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藥跟著阿狄到了狄家小院,一個布裙荊釵的農家女子正在灶台上忙活。
她解開鍋蓋,端出熱氣騰騰的黃米饃饃,抬頭看到男人和姜藥進來,頓時吃了一驚。
「他爹,這是…」女人看到神人一般的姜藥,嚇得臉都白了。
阿狄趕緊說道:「你別怕,這是小藥啊。」
「小藥?」女人仔細眨眨眼睛,愕然道:「真是小藥啊!」
她叫環娘,也是認識姜藥的。
阿狄道:「你再炒個鹹魚,小藥來吃飯,不能不見葷。」
「好好!」環娘忙不迭的答應,站在凳子上就去取屋檐下的一條鹹魚。
兩個小孩子坐在門檻上拍著小手:「有魚吃了!有魚吃了!」
姜藥問道:「狄叔呢?」
阿狄搖頭:「前幾年,在山裡和別人爭一頭羊,被人打個半死,回來就不行了。」
「我去把那人打死了報仇,這事也就扯平了。」
姜藥默然。
治安惡劣,無法無天,不光是武修最大的死因,也是凡人最大的死因。
饑荒,疾病,勞役反而是次要的。一個村子,哪年不因為鬥毆仇殺死幾個人?
很快,一股炒鹹魚的香味,就伴隨著濃郁的人間煙火氣,在小院內外瀰漫開來。
姜藥聞著這股熟悉的味道,感到心中慰貼無比。
他不但想起了當初,也想起了華夏,想起了華夏時期的青蔥歲月。
環娘端著一大盤辣子鹹魚上桌,有些恭敬的笑道:「小藥,這是家裡最好的菜了,你不要嫌棄。」
「嫂嫂也坐吧,侄兒侄女也坐罷,不要把我當客人。」姜藥笑道。
環娘在圍裙上擦擦手,很溫婉的點點頭。
阿狄畢竟是姜藥發小,此時也不再害怕姜藥。他給姜藥倒了一杯農家自釀的濁米酒,說道:「小藥,我們也是十幾年沒見了。」
「是啊。」姜藥毫不嫌棄的喝了一杯濁酒。這是地地道道的凡酒,還很粗劣,但姜藥卻覺得很好喝。
「算起來,十三年沒見了。」
阿狄也喝了一杯酒,指指桌上的鹹魚:「別嫌棄,別客氣。」
「哪裡嫌棄?鹹魚可是好菜啊。」姜藥夾了一塊鹹魚放進嘴裡,忍不住眼睛迷了起來。
吃慣了缺乏煙火氣的靈食,這鹹魚也足以令人叫絕了,更有另一番滋味。
好吃。
阿狄停杯道:「當年,你們一家突然飛走,可是驚動了領主和黎山君。他們派來了武修大人,把你家的小院翻了個底朝天,像是找什麼東西。」
「後來,他們說你們本來就是武修,是來黎山部刺探消息的奸細。但這話我不信。」
姜藥點頭道:「我們的確本就是武修,來此其實是躲避仇家的。當時仇人已死,我們也就放心回老家了。」
阿狄看看外面,壓低聲音道:「小藥,既然你本就是武修,那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的祖父,也是一位武修。」
「哦?」姜藥一愣。這事他倒是不知道。
他根本沒有見過阿狄的祖父,似乎很早就去世了。
凡人的祖上,幾乎都是武修。可一般是隔了很多代的。像阿狄這樣祖父還是武修的凡人,卻是很少。
阿狄露出傷感之色:「此事,還是我爹臨死前告訴我的,我原本也不知。你剛才說逃避仇家,才讓我想起這一茬。我爹說,我祖父也是為了逃避仇家。」
「爹說,祖父不但是武修,而是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武修。至於厲害到什麼地步…」
阿狄露出一絲悠然神往的驕傲神色,「祖父曾對我爹說過一句話,說黎山君,連螻蟻都不如。」
姜藥聽到這話,忍不住心中暗暗驚訝。
這絕非阿狄在吹牛撒謊,他撒不出這樣的謊。這句話,根本不是一個凡界農奴能說得出來的。
黎山君可是武真高手,說一個武真高手連螻蟻都不如…那起碼也是武仙的口氣!
姜藥如此實力,他都沒有資格說什麼黎山君螻蟻都不如。
阿狄的目光又黯淡下來:「可我爹說,祖父雖然神通廣大,可在來到這個村子時就已經廢了,說是被人圍攻,紫…紫什麼毀了,成了凡人。」
「是紫府。」姜藥說道。
阿狄一拍大腿,「對對,好像就是紫府,應該很重要吧?祖父成了凡人,才淪落在此,這才有了本家。」
「祖父不但成了凡人,還中了還很厲害的毒。熬了二十年,熬到油盡燈枯,還是死了。那時,我爹才十七。」
「但是,祖父是很厲害的風水大師,到底多厲害我也不知道。他曾經告訴爹,說此地方圓千里,乃是一處龍脈胎穴,而且龍脈胎氣將熟,百年之內,或許會出一個頂厲害頂厲害的,至高無上的大人物。」
風水師!姜藥忍不住心中悸動。
到真界後,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誰是風水大師。這個世界的風水師極其稀少。
所以,極少有人會注重風水。在修士的神識下,他們哪裡會在乎什麼風水?
想不到阿狄的祖父就是風水大師。
阿狄壓低嗓音,「祖父還說,北山有秘密。可惜他修為廢了,無力去尋找那些秘密了。前幾天的白光,我覺得可能和祖父說的秘密有關。」
「他之所以逃到這裡,就是看中了這裡的什麼龍脈風水,希望子孫後代能沾光。小藥,什麼是龍脈?」
姜藥簡單回答:「龍是古代一種很厲害的神獸。龍脈麼,就是說山有龍氣。」
他聽到阿狄這些話,心中也浮想聯翩。
姜藥成為高級修士後知道,北山可能是有秘密的。
當年,他和阿狄不止一次去北山打獵,有時會看到詭異的意象,聽到奇怪的聲音。
阿狄繼續道:「祖父死前,告訴我爹一句話,又留下了一樣東西。他說,要是遇見人品可靠的有緣武修,就把那句話,那樣東西,交給那位武修。」
「可是我爹等了幾十年,一直到死,也沒有等到一位有緣的可靠武修出現。」
阿狄說到這裡,看向姜藥的目光充滿欣慰,「幸虧,我等到了。小藥,還有哪位武修大人,比你更讓我信任?」
姜藥放下酒杯,「這話倒也不錯,的確沒有比我更可靠的了。」
他這不是自吹自擂,而是實話實話。
「你等等。」阿狄站起來,走到裡屋,先是一陣翻箱倒櫃,接著又用柴刀一陣刨,搞得滿身是泥,這才刨出一個黑色的玉盒。
這玉盒一尺長,三寸寬,上面還銘刻著古老的文字和花紋,一看就極其不凡。
更讓姜藥驚訝的是,這玉盒不但能屏蔽神識,而且本身不散發任何靈氣波動。絕對不會吸引武修的神識探查。
「小藥,這就是祖父當年九死一生帶到此地的東西,你看看是什麼。」阿狄將黑玉盒子交給姜藥,眼巴巴的瞅著。
這個盒子,他爹幾十年打不開,他也打不開,竟是完全沒著落。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阿狄偷偷起床擺弄玉盒,怎麼也打不開。
這根本不是一般的玉盒。
姜藥接過黑玉盒,發現上面的四個古文字,竟然是極其古老的古巫文。
姜藥認識古魔文,卻不認識古巫文。
古巫文和神洲的古篆文有些相似,可又往往字像意不像,意像字不像。
如今,就是巫族之人,認識古巫文的也很少。
黑玉盒的材料,姜藥也不知道是什麼,他在器道方面的資質雖然不錯,卻只是個丙級器師,對冷僻真材的了解不多。
但姜藥肯定,這是巫域的東西,還是古巫時代的古物。
阿狄的祖父,是不是因為這個東西,被人圍攻,以至於身中劇毒,淪為凡人?
黑玉盒上還有禁制。禁制等級極高,可因為時光太過久遠,已經下降到四級了。姜藥很容易就打開了玉盒。
在打開玉盒之前,他還打出一個禁制,護住了阿狄一家人。免得萬一玉盒中的東西危險,害了阿狄一家。
「這是…」阿狄頓時露出失望至極的神色。
黑玉盒之中,竟然是一束乾癟的谷穗!
這谷穗和一般的靈米谷穗有點相似,穀粒卻比一般靈谷大了一倍都不止。
而且姜藥發現,這古老的谷穗,具有靈谷不具備的氣韻。
姜藥本來還以為玉盒中是什麼厲害的法寶,或者功法,或者高級真材。卻完全想不到,只是一株乾枯的谷穗。
谷穗是植株。植株絕大多數具備藥性,藥靈體能感知到。
可由於谷穗早就乾枯,加上此物藥性極弱,這麼近的距離,藥靈體竟然難以感知清楚。
姜藥只好拿起來,放在手中,仔細感知。
慢慢的,關於這谷穗的信息,便一一在心頭浮現。
「歸靈元谷。吸納天地元靈二氣,孕生靈脈,中和陰陽,調理天地生機。」
剛剛感知到短短一句話的介紹,姜藥就愣住了。
隨即,他目中就難以抑制的出現激動無比的神色。
修真十幾年了。姜藥看了很多穆宮典籍,也看了虞宮典籍和藥宮典籍,還有虞嫃這樣淵博的朋友,柳丹靈和翼聖這樣淵博的長輩。
可以說,姜藥的淵博已經非同一般。
為何靈脈越來越少?
為何靈脈成為不可再生的資源?
因為如今的靈米,出現了問題。
據說,上古時期的靈米產區,時間長了之後,附近就會孕生靈脈。種植規模越大,種植歷史越古老,就越容易產生大靈礦。
可是後來不知為何,靈米產區再也不會孕生靈脈。這使得原本能夠再生的靈脈,變成了不可再生資源。
於是,資源越來越緊張,最底層的修士,後代就淪為凡人。
多少萬年之後,凡人越來越多,修士越來越少。
凡人,就是這麼來的。
至於為何靈米產區不再孕育靈礦,姜藥已經知道了答案。
有兩個原因。
第一,真界中毒之後,天道規則有缺。
第二,靈谷的種類變了。那種能孕生靈脈的靈谷,已經滅絕了。之所以滅絕,應該是當年被針對性的下了毒疫。
姜藥可是藥靈體,還是藥仙,草藥五穀不分家啊,他怎麼可能不研究如今普遍種植的靈谷?
事實上都不需要他研究。藥道神宮的相關研究很早就有了,結論是:
「當今靈谷,並非古種,沒有轉化元氣為靈脈之功效。實乃下等靈谷,古人不種之劣谷。」
這一點,就連秦宇都一清二楚。
藥道神宮的多年研究成果,肯定是沒錯的。
同時,藥道神宮還有一個推測,推測是:「古代曾有一種靈谷,能調理天地陰陽,吸納天地精氣,產生元氣,再轉化為靈脈。」
修士用靈脈修煉,轉為真元,又在使用中或隕落後,轉化為元氣。吃了靈米,吸納元氣,又轉為靈氣。
等於是,修士和靈谷成為兩個轉換器,一陰一陽,相輔相成。
如此一來,靈氣和元氣就都充沛了。
可是現在,這種能產出元氣轉化靈脈的古種已經滅絕。可能還是被人為的滅絕。
那就只剩下修士這一種轉換器,資源循環就失調了。資源越來越少,爭奪越來越烈,社會就高度內卷,戰亂頻繁。
如果這一株古種能復活,那會是何等情形?
此古代強者多,平均修為高,應該也和這種靈食有關係。
姜藥繼續用藥靈體感知歸靈元谷的生機,發現因為時間太久,谷種的胚芽已經死亡了。
要復活谷種的胚芽,需要先天級別的木屬性道器法寶,比如…木元珠!
而姜藥恰恰有木元珠!
良久之後,姜藥才神采飛揚的放下這珍貴無比的古種,心中兀自激動不已。
他已經推斷出復活谷種的辦法。
用木元珠和藥道神通,就能復活催生古種的胚芽,重新培育出來!
這何止是戰略性的寶物?
簡直就是關乎真界興衰,關乎真界文明的造化之物!
價值這麼估量都不為過。可要是在明國種植…他會被打死!
姜藥也想不到,一個兒時夥伴身上,竟然藏著這麼大的秘密。
「狄哥,此物關係重大,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姜藥說道。
阿狄鬆了口氣。既然此物很重要,他就放心了。
「小藥你放心,我只是凡人,知道這些秘密一旦泄露就是殺人大禍。我之所以告訴你,一是信任你的人品,二是完成爹的臨終託付,總不能讓祖父遺恨地下。」
「祖父留下的那句話是:將東西交到藥道神宮,說這東西藥道神宮最有用,關係神洲人族興旺。藥哥,什麼是藥道神宮?」
姜藥道:「藥道神宮,就是武修中的最高大藥堂,裡面都是很厲害的大夫和藥師。」
「我懂了。」阿狄點頭,「祖父認為,只有藥道神宮才有可能把這穀子種活。」
姜藥笑道:「對,就是這樣。所以,你祖父真正的意思,不是說一定要把東西交到藥道神宮,而是交給最可能種活穀子的人。」
阿狄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誰要是更有本事種活,就不需要交給藥道神宮了。」
姜藥收了玉盒站起來,「狄哥,你先在家裡等我,我去去北山,看看你祖父所說的龍脈胎穴,到底有什麼古怪。我懷疑,那道白氣可能是天象感應。」
「對了,你祖父的尊姓大名是?」
阿狄肅然說道:「顧長安。我是跟祖母姓,不敢隨祖父姓。」
顧長安?
姜藥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微微一怔。
很明顯,這絕對不是一般人的名字。
這個顧長安,一定極有來歷。
「我記住了。」姜藥點點頭,身子就消失在原地。
「好厲害!」阿狄看到突兀消失的姜藥,神色羨慕無比。
本來他還擔心姜藥的安危,怕姜藥在北山遇到危險,可現在,他覺得小藥這麼厲害,一定沒問題。
此時已經是夜裡。姜藥來到曾經熟悉的北山,隱身在雲層中,俯視月下的山巒。
在修士眼中,北山並不高,也不深。可是在凡人眼中,北山是地地道道的高山峻岭。
姜藥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北山是什麼龍脈胎穴。
真界的風水理論,顯然和華夏不同。最大的區別是,真界風水要綜合道則和靈元氣,更加複雜玄妙。
姜藥在華夏會看風水,可是在真界就不行了。他在真界,也沒有修過風水之類的功法。
但他感知到,北山的確和其他地方的風水迥異。至於到底是哪裡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正在這時,他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都說有白光降落,可是我等找了數日,也沒有找到東西。」
姜藥一看,一群修士從山谷中出來。
他沒有現身出來,既然這麼多人幾天都找不到東西,那麼是不是說明,這道白光並非寶物,可能是龍脈感應的天象?
那麼這龍脈,當真非同小可了。
就是已經成氣候了。
按照顧長安的說完,這條龍脈應在方圓千里的某人身上,時間是百年之內。
當然,顧長安說的是可能,不敢肯定。
如果是真的,那麼應在誰身上?
不會是自己吧?自己不是在這出生,卻是在這長大,算不算呢?
姜藥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為何當年雙魚玉佩把他的魂魄,直接帶到這裡?而不是其他地方?
有那麼巧麼?
眼見一群修士失望離開,姜藥落下雲頭,慢慢沿著當年打獵的山路,不疾不徐的故地重遊。
他看到一塊熟悉的大青石,看到上面還有自己十幾年前畫的棋盤。
姜藥在月光下的青石上坐下來,不禁思緒如潮。他在這座山中,曾經度過了不少青蔥歲月。
記得他的獵犬小黑,就失落在此,再也沒有找到。應該是被野獸吃了,為此姜藥還是難過了好幾天。
就在姜藥想起那跟隨自己七年的小黑時,忽然看到四個斗笠男子,出現在山谷。
這四人的打扮,和蟲靈的刺客很是相似。
姜藥收斂神識,完全隱身,只用肉眼觀察四人,雖然看不出修為,卻感到四人修為不低。
由於姜藥用了高級隱身符,又封住了自己的修為,所以四人沒有看到他。
其中一人四處看看,忽然說道:「我們找了顧長安幾十年,到如今才有一些眉目。此人若是沒死,多半會藏在此山。」
「未必。」又一人搖頭,「他就不能和農奴混在一起?我們應該先在農奴中尋找。此人狡詐,當年就用藥物改變氣息,害的我們找不到他的血脈親人。」
第三人道:「顧長安畢竟是准聖強者,一等客卿。他就算修為被廢,可也不會和凡奴混在一起。」
第四人道:「顧長安必死無疑,他的傷那麼重,還中了劇毒,能逃到黎山郡,已經是極限。問題是,他的東西交給誰了。」
「那東西是公子必得之物,對公子大業影響不小。一日找不到東西,我們就無法回巫域給公子交差。」
姜藥聽了立刻斷定,這四人是蟲靈的人,他們口中的公子,應該是盤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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