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是桃縣的名門望族之一。
王氏原是關中大族,後來沒落,其中一枝就到了北疆。因為詩書傳家,故而很快就在北疆站穩了腳跟。科舉出仕,做生意,經營田產……漸漸成為北疆大族。
有了錢後,王氏不忘根本,每年都會施粥舍藥,家主王鶴被稱為王善人。
王鶴兩個兒子,長子在外地為官,次子王清科舉不過,留在家中打理家事。
吃了早飯,五十七歲的王鶴在書房裡看書,寫字。晚些,他會在院子裡走走。
這個時候誰都不能來打擾。
兩個侍女跟在身後,一個拿著茶壺,一個拿著痰盂。
「咳咳!」
王鶴咳嗽幾聲,侍女把痰盂遞過去。
「沒!」
王鶴搖頭,負手繼續踱步。
「阿郎風度翩翩!」
年紀大了,就喜歡有個人捧著。
兩個侍女也培訓過,故而開口不俗。
王鶴微微一笑。
有人說每日讚美自己能心情愉悅,可自己讚美自己,哪有別人讚美舒坦?
「阿耶!」
王清急匆匆的來了。
「淡定!」王鶴負手蹙眉,「老夫教導你多少次,遇事莫慌,天,塌不下來!」
王清看著兩個侍女。
「奴告退!」
侍女走了,王清壓低聲音說道:「阿耶,楊狗來了桃縣。」
「有人去通知了他。黃春輝看重他,得知黃春輝吐血,他必然會來,不奇怪!」
「有人聽到節度使府中有人慘叫,接著楊玄帶著數十人氣勢洶洶的出來了。」
「慘叫?」王鶴問道:「多久?」
「許久。」
「這是拷打!」王鶴眯眼,「可派人去跟著了?」
「跟了。」
「阿郎!」管事來了,「咱們的人跟著楊狗,發現他去了城北!」
王清身體搖晃了一下,「那個女人不就在城北嗎?阿耶,大事不妙!」
王鶴淡淡的道:「慌什麼?咱們又沒留下往來書信,就憑著一個女人的指認,誰能定罪?
你大兄在外為官,也有些朋友。北疆跋扈,早已惹得長安不滿,若是沒有證據就抄沒王氏……你大兄上一份奏疏,長安多少人會以此來抨擊黃春輝?」
王清抹了一把汗,「阿耶人稱王善人,咱們家的名聲好的不能再好,若是黃春輝動手,桃縣軍民定然會生出不滿……阿耶當初堅持施粥舍藥,原來便是為了這個?果然是高瞻遠矚!」
王鶴蹙眉,「蠢貨!施粥舍藥是發自內心的善意,而非功利。二郎。」
「阿耶!」王清知曉老父心中壓根就沒有什麼善意,什麼發自內心……呵呵!
哄人的罷了!
王鶴說道:「騙人,要先騙己。唯有你自己都信了,你才能讓別人深信不疑!」
王清若有所思,「是,孩兒受教了。」
「阿郎!」
一個僕役滿頭大汗的跑來,「楊玄帶著人來了。」
「那個女人被他撬開了嘴!」王鶴眼中多了陰鬱之色,「鷹衛,也不過如此!」
王清說道:「孩兒去接待他。」
「嗯!無需驚惶。記住,咱們是慈善人!」王鶴微笑。
王清笑道:「他沒有證據。」
隨即王清去了前院。
「開門!」
門開,烏達帶著人先進來。
確定沒有危險後,楊玄才進了王家。
「見過楊使君。」
王清拱手微笑。
「王氏里通異族!」
楊玄開口。
外面來了不少圍觀的人,想看看楊玄氣勢洶洶來王善人家作甚。
……
「竟然是王氏?他不會去講道理吧?」
大堂里,黃春輝問道。
劉擎說道:「王氏慈善之名人盡皆知,就怕圍觀的人太多,子泰不好下手。」
「老夫讓他去立威,至於如何立威,便是題目。老夫只看結果!」
黃春輝就像是考官,給考生出了個難題後,一臉壞笑。
……
「這是……這是哪來的說法?」
王清怒道:「王氏紮根北疆兩百餘年,早已是北疆的一份子,何曾里通異族?諸位街坊都在此,給評個理!」
「是啊!王善人家又不差錢,里通異族作甚?」
「這怕不是誣告吧?」
「定然是。」
「若是王善人都被抓了,那這個天底下還有沒有道理?」
王清一臉怒色,「還請回稟黃相公,王氏坐得端,行得正,不懼誹謗!」
「帶上來!」
女鷹衛被帶了過來。
「這是北遼的鷹衛,一直潛伏在城中,方才被我令人抓獲,供出了城中的內應便是王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鶴出來了,悲憤的道:「老夫就問一句,證據何在?」
「是啊!沒有證據,隨便弄個人出來,就能抓人?」
「這個風氣可不能起!」
「楊使君是個好人。」一個婦人說道。
「你就是饞他吧!」
「呸!」
「好人也得講道理不是!」
「拿出證據來!」王清伸手。
立威,也得有方法。
不講道理的霸道不是立威,而是犯蠢!
逼格倒是有了,可在旁人的眼中,這人行事毫無章法,如何能成為節度副使的備選人之一?
所以,黃春輝是給楊玄出了個難題。
外面不少人,隨行的桃縣官吏也在看著楊玄。
看他如何破局。
楊玄說道:「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王清心中一松。
「可人來都來了,總得查查吧!來人!」
「在!」
「搜!」
軍士們衝進了王家。
王清冷冷的道:「我拭目以待!」
王鶴嘆息,「去盯著!」
王清跟隨進去。
……
在鷹衛女子供出王氏後,老賊就和王老二先走了。
街邊現在也多了菜販子,老賊熟門熟路的尋到了賣蘿蔔的地方。
「蘿蔔如何賣的?」
「這蘿蔔有些幹了,便宜。」
「來兩個。」
老賊買了蘿蔔,王老二買來了文房四寶。
「那邊要開始了,快些!」
「這沒地方啊!」老賊看看左右,尋了個角落蹲下,王老二站在身前擋著。
「阿娘,這人在幹啥?」一個婦人牽著兒子路過,見狀就罵道:「不要臉!」
王老二一臉懵逼,「我怎麼了?」
「阿娘,他拉屎,就和上次你讓我躲在後面拉的一樣。」
正在刻章的老賊抬頭。「……」
他低下頭,右手的小刀飛快轉動。
「這手藝,許久未曾使喚,有些生疏了。」老賊張嘴咬了幾口,「這蘿蔔真是干啊!」
重新削平蘿蔔,再度出手。
「哎!看看,講究了不是!」
「哈!」一個章蓋下去,老賊看了一眼,「妥當!」
隨即就是信件。
那個婦人牽著兒子買菜回來了。
「阿娘,那人還在拉!」孩子興奮的道:「他拉的好厲害!」
「呸!」
老賊和王老二悄然到了王家後面。
「撞開!」
呯!
裡面傳來了撞門的聲音。
「走!」
王老二和老賊翻進去,一本正經的對幾個軍士說道:「各處都要搜到!」
「都搜了。」
「書房呢?」
「還在找!」
書房是重地,幾個軍士正在地毯式的搜索。
「我看看!」
王老二擠進去。
「這人誰?」王清問道。
身邊的僕役說道:「這是陳州著名的傻子,王老二。」
王老二進了書房,一陣亂翻。
「那是阿郎的書信,別亂動!」一個侍女不滿的道。
王老二拿出一封信,「這是什麼?」
一個軍士湊過來看了一眼,「書信啊!」
「我知道,可這幾個字我不認識,你念念。」
軍士仔細看去,「大遼鷹衛大統領麾下……」
書房內的聲音漸漸停下。
所有人都在看著王老二手中的信紙。
王清眸子一縮,「這是……」
呯!
老賊一拳把他打跪在地上乾嘔,喊道:「拿到證據了!」
王老二帶著書信去了前院。
「郎君,找到了書信!」
前院,楊玄正坐著曬太陽,看著昏昏欲睡的模樣。
「什麼書信?」楊玄睜開眼睛。
「是什麼鷹衛大統領的書信。」
「給我看看!」
楊玄接過信紙。
這墨跡有些新鮮,不過看在時間倉促的份上,值得原諒。
後面的印章……
——鷹衛大統領紅!
硬是要的!
「不!這是栽贓!」
王鶴尖叫。
楊玄揚起手中的信紙,起身,「識字的來看看。」
外面擠出來一個少女,臉上白慘慘的,「奴識字,可不能冤枉了王善人!」
她過來,緊貼著楊玄讀道:「前次送的消息收悉,北疆準備攻伐馭虎部,你可令人盯著,若是攻伐失利,黃春輝必然會出兵救援,可速報來……」
少女看到這裡,罵道:「到時候北遼就會趁機攻打桃縣!」
「王氏從未對不起北疆,從未……嗬嗬!」王鶴氣急敗壞,捂著胸口喘息。
「另外,盯著黃春輝的病情,若是不妥,速報!」
王老二悲憤的道:「難怪咱們在來時被截殺,若非有準備,怕是都成了冤魂!」
老二的演技,好像提升的很快啊!
人群中,另一個少女振臂高呼,「王氏卑鄙無恥!」
人群的怒火,被這一下激發了!
楊玄身邊的少女看到後面,「還有印章呢!我看看,好像是什麼衛大統領,這個印章怎地彎曲的?大統領,紅。」
「赫連紅!」一個官員說道:「那是北遼的鷹衛大統領!」
「狗賊!」
「假仁假義!」
外面開始有人叫罵。
「拿下!」楊玄收好書信,遞給身邊的官員。
這個動作一下就讓圍觀的人疑竇盡消……那官員是桃縣的,若是楊玄要栽贓,也不會遞給他不是。
王鶴被拿下。
後院已經拷打出了結果。
一個管事被拖出來。
「說!」
老賊手中拎著小刀子,對潘生說道:「今日你的手藝差了些意思,那一刀,你就該往裡走,越往裡走,它就越疼。」
潘生眼珠子有些泛紅,「師父,可還要用刑?」
老賊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你能如此勤學好練,為師很是欣慰。」
管事跪下,「十一年前,王氏走私草原,被鷹衛的人拿住,隨即傳話……」
「走私?」
外面的百姓不敢置信。
「原來,王家施捨的粥藥,竟然是走私換來的?」
裡面,管事繼續說道:「鷹衛給的條件是……若是攻破北疆,王氏可為一州刺史,世襲罔替。」
王鶴面色慘白,捂著胸口,身體一抽一抽的。
「砸!」
外面雨點般的扔了東西進來,沒多久就把王鶴埋在了雜物下面。
少女悄然而去,出去沒多遠,就碰到了先前率先質疑的少女。
「花紅,你臉上的脂粉塗抹的太厚了,看著就像是郎君說的殭屍。」
「言笑,你胸脯哪有那麼高?你弄了什麼?」
「我就墊了些東西,哎!原來,胸脯大了真是受罪呢!」
「那你要不要大胸脯?」
「要啊!」
「你不怕累?」
「不怕!」
……
廖勁在自己的值房裡喝茶。
「副使。」
主事鄭浩出現在值房外。
「嗯!」
廖勁放下水杯,「何事?」
鄭浩進來,低聲道:「相公今日的姿態,像是不看好副使,處處都在推舉那個小子。」
「你想說什麼?」
「下官擔心,相公若是致仕了,楊玄會來桃縣……」
「他必然會來。」
「劉司馬與他情同父子,二人聯手,到時候副使卻難了。」
「嗯!」
鄭浩是他的心腹,見至此廖勁依舊不急,就越發的急切了,「相公,到時候有這二人掣肘,如何大展宏圖?」
「什麼宏圖?」
「副使……」
「年輕時老夫性情孤傲,得罪過不少人,沒有相公庇護,老夫早已被趕回了長安。
是相公一手把老夫扶持到了副使之位。沒有相公,就沒有老夫。你今日說這些,老夫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是。」
鄭浩低頭,「楊玄去了王善人家,據說,王善人家通北遼。」
「王善人?」
「桃縣有名的慈善人家,下官以為,就算是真的通北遼,家中也不會有任何痕跡,這是相公給他的難題!」
「對於別人是難題,對於他而言……」廖勁突然想到了那次和楊玄去營救長安貴人子弟的事兒。
好像,不是難事啊!
「抓到了。」
外面有人在喊,「好一個王善人,竟然十餘年前就和北遼勾搭上了,狗東西,該全家殺光!」
廖勁起身,「看看。」
幾個軍士帶著王鶴父子進了節度使衙門。
「應當不會假!」鄭浩看到王鶴父子軟成一攤泥,兩個雄壯軍士架著都艱難,就知曉,這事兒穩了。
「相公請副使去。」
廖勁去了大堂,楊玄已經在了。
「老廖。」
黃春輝指指楊玄,「楊玄。」
黃春輝沒老糊塗,不至於會以為廖勁不認識楊玄。
廖勁走過來。
楊玄迎上去。
「見過副使。」
廖勁拍拍他的肩膀,「老夫嚴厲。」
——以後做老夫的下屬,你得做好被呵斥的準備。
楊玄微笑,「當初在臨安,下官曾把劉公氣得扔了硯台。」
——呵斥不算什麼!
「是嗎?」
「是啊!」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微笑著來了一次交鋒。
不分勝敗。
黃春輝起身,「得知老夫吐血,大家怕是有些不安,走,去校閱一番!」
眾人跟著他出去。
到了州廨大門前,眾人按照官階開始列隊。
廖勁站在黃春輝的側後方。
另一側是劉擎。
再後面是另一個官員。
黃春輝止步,回身。
捶捶腰。
相公的身體,怕是撐不住了。
眾人心中一酸。
黃春輝卻是招手。
「子泰!」
楊玄本在想事兒,上前道:「相公。」
黃春輝指指自己的身後,「跟著老夫。」
「是!」18247/10558651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3s 3.675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