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悄然落下。
遠處的山脈,兩側的原野,道邊的樹木都籠罩了一層白色。
整個天地仿佛陷入了沉寂之中。
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車夫身材高大,身體隨著馬車輕輕晃動。
「哎!夫君。」
馬車裡,黃大妹問道:「外面還在下雪不?」
衛王抖抖身上的積雪,「下!」
黃大妹伸手揭開車簾,看著外面的銀裝素裹,歡喜的道:「北疆的雪比這個大,不過北疆看著荒涼,這邊看著……」
衛王嘴角微微翹起,「北疆看著一望無際,自然覺著荒涼。這邊有山脈,有村子,有樹木,故而看著多了些人氣。」
「你怎麼知曉我在想什麼?」黃大妹眼饞的看了一眼馬車後跟著的駿馬,「李二,夫君,我能騎這匹馬嗎?」
衛王笑了笑,「等快到長安吧!」
「這裡都沒人呢!」黃大妹撇撇嘴,「哎!夫君。」
「嗯!」
「我說了你別嫌我嘮叨啊!」
「不嫌!」
黃大妹說道:「我聽聞長安的店鋪好生貴,我帶的那些錢,怕是租不起。可若是不租房,咱們的鐵匠鋪開在哪?」
衛王沒吭聲。
黃大妹語重心長的道:「坐吃山空可不成。咱們家的鐵匠鋪,我還想傳給孩子們呢!夫君,你說是傳給老大還是老二?」
衛王說道:「我在長安認識些人,店鋪能尋到,租金也不會貴。」
「真的?」
「真的。」
「不過,人情好欠不好還,咱們占人家便宜,以後得還了才是。夫君,你肩頭的擔子很重喲!」
「嗯!」
「要多打鐵。」
「嗯!」
「哎!夫君,你看,那邊有一頭牛哎!」
「我看到了。」
馬車一路到了長安城。
「好大的城池!」
「夫君,陛下就住在裡面嗎?」
「嗯!」
「那他可曾出門?」
「不大出吧!反正沒人在外面見過他!」
「見到也不認識。」
衛王帶著妻子到了長興坊中。
馬車幾轉,轉的黃大妹頭暈,終於停在了一條小巷子中。
「下車!」
衛王掀開車簾。
黃大妹抱著牌匾跳下來,腳一沾地就發軟。
就在她即將摔倒時,衛王輕鬆的攬住了她的腰肢,「可能站穩?」
「能!」黃大妹跺跺腳,「好了。」
衛王想到了上次在長安遇到的貴女,同樣是坐了許久的馬車,一下車就要人扶著。走了許久血脈也暢通了,依舊說腳軟。
黃大妹的腳定然是軟的,但她能咬牙堅持。
衛王指指側面。
黃大妹緩緩看去。
右側是一家店鋪,店鋪不稀奇,可牌匾卻有趣。
「李氏鐵匠鋪?」黃大妹歡喜的道:「竟然是別人兌的鋪子嗎?」
「嗯!」
一個男子過來,「可是李二哥?」
「是我。」
男子遞過鑰匙,「這是鑰匙,契約回頭去簽了。」
「好說。」
衛王打開店鋪,黃大妹抱著牌匾進去。
「這裡和家裡一樣,這個風箱真是像!還有這個鉗子。」
黃大妹歡喜的看了一遍,然後央求道:「今日就換了牌匾吧!」
「好!」
衛王找街坊借了梯子,爬上去。
「別弄壞別人的招牌!」黃大妹站在下面,一隻腳踩著梯子。
「呯!」
衛王一拳,李氏鐵匠鋪變成了幾塊,散落了下來。
「都說了別弄壞,別人以後回來咋辦?」
黃大妹嘟囔著,把牌匾遞上去。
衛王說道:「不會回來了。」
稍後,二人進去,黃大妹忙碌的生火燒水,「夫君,搬家要先沐浴,你且等等。」
「知道了。」
衛王在前院。
一個侍衛扮成的商人彎腰稟告,「小人是按照那邊給的圖紙打造的,那些鉗子什麼的都好說,就是那個鐵架子卻難以復原。」
「差不多就行了。對了,最近宮中如何?」
侍衛說道:「陛下最近尋了幾個道人,談玄論道,不過道人們沒待幾日就走了。」
「人老怕死!」衛王譏誚的道。
「越王從南疆進獻了一頭犀牛,很是龐大,據說剛開始是六頭,路上死了五頭。」
「他收了?」
「收了,陛下龍顏大悅啊!」
「還有什麼?」
「這幾個月,彈劾太子的人很多。」
「夫君,水好了!」
「來了!」
衛王對侍衛說道:「這裡,要安靜!」
「小人明白。」
衛王轉身進去。
侍衛搖頭,「大王以往看著冷厲,如今卻多了一絲鮮活。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鐵匠鋪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
……
宮中,皇帝在靜室中打坐,香爐中,煙氣繚繞。
叮!
外面有人敲響了玉磬。
皇帝沒睜眼,「何事?」
韓石頭進來,「陛下,鏡台來報,衛王到了長安。」
「哦!」
「衛王帶著那個女子來了,一路去了長興坊中的一個鐵匠鋪。」
「他還想打鐵?」
皇帝的語氣中帶著些奚落。
「看樣子是。」
皇帝沉默著,韓石頭微微彎腰,「陛下,可要告訴淑妃?」
「不必!」
「是。」
「對了,昨日彈劾太子的幾份奏疏,別壓著,散出去!」
「是!」
韓石頭告退。
昨日那幾封奏疏言辭激烈,被皇帝壓下。今日衛王一到,就解封了。衛王知曉了會如何?
可會覺著自己面臨的局勢大好?
偽帝這是要給衛王一個見面禮吶!
但用心卻惡毒!
韓石頭微笑著,有內侍路過,「韓少監這是有喜事吧?」
「呵呵!」韓石頭笑了笑。
偽帝最兇狠的一個小崽子回來了,這家子,要熱鬧了。
咱,真是期待備至啊!
衛王第二日進宮,求見皇帝。
「那個女人,你覺著能做你的王妃?」
皇帝淡淡的道。
「能。」
「所以你尋了惡少做了假戶籍?」
「她只是個鄉野女子,沒什麼心機,孩兒處著省心。」
「哦!不過,身份太低,朕,丟不起這個人!」
衛王抬頭,「是孩兒與她朝夕相處,丟人,也是孩兒丟人!」
按理皇帝該呵斥,可皇帝卻慈祥一笑,讓韓石頭脊背發寒,然後說道:「二郎離朕許久了,今日歸來,朕很是歡喜。賞二十萬錢!」
衛王起身,「多謝阿耶!」
隨即,衛王告退,去尋母親淑妃喬氏。
「阿娘,我尋了個女人為妻。」
淑妃還沒問清楚兒子的近況,就被這句話驚到了,「你,你竟敢不稟告?」
「阿耶想讓我娶了楊氏女。」
「那就是禍根!」淑妃毫不留情的譏諷道。
「是。」
「那個女人……說說。」
「就是個打鐵的。」
「打鐵的?」淑妃腦海里浮現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女子形象,不禁滿頭黑線。
「嗯!」
「你……喜歡?」
「嗯!」
「那就好!」
淑妃看到兒子,眼中多了些愁色,「你此次回來,不一定是好事。」
「我知道。」
「太子最近不大好。」
「嗯!所以我來了。」
「而不是越王。」
「嗯!」
母子之間簡單的對話,就把局勢給剖析清楚了。
淑妃坐過來,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和兒子的肩膀高度差,笑道:「你又長高了。」
衛王無奈的道:「阿娘,我不是孩子了。」
「還是!」
淑妃身材嬌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和身邊身材魁梧的兒子並肩坐著,看著格外的嬌小玲瓏。
「你說,我當初怎地就生了這麼一個魁梧的兒子!」
衛王翻個白眼。
淑妃拍拍他的脊背,「十月懷胎是我,一朝分娩也是我。照拂你的是我,心疼你的也是我。嗯!」
「嗯!我就當沒爹!」
「去吧!」
衛王起身行禮,告退。
淑妃送他出門,看著他遠去。
回身。
說道:
「二郎小時候其實很愛說話,一逗他就咯咯咯的笑,笑的渾身肥肉亂顫。
大了些,每日那些女人來吵鬧,打鬧,二郎就漸漸不笑了,整日陰著臉,看著那些女人的眼神,就如同是看死人。
人說養兒防老,恨不能把兒子栓在自己的身邊,可我卻希望他能早日離開這個鬼地方,一輩子也別回來。
可許多事啊!由不得你。
如今,他又回來了。
這一次,他被趕進了漩渦之中,要麼跳出來,要麼就陷進去。我能做什麼?」
淑妃回來,坐下。
雙手合十,衝著虛空,虔誠的道:
「信女求漫天神佛保佑我兒。信女不求他上進,只求他平安!」
……
衛王還沒走出皇宮,就有奏疏送了進來。
「衛王穢亂宮中。」
衛王站在宮門外,聽著竊竊私語,面無表情的走了。
幾份奏疏進宮,捲起了軒然大波。
衛王借著進宮的機會,和宮人私通,此事被一個內侍發現了,隨即散播出去。
宮中的女人都是有主的。
她們的主人就是那位九五至尊。
鄭琦和國丈在一起喝茶,低頭看看茶水,「這是南方的春茶,放到如今,滋味越發的醇厚了。」
楊松成喝了一口茶水,問道,「誰弄的彈劾?」
鄭琦說道:「下官。」
「穢亂宮中,那是當初孝敬皇帝的罪名。」楊松成眯著眼,想起了那位死後追贈皇帝封號的太子。
當初正是這個罪名把孝敬皇帝拉了下來,讓李元父子得利。
「國丈,當初孝敬皇帝被彈劾穢亂宮中,連門都不出,不敢自辯。
人要臉,樹要皮吶!
這麼一彈劾,衛王還能作甚?在家中等著,看陛下的人為他辯駁吧!」
皇帝拉衛王回長安的用意大部分人都猜得到。
「陛下想用太子來擋著越王,老夫便令人彈劾太子。謀逆乃是大罪,陛下難道還能護著他?老夫想過陛下的手段,可就沒想過他會把衛王給拉回來。」
楊松成自嘲一笑,「若是換了老夫,也不肯把自己的兒子丟進火坑中。這等想法成了慣例,故而沒想到啊!」
皇帝,就是一個人渣!
「衛王在長安名聲不好,殘暴的名頭令人畏懼。老夫此次令人彈劾他穢亂宮中,便是由此延伸……
國丈想想,一個暴戾的皇子,肆無忌憚的出入宮禁,見到漂亮的宮人,肆無忌憚的出手欺凌,這,便是順理成章,無人會懷疑。」
鄭琦笑的很愜意。
楊松成說道:「此事,還得要造勢。」
「下官知曉,國丈,放心!」鄭琦笑道:「此次就算拉不下他,也得讓他成為過街老鼠!」
……
黃大妹小心翼翼,又倍感好奇的在街上轉了一圈,回來時,買了些菜。
鐺鐺鐺!
還沒到家,就聽到了打鐵聲。
黃大妹進來,見衛王在打鐵,歡喜的道:「你去了半日,我還在想晚上你是否回來。」
「就是去訪友。」
衛王把半成品鋤頭夾起來,仔細看看,又放下敲打。
黃大妹把籃子放下,說道:「我先前在市場裡買菜,聽到那些婦人說,宮中有個衛王,很是殘暴……」
鐺鐺鐺!
敲打的節奏依舊穩定。
「那衛王動輒打死人,這倒也罷了,竟然穢亂宮中,哎!這樣的人,無恥!」
鐺鐺鐺!
「夫君,如今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你說,那衛王可還有臉出門?」
「為何沒臉出門?」衛王問道。
黃大妹說道:「丟人啊!」
「若他是被冤枉的呢?」
「那也得等陛下去查清楚。」
當年孝敬皇帝就是如此,被彈劾穢亂宮中後,就閉門不出。
「閉門不出,等來的不會是清白。」
「那會是什麼?」
「興許是一杯毒酒!」
衛王把鋤頭打好,是夜,夫妻早早睡了。
第二日凌晨,衛王吃了早飯,說道:「我那邊有些生意,等我去交接了就回來。」
「午飯可能回來?」黃大妹問道。
「應當能吧!若是不回來你就先吃,別管我。」
衛王一路到了皇城前。
「他竟敢來?」
「這人,不該是躲在王府中等待彈劾嗎?」
「嘖嘖!這都不要臉了!」
「這下,他會激起百官的反感,你看看那些官員。」
在場的官員大多面露怒色,摩拳擦掌的都有。
「彈劾!」
有人咆哮。
頓時引來無數贊同。
「風暴,要起了!」鄭琦淡淡的道,就像是一個得道高僧般的從容,嘴角微微勾起,分明在得意。
「哎!他來了!」
衛王走向了楊松成。
一個官員擋在國丈身前,勇敢的道:「大王想作甚?」
衛王身材高大,目光越過他的頭頂,看著楊松成。
「本王才將到長安,你就弄了這些謠言。彈劾的那些官員是你的人吧?你就希望看到本王怒不可遏的出來與你辯駁。
可你人多啊!看看……」
衛王隨手一划拉,「那麼多人,和帝王有何區別?本王若是與你辯論,你的黨羽就會蜂擁而上。
本王說一句話,你等就能說百句。再多的冤屈,也會被壓在眾口之中。所以,我百口莫辯。」
楊松成微笑。
這便是他們的想法。
來啊!
來辯駁啊!
咱們這邊一群人
你一人!
你就算是有一條鐵打的舌頭,也會被口水淹死。
這些年,他們用這等辦法,不知道壓制了多少對手。
從未失手!
眾人看著衛王,都蓄力,準備各種辯駁的論據。
衛王開口。
「可,本王為何要辯駁呢?」
他舉起拳頭。
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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