侄是從自己的渠道獲得的消息,而且還知道中央委員黃復生先生,已於昨日下午秘密抵達香港,估計此刻正在與胡漢民先生舉杯暢飲呢。」
李宗仁三人面面相覷,臉色一片凝重,隨即齊齊望向李濟深。
李濟深顯得非常震驚,如果蔣委員長派出的代表黃復生真的已經在香港與胡漢民見面,就預示著一直對福建獨立持反對態度的胡漢民,很可能將會做出令李濟深、陳樞銘這個聯合政府更為不利的重大決定來。
「你的消息準確嗎?」李濟深憂慮地問道。
安毅點點頭:「世叔認識復興社裡面的那個戴雨農吧?」
「你是說,賀貴嚴負責的軍事調查統計局的副局長戴笠?」李濟深終於明白過來。
安毅認真地回答:「是他,戴笠和小侄私交不錯,今天上午他從香港給小侄發來個電報,請求小侄為他介紹香港保德公司的董事長陳彪,他想租用保德公司的貨輪,運送一批物資到上海,順便把見到黃復生先生的事情一起告訴小侄。世叔應該見過陳彪,就是香港最大的民間社團『洪興社』的老大,廣州東郊林村的,當年小侄還在老丈人的泰昌商行做小夥計時,就與陳彪是工友,上個月他到敘府出席了博覽會,我好好款待了他一番,還做成了幾單生意。」
李濟深長長一嘆:「明白了!老蔣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說說你的敘府行營吧,老蔣這次給你的好處不小嘛,還有汪兆銘,竟然力主通過敘府升級為市,是不是得到你的什麼賄賂了?」
安毅笑嘻嘻地回答:「賄賂?那倒不至於……這次黃河大災,小侄和川南各界的巨大貢獻,中央政府不會看不到,再一個,中央政府還欠著小侄的一大筆錢逾期沒還,不給小侄一些好處,他們擔心小侄天天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追債。」
眾人鬨笑聲再起,心裡卻又是另一番感慨——敘府升級為市和敘府行營的設立,並不像安毅說的這麼簡單,敘府升級為市倒也罷了,頂多也就是中央直轄的副省級待遇,唯一的好處就是劉湘、劉文輝之流今後沒有任何藉口染指敘府,安毅集團從此可以名正言順地管轄川南各縣。但敘府行營的設立可就不同了,不但就此成了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直轄的正部級軍政權力機構,更意味著安毅再次獲得蔣介石的信任,政治地位和軍政權利再升一級,與各省省長或者主席平起平坐,一舉邁入封疆大吏的行列,加上安毅手握中央軍委參謀次長的實權,儼然成為中央政府和軍隊中的核心領導人之一,不再僅僅是有錢有地盤的割據軍閥那麼簡單。
白崇禧搖動扇子,微微一笑:「安老弟不簡單啊!僅僅數年時間,就闖出一片寬闊天地,可喜可賀!」
安毅連連擺手:「健生將軍過獎了!其實安毅心裡非常清楚,沒有各位前輩的尊尊教誨,沒有川湘滇黔各方盟友的鼎力支持,安毅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會獲得今天的一切。論資歷,安毅只是個小字輩;論功績,在座的諸位都是國家統一之功臣,是中華民國新政府的締造者;論實力,除了錢財之外,誰也不比安毅差。真要說安毅有何長處,也只是在經商方面先行一步,可是生逢亂世,不是錢多就活得滋潤的,每每想起國家民族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處境,想起關外數千萬華夏兒女,安毅就輾轉反側,憂心忡忡啊!
「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北有亡我之心不死日夜虎視眈眈的日寇,南有凶神惡煞數十年來不斷蠶食分裂我國土的英帝國主義,說句難聽點兒的話,要是這個時候打起內戰,安毅麾下十幾萬部隊轉眼間恐怕就打光了,到時候哪裡還有什麼生存保障?當務之急,團結一致共謀發展,壯大我軍工、整肅我軍隊,盡一切努力加大我戰爭潛力和儲備,才是正途啊!」
「安老弟此話雖然謙遜,但也確實是由衷之言!」李宗仁深有同感,數度沉浮,東山再起的李宗仁知道什麼叫來之不易。
李濟深卻從安毅的一番感慨中,領會到安毅的真實意思,無非是以這種方式暗示自己不要在福建舉事,要像他安毅一樣,潛心發展,至少在表面上維護中央的領導,承認中央的統治權,把精力轉向一致對外,而不是在法理上獨立於中央之外。
李宗仁和白崇禧三人明顯地感覺到李濟深的不悅。桂系是一個團結一致、共同進退的集團,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這三個桂系的實際掌舵人,絕對不願意做任何對不起同屬桂系陣營的李濟深的事情。再一個,一年多來,兩廣關係日漸和睦,李宗仁的桂軍與陳濟棠的粵軍實際上已變成盟友關係,與同是出自粵軍的陳樞銘、蔣光鼎、蔡廷鍇的十九路軍是友軍,在政治上都屬於反蔣反汪的同一陣營,哪怕不支持福建的獨立,也不會讓蔣介石和汪精衛的日子好過。
但是,如何行事,如何在這錯綜複雜的時局中宣示一種態度,表明一種立場,最基本的原則還是怎麼做才對廣西最有利。
白崇禧看到冷場了,站起來大聲說道:「安老弟,今天在座的都是親朋故友,酒桌上也不是什么正式場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需要有什麼顧忌,對吧?安老弟此次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前來探望,我們心裡是非常感激的,接下來除了進一步洽談加深貴我雙方合作之事宜外,談談天下大勢對貴我雙方的影響,也是不可或缺的,難得任公恰逢其會,我們就暢所欲言吧。」
「安毅年輕淺薄,哪裡敢班門弄斧啊?哈哈……」安毅連忙站起,臉上露出謙遜的微笑,心裡卻氣得只想罵娘,心想要不是你小諸葛和李德鄰通風報信,世叔李濟深怎麼會急巴巴從福建趕過來?這不是存心要讓我難堪嗎?我還沒幫老蔣說一句話,你們就著這樣陰險狡詐地對付我,還把話說的這麼漂亮,真是有勞了!
李宗仁拉著安毅坐下,親切地說道:「安老弟謙虛了,試看這天下,有幾個人擁有老弟的審時度勢、高瞻遠矚?安老弟白手起家,開創出今天的這份偉業,普天下又有幾人能及啊?」
李濟深皺起了眉頭,目光冷冷地在安毅臉上逡巡:「怎麼?非要我求你你才說啊?」
安毅連忙收起笑容:「世叔說哪兒的話?只是……要說領兵打戰小侄還湊合,涉及到三四個集團的合縱連橫,縱橫捭闔,小侄這點兒腦瓜子就不夠用了……」
「哈哈!正要領教安將軍對於作戰的高見,來人……把地圖掛起來!」白崇禧沒等安毅反應過來,就讓人去把地圖拿來。
安毅一愣之下連連搖頭,心裡在飛快地盤算著,他感覺白崇禧等的就是自己這句話,而且相信私下裡,白崇禧和李宗仁肯定對福建的局勢、聯合各方的各項舉措、可能的發展方向和嚴重後果,都進行過反覆測算和推演,包括軍事上如何與蔣介石的征討軍隊相抗衡,否則白崇禧不可能反應如此之快,一句話就把自己擺到了案板上。
兩名桂軍校官很快拿來地圖,三下兩下就用圖釘把碩大的東南地圖釘在雪白的牆壁上。兩桌將校紛紛站起來,看到白崇禧客氣地請安毅「賜教」,於是均緩緩移步到地圖前,圍住桂系幾個老大和無可奈何的安毅,專心等待著,都想看看聞名中外的名將安毅有何妙計應對中央的征伐。
安毅無奈地看著李濟深:「世叔,真要小侄獻醜?」
「磨磨蹭蹭幹什麼?是不是也要我開口請求你啊?」李濟深瞪了安毅一眼。
安毅咬咬牙,大步走到地圖前,問一旁的參謀要支粗炭筆。參謀連忙答應,很快送來一支粗大的記號筆,安毅接過筆,在地圖上隨手畫下一條弧線,再把筆尖點在漳州位置,劃出一條粗粗的蜿蜒線條一直延伸到汕頭,轉過身,把筆還給參謀,大聲說道:「安毅說完了。」
眾人驚訝不已,地圖上除了一橫一豎兩條粗黑的長線,什麼也看不出來,不知道安毅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李宗仁和黃旭初也看不出名堂,但是白崇禧一直盯著地圖,嘴角含笑,似乎隱隱看出了安毅的用意。
李濟深看到安毅如此的不負責任,更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兩條線代表了什麼?你安毅這麼多年來就是這樣打仗的?」
安毅歉意地說道:「世叔,小侄說了您老可別生氣……這條弧形橫線,由西至東連接寧化、南平、古田、寧德,意思是十九路軍將會在這條線附近,苦苦抵抗入閩征討的中央軍。這條從漳州一直延伸到汕頭的直線,是小侄為世叔提前畫下的逃命線路,海上的線路小侄就不畫了,屆時效忠於蔣委員長的海軍將會把福建部隊的海上通道全部封死,即便想從水路逃命也沒辦法,只有到了汕頭才好受些,汕頭距離香港不遠,坐條小漁船就能過去,當年黃季寬將軍和世叔揮師圍剿八一南昌暴動的部隊,走投無路的周恩來等人就是從這裡逃到香港的。」
眾人震驚得張開嘴巴,李濟深氣得滿臉通紅,指指安毅的鼻子,大罵一聲「豎子不足與謀」,含怒轉身拂袖而去。
李宗仁和黃旭初連忙追上去,一路勸解安慰,白崇禧強忍笑意,站在安毅面前,安毅雙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道:「看看,都是你害的。」
白崇禧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巴暢聲大笑起來,葉成、展到幾個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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