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回來了。
禮部和鴻臚寺都派出了官員相迎。
「如何?」
禮部的官員問道。
秦簡淡淡道:「幸不辱命。」
這位要升官了……禮部的官吏們恭謹了許多。
鴻臚寺的官員級別比程然高,有些矜持的問道:「此行如何?」
程然說道:「還好。」
到了他這個年紀,什麼出風頭,什麼衣錦還鄉……不存在的……
身邊的小吏低聲問道:「此行如此得意,程錄事為何如此淡然。」
程然笑了笑,「得意洋洋的說著此行的功勞,矜持的顯擺自己的功績,渴求對方心中各種羨慕嫉妒……如此,除去一時爽快,你還能得到什麼?」
小吏說道:「得意啊!」
「得意轉瞬即逝,可羨慕嫉妒卻會轉為嫉恨。那些嫉恨你的人會盯著你,在此後漫長的歲月中,但凡能找到落井下石的機會,或是在你需要支持之際,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踩你一腳。你覺著,這樣的得意……有意思嗎?」
小吏:「……」
程然見他依舊茫然,就再不多說。
許多道理不到那個境界,你說一萬遍依舊無用。
秦簡春風得意,程然見到上官依舊笑的謙卑。
楊玄笑呵呵的和來迎的官員見禮,問及此行的情況,開口就是謙虛。
「幸虧此行有禮部及鴻臚寺的人跟著,此行才得以圓滿,另有隨行的將士英勇,危急時刻護住了使團。」
把功勞往外推,這是口惠而不實。該封賞的依舊會封賞,該責罰的依舊會責罰……至于謙遜,那只是一種姿態罷了。
老賊和王老二在一起,屠裳在後面些。
「郎君果然沉穩。」老賊贊道。
一行人到了皇城前,隨即有人帶著正副使去了政事堂。
諸位重臣都在。
「使者來了。」有小吏進來稟告。
「讓他進來。」左相陳慎開口。
右相夏侯淵笑道:「也不知此行如何,想來最差也差不到哪去。」
楊玄和秦簡進來。
行禮後,楊玄看了眾人一眼。
陳慎坐在那裡沉默著,氣息沉凝。
夏侯淵微笑,看著和藹。
國丈楊松成神色平靜,看不出情緒。
其他人等……熟悉的有吏部尚書羅才,吏部尚書朱偉,刑部尚書鄭琦也見過,還有一個……看著和王豆香有些像的,多半是工部尚書王豆羅。
這有些三司會審的味道啊!
他在觀察重臣們,看似走神的重臣們也在觀察他。
「下官此次奉命出使南周,上承陛下威嚴,下賴隨行官吏用命, 幸不辱命。」
左相話少, 夏侯淵開口, 「哦!如此,難道是南周致歉了?」
「是!」
在夏侯淵等人這個層面,看事務的眼光自然不同。此次出使南周, 看似興師問罪,根子實則還是在北遼身上。
「好。」連左相都頷首肯定。
羅才笑道:「如此, 南疆局勢穩固, 北遼也無機可乘。」
此次出使南周的真正目的, 不是什麼威壓,而是要穩固南疆局勢, 令蠢蠢欲動的北遼找不到出兵的機會。
朱偉見楊玄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笑道:「可是還有話要說?」
眾人這才安靜了下來。
原來,重臣們也會和市井婦人般的嘰嘰喳喳個不停啊……楊玄腹誹著, 說道:「此行上承陛下威嚴, 下賴隨行官吏用命……」
這套話說一遍就好了啊!
王豆羅此刻才想起這個年輕人是誰, 當初救過他的閨女王仙兒, 後來更是給王氏弄來了冶煉鐵器之法的楊玄。
有這些香火情在,王豆羅就提醒道:「小事就下去和朱尚書說。」
在座的都是大佬, 沒時間聽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是。」楊玄說道:「此行上承陛下威嚴,下賴隨行官吏用命……」
這是個循規蹈矩的年輕人,沒什麼意思。
重臣們聽的昏昏欲睡。
「南周皇帝托樞密使韓壁致歉, 另,南周銷往大唐的布匹, 一律降價三成,以為賠罪。」
「……」
政事堂里靜悄悄的。
於是, 外面的聲音就顯得突兀了起來。
「怎地諸公都不在?嘖嘖!陛下相召呢!卻尋不到人,咱看看……」
一個內侍探頭進來看了一眼。
一群大佬靜靜的坐在那裡。
齊刷刷的看著一個年輕人。
……
「哈哈哈哈!」
皇帝聽到如此喜訊, 也難得的丟下了自己手中的樂器,從梨園中走到了朝堂。
「多少年了,年氏倚仗北遼對大唐頗為不恭,此次也知曉害怕了嗎?」
皇帝目光炯炯,讓左相想到了當初他率軍殺進宮中時的模樣,就是如此英姿勃發,野心勃勃。
「陛下威武。」
群臣恭賀。
「此事大好啊!」國丈笑道:「降價三成, 每年能為大唐節省一筆巨款。」
皇帝笑道:「梨園頗為狹小了些,朕正說該擴建一番,哈哈哈哈!」
左相看了楊松成一眼,眸色微冷。
楊松成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卻輕蔑一笑。
勸諫皇帝節省用度看似不錯,可那些錢留著作甚?
用於討好皇帝,還能在以後作為籌碼,為楊氏,為一家四姓謀取好處。
皇帝龍顏大悅,隨即賜宴群臣。
使團也混了一頓大餐。
「還是這個味!」秦簡用大餅卷著菜,一口咬去,滿足的想落淚。
「大唐人就好這一口啊!」程然咬著餅子用力撕扯,哪怕鬆動的大牙用酸痛發出警告也無所謂。
「南周的美食不少,可終究不及大餅!」楊玄吃的狼吞虎咽,幾口一張餅,沒多久眼前杯盤狼藉,這才滿足的捂著肚子喘息。
「呃!」秦簡打了個嗝,有些難為情的道:「老夫最近胃腸不適。」
眾人情不自禁的看著他身前的案幾……那些碟子都空了,甚至連菜湯都被秦簡用餅子蘸的乾乾淨淨的, 就像是被人舔了一遍,連清洗都省了。
秦簡低頭, 不禁笑道:「這一頓,吃的老夫心滿意足啊!」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吃飽喝足, 接下來就是封賞。
秦簡說道:「正使此次立下大功, 不過老夫以為,正使此刻卻不好去地方。」
秦簡是宦海老將,他的意見楊玄也想聽聽,「秦郎中請說。」
秦簡有些意猶未盡的看著空盤子,「地方官很少會一路升遷到頭,也就是刺史。中途必須要換地方,換職務,這叫做歷練,也是磨礪。」
這和楊玄的揣摩一致,但下一步的動向楊玄卻摸不清,「如此,朝中會如何安排我?」
秦簡笑道:「老夫以為,多半會把正使留在長安。」
留在長安嗎?會是什麼職務?
不過,留在長安有個好處,那就是能和阿寧安穩一陣子。
剛成親,阿寧定然會有些不適,在長安靠近娘家,哪怕是遣人來回傳話,她心中也能多一些慰藉。
另外,北疆那邊最近局勢平穩,如此,在長安過度一下很有必要。而且長安多高官權貴,那位皇帝老爹當年是否給自己留下了遺澤,這些都還等著我去查探……
「也好。」
用完賜宴,楊玄沒騎馬,而是一路散步消食。
到了家門外,一開門,王老二歡喜的道:「怡娘!」
後院傳來了怡娘的聲音,「老二啊!」
「怡娘!」
王老二歡喜的衝進了後院。
「怡娘,我給你帶了好些吃的,都是南周的……」
屠裳站在前院,聽著王老二那歡喜的聲音,心想,能讓這個傻子如此依戀,想來那個怡娘是個慈祥的。
「見過郎君。」
怡娘出來,見多了個老頭,就目視老賊。
「屠裳,南周的。」老賊介紹道,「修為……了得。」
怡娘秒懂,說道:「如此,令人在前院安置就是了。」
怡娘此行把剩下的侍衛也帶來了,人太多,只能住在別處。
「要不把隔壁買下來?」烏達說道。
「家中藏著百名護衛,這是想做什麼?」怡娘搖頭。
烏達說道:「那些人家幾百護衛都有。」
「那些是權貴。」
一陣沉默。
看來我的官職還是太低了些,連一百個護衛都不敢公開養著。
怡娘稍後和楊玄說了親事。
「奴去了周家,親家還算是客氣,只是提及親事時,想看看郎君此行的結果。」
「大功。」
「好!」怡娘歡喜的道:「如此,奴明日,不,奴此刻便去。」
「怡娘,明日吧!」楊玄覺得這樣炫耀沒意思。
「一定要今日去。」怡娘難得執拗一回,換了新衣裳,叫上了章四娘,又令幾個護衛跟著,招搖而去。
楊玄莞爾,隨即去沐浴。
躺在浴桶里,楊玄回想著此行……
「郎君!郎君!」
「啊!」
楊玄猛地站起來,嘩啦的水聲中,他茫然看著四周,這才想起自己到家了。
「郎君。」門外是烏達。
「我無事。」楊玄坐下,才發現洗澡水都冷了,這一覺睡的真是香。
洗完澡,他回到了臥室。
此行之後,就該論功行賞。
他是正使,此行功勞最大,按理能簡拔。
原先他是州司馬,從六品上的職位,此次大功後,升一級不足以償功。
從六品上面還有正六品上下兩個等級。
若是能一步到位,直達正六品上也不錯。
正六品上的職務不少,長安有兩縣,長安和萬年,兩縣縣令就是正六品上。還有其它職務,但都不及兩縣縣令顯赫。
能混一個縣令,過一陣子再下去,刺史職位就手到擒來了。
楊玄心中一陣興奮。
刺史,那便是一方巨頭。而北疆刺史更是能執掌一方攻伐。譬如說劉擎,軍民一手抓,還能獨自決策對三大部攻伐。
兵貴神速,最多出兵的同時給桃縣通稟一聲。
楊玄想著這些,不禁心中歡喜。
「郎君,郎君。」
嗯?
楊玄有些走神,「怡娘啊!」
怡娘進來,歡喜的道:「奴方才去了周家,親家很是親切,不過有些詫異,大概覺著奴為何剛走沒多久又來了。」
我遣人去周家說過了啊!
不過說的只是大功告成,沒有具體說明自己此行的功績。
「聽到南周布匹降價三成以為賠罪時,哎喲!親家的臉色喲!有歡喜,也有愕然,奴想笑,卻忍住了,哈哈哈哈!」
楊玄見她笑的開心,笑道:「那親事……」
「郎君就這般迫不及待了?」怡娘取笑道:「郎君放心,親家今日暗示了,隨後就操辦。」
楊玄心中一松。
怡娘走後,他躺在床上,雙手枕著後腦勺,喃喃道:「升官發財娶老婆!」
「人生三大喜。」朱雀說道:「還有三大悲……」
「老子關機了。」
綠燈閃爍,「不要臉。」
「要臉娶不了美嬌娘。」
「這話還是我教你的。」
「以後家中多了老婆,想和你說話就得避開些。」
「哪裡能說話?」
「茅廁。」
一覺醒來,楊玄覺得渾身有些發酸。
這是長途跋涉的後遺症。
他起身開始修煉。
內息一點一滴的積攢著,擴大著氣海的範圍,讓楊玄想到了豬尿包。
這個功法果然如楊略所說的那樣,穩重無比,從無偏差,但也談不上驚喜。
「鐺鐺鐺!」
正在前院屋檐下站著的屠裳聽到了鐵板聲,大清早來和他說話的王老二喊道:「快,吃飯了。」
「這不是軍中鳴金收兵嗎?」屠裳問道。
王老二說道:「是吃飯了。」
王老二想拖著他去後院,但屠裳堅決不去。
王老二悻悻的走了,到了飯堂,說道:「屠公不來。」
他來了才怪。
這裡都是一夥兒的,屠裳貿然進來,他不自在,大家也不自在。
所以,不速之客做不得。
一頓早飯吃的楊玄唏噓不已。
「怡娘廚藝見長。」
「沒錯。」老賊滿嘴食物。
王老二更是差點端起盤子來舔。
怡娘心中歡喜,覺得自己的廚藝果然是大漲了。
只有章四娘覺得奇怪,仔細品嘗了,覺得依舊是那樣啊!為何郎君他們吃的如此的酣暢淋漓。
早飯後,楊玄本該在家等待召喚,但他坐不住,就去了吏部。
「郎君帶些禮物吧?」怡娘覺得空手不合適。
「哎!」楊玄差點就忘記了,去庫房尋摸了一袋子草原草藥,怡娘問道:「這是何物?」
楊玄笑而不語,等他走後,章四娘說道:「怡娘,上次我聽郎君說什麼……這是男人的加油站。」
「神神秘秘的。」怡娘笑了笑,低聲道:「前院那個,讓他們盯著些,有異動就來稟告。」
於是兩個護衛在前院蹲點了,假裝曬太陽。
屠裳默然看了他們一眼。
楊玄進了吏部,輕車熟路的送上禮物。
「就是一些乾草。」
呵呵!
羅才笑眯眯的道:「禮輕人意重。」
「是啊!」
行賄完畢,羅才板著臉,「你此次不能再去北疆了。」
預料中事……楊玄說道:「下官知曉。」
羅才滿意的點頭,「到了你這等級別,就不是老夫一人能做主。」
「您謙虛了。」
「不是謙虛。昨日有人說,讓你去做太學博士,正六品上,你以為如何?」
「下官寧死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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