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余火 第四章 複診

    白晨沒有說的是，她已經認定自己是「舊調小組」這個團隊的一員，除非所有同伴都被更換，否則她肯定會選擇繼續，不想再重複以前的經歷。

    她覺得現在的理由足夠說服龍悅紅，畢竟這也確實是她的想法之一。

    龍悅紅支吾了一下道：

    「可公司內部得『無心病』的概率很低，和某些絕症差不多，沒必要那麼恐懼。」

    既然逃避不了絕症，那也就無需太擔憂「無心病」。

    白晨平靜回應道：

    「對我來說完全不一樣。

    「很多絕症是可以預防和規避的，而『無心病』不行，而且，得了絕症不是馬上就會死，我還有充裕的時間處理各種事情，想辦法完成自己的心愿，而一旦得了『無心病』，立刻就會失去全部理智，不再像是一個人。」

    「也是……」龍悅紅完全說不過對方。

    這樣的不同，「盤古生物」內部的員工們其實都清楚，只是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幾十年，一代又一代地延續了下來，很多時候會有意無意忽略這些，讓自己過得更開心更輕鬆一點。

    要不然，還能怎麼樣？

    不知什麼時候更換了人格，放棄和龍悅紅比單手俯臥撐的商見曜開啟了新的話題。

    他望著龍悅紅道：

    「如果你離開安全部，希望去哪個崗位？」

    龍悅紅夜深人靜的時候還真想過這個問題，但嘴巴上肯定不能這麼說。

    他組織了下語言道：

    「公司安排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虛偽。」誠實的商見曜有一說一。

    龍悅紅臉龐有所漲紅的同時，商見曜主動幫他「考慮」起這件事情：

    「活動中心的主管怎麼樣？

    「你看老陳，大部分時候都沒什麼事，只用端個杯子，坐在那裡，聽人聊天，代賣東西，打飯還可以交給下面的員工，不需要自己去排隊。

    「忙起來也就是組織下活動，唱唱歌，跳跳舞，下下棋，打打籃球……」

    龍悅紅脫口而出道：

    「這不太適合我，我不是那麼喜歡和很多人打交道，更別說組織活動了。」

    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的回答像是深思熟慮過，忙又補了一句：

    「我現在才d5，就算這次還能升一級，也就d6，嗯，離開安全部按照慣例可以加一級，那就是d7，可活動中心主管都是d8級。」

    「還需要努力啊！」商見曜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龍悅紅的肩膀。

    這時，忙完報告的蔣白棉走了進來，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笑了一聲道：

    「小紅，別想了，就算你能離開咱們小組，應該也會留在安全部內，只是轉成內勤，大概率是做情報分析方面的工作，要不然，豈不是白瞎了你這麼多經歷？」

    返回「盤古生物」的途中，她私下和龍悅紅談過，說按照安全部的規定，受了重傷出現殘疾的成員是可以申請調離一線隊伍的，讓他有必要考慮未來生活了。

    而對於這種立有不小功勞的成員，安全部在安排後續工作時，是會徵詢他本人意見的。

    所以，蔣白棉剛才這番話其實暗藏了她本人的建議。

    「這樣也好。」龍悅紅仔細一想，發現組長提到的工作還蠻適合自己的。

    而且，有過地表生活的他如果調到和外界情況完全隔絕的崗位，心裡必然會有嚴重的失落感，沒法很快適應。

    相比較而言，做情報分析能讓他在某種程度上依舊接觸外界，了解地表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龍悅紅不是太想深入討論自己離開「舊調小組」的事情，趕緊拉了個擋箭牌過來，對商見曜道：

    「你要是離開安全部，想去哪個崗位？」

    商見曜眼睛一亮：

    「等我拯救了全人類，我要申請調去活動中心當主管，一周舉行歌唱比賽，一周組織大家跳舞，輪流著來！」

    好樸素的理想……你不覺得拯救全人類和後面的願望不太配嗎？龍悅紅腹誹了兩句，敷衍著說道：

    「希望能有這麼一天。」

    蔣白棉阻止了兩人的閒聊，拍了拍手掌道：

    「各自開始鍛煉吧。」

    因著剛回來，「舊調小組」在灰土上大部分情況下又都分外緊繃，必須保持足夠的狀態，沒什麼時間打磨身體，所以，他們第一天的鍛煉以恢復性和自我調整為主，這對剛從重傷中走出來的龍悅紅來說相當友好。

    可就算這樣，他虛掉的身體也比平時更快出汗，沒過多久，衣物就濕漉漉地貼在了他的體表。

    「你有小肚子了。」商見曜指出。

    龍悅紅差點惱羞成怒。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商見曜隨即做起指揮：

    「小白，你給他按著腿，讓他多練練核心。」

    「好。」白晨沒有拒絕。

    龍悅紅愣了一下：

    「好，好的……」

    「以前不都是你幹這事嗎？」蔣白棉瞪了商見曜一眼。

    她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商見曜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忘記一回來就得去找醫生複查精神問題了。」

    說著，他走向了訓練房門口。

    龍悅紅搖了搖頭，開始在白晨的幫助下，鍛煉起腹部核心。

    這個過程中，他想起剛才和商見曜的對話，想起兩人憧憬的未來，一時竟有點感慨：

    要是沒有「無心病」，物資又足夠充足，那樣的生活真的很美好……

    念頭轉動間，龍悅紅看了眼白晨，又望了望旁邊做有氧的組長，忍不住在心裡補了一句：

    其實，如果不出外勤，不擔心「無心病」，現在也挺好的……

    …………

    「盤古生物」，地下大樓三層。

    商見曜在老地方見到了林醫生。

    這位三十多歲的女士盤著黑髮，套著白大褂，戴著金邊眼鏡，顯得成熟而知性。

    她找出商見曜的檔案，拿起一支黑色鋼筆，用閒聊的口吻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隔幾天才來。」

    商見曜表情認真地做出回應：

    「我主要是來告訴你一聲，後續應該不需要再治療和觀察了。」

    「你感覺自己完全好了？」林醫生沒什麼情緒的波動。

    類似的病人，類似的說法，她見的多了。

    商見曜正色回答道：

    「不，問題變得更嚴重了，已經沒救了。」

    第一次聽到病人如此評價自身情況的林醫生明顯愣了幾秒：

    「能不能救不是你自己可以判斷的。」

    商見曜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

    「我們已經達成一致，有了足夠完善的商討機制，現在挺好的，不需要再治療了。這也治療不了，我們不能為了治病，扼殺幾個活生生的人。」

    我們……林醫生暗中「嘶」了一聲，順著商見曜的語氣道：

    「你確定你們徹底沒有分歧了？」

    「有，但大的方向是一致的，這就足夠了，求同存異嘛。」商見曜精神得完全不像是一個病人。

    林醫生試探著問道：

    「你們在什麼大方向上達成了一致？」

    「拯救全人類！」商見曜的表情突然嚴肅。

    林醫生握著黑色鋼筆的手掌猛然一緊。

    她猶豫了幾秒，正色說道：

    「我會把你，你們剛才的話語記錄下來，匯報上去，沒有問題吧？」

    她初步的想法是，督促上面對商見曜採取強行性措施，將他送去醫院，接受相應的藥物治療。

    「可以。」商見曜相當坦然，一點也不害怕。

    …………

    647層，14號房間。

    結束上午鍛煉的蔣白棉等人洗好澡，回到了辦公室，等待食堂「開門」。

    商見曜一走進房間，就詢問起翻看資料的龍悅紅：

    「你昨晚去過活動中心沒有？」

    龍悅紅搖了搖頭：

    「哪有那個時間？

    「我爸我媽我弟我妹多的是問題。」

    「哎。」商見曜一臉遺憾，「你都還沒有向他們展示你的機械手臂，這多值得羨慕啊！」

    坦白地講，龍悅紅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是有點自卑的，昨晚沒去活動中心，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可聽到商見曜這番言語，他又莫名覺得機械手臂好像也不是壞事，就像之前那台便攜式電腦，街坊鄰居們要多羨慕有多羨慕。

    蔣白棉隱約能把握到他的心思，笑著提醒道：

    「真要是不適應機械手臂，等獎勵發放下來，就自己去挑生物義肢，別選免費的，坑！」

    「嗯，我會考慮的。」龍悅紅有些搖擺。

    他不是太想再做手術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蔣白棉及時中斷了這方面的討論，望向白晨，順著剛才的話題，好奇問道：

    「小白，你平時回了自家樓層，都是怎麼過的啊？」

    白晨平靜回答道：

    「在房間裡看電腦和休息。」

    「不去活動中心？」龍悅紅插言問道。

    白晨搖了搖頭：

    「我們那一層的人都不太愛去活動中心。」

    你們那一層大部分是外來加入的員工，彼此間還是有點生分啊……蔣白棉笑了起來：

    「這說明你們那一層活動中心的主管不合格。

    「回頭讓餵和小紅帶你去別的樓層轉轉，看看其他地方的活動中心有多熱鬧。」

    「好啊好啊。」商見曜直接答應了下來。

    蔣白棉正待再說點什麼，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