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寧雅韻破天荒的沒有彈琴,而是喝茶。
教授們坐在下手,輕甩麈尾,言笑晏晏。
安紫雨用戒尺敲打著案幾,不客氣的道:「上次鍾會去萬年縣立下了功勞,戶部的氣焰被壓下去了些。可這點功勞依舊不夠,戶部隨時都能借勢壓人。你等可有法子?」
麈尾不甩了,室內很安靜,教授們端坐著,死死地盯著虛空,仿佛能破開虛空,去另一個世界。
安紫雨惱火的道:「要想立功,就必須去朝中任職,學生們去兩縣,你等也能去朝中。」
教授們一陣嗡嗡嗡,黃景瑜說道:「司業,這麼些年下來,咱們的人……說句實話吧,在兩縣的名聲都弄臭了,去了也會被擱置。」
國子監的大爺們去了兩縣,殺威棍自然是少不了的。結果手段剛亮出來,這群大爺就紛紛告假。
馬丹!來做個事也要受罪?大爺不伺候了!
長此以往,兩縣對國子監的人也就絕望了。
安紫雨看了寧雅韻一眼,摸摸袖口裡的火摺子,語氣不善,「祭酒!」
你是老大,你不來說說?
寧雅韻心中微嘆,覺得自己支撐國子監這個爛攤子果真不易,真想披髮入山,去暢遊於山水之間。
這群滾刀肉,老夫也無能為力……他嘆息一聲。
教授們又活躍了起來。
叩叩叩!
有人敲門。
安紫雨一拍案幾,眾人被嚇了一跳。
「進來。」安紫雨用戒尺指指這些滾刀肉。
門開,一個小吏進來。
「祭酒,剛傳來消息,國子監學生楊玄為萬年縣不良帥。」
說完他好奇的發現值房內鴉雀無聲。
這是怎麼了?
戒尺猛地拍在案几上。
轟!
案幾轟然倒塌。
安紫雨起身,指著教授們呵斥道:「這是什麼?」
楊玄剛好在門外探頭,見狀不知為何,就拱手道:「鍾教授,我萬年縣那邊還有事,今日就先過去了。」
鍾會如蒙大赦,「且去且去,回頭老夫請你飲酒。
呃!
教授請學生飲酒?
楊玄小聲問小吏:「他們喝多了?」
小吏搖頭,艷羨的道:「你不知道嗎?」
「什麼?」楊玄問道。
「你是國子監有史以來第一個能在兩縣升官之人。」
……
楊玄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拿了個另類的第一,到了萬年縣後,趙國林和溫新書一臉陰鬱的模樣。
「楊帥,方才邱縣尉來過,說金吾衛的周副將主動請纓,準備清查南周密諜之事。」溫新書憤憤不平的道:「上次咱們尋到藏寶,便是他出手想搶功,此次再度出手……」
「報復泄憤,外加搶功。」趙國林抱著馬槊,難得的露出了憤怒之色。
「去看看。」
三人出了縣廨,隨即去了王二郎家。
一隊軍士已經封鎖了王二郎和大嬸家,溫新書上去交涉。
「我等要進去查探。」
為首的隊正陰著臉,目光略過溫新書,盯住了楊玄,冷冷的道:「此事我金吾衛接手了,想進去,叫聲耶耶我便讓路。」
「哈哈哈哈!」軍士們狂笑了起來。
金吾衛負責長安治安,和不良人的職責有交叉處。這些年不良人被金吾衛壓制的無法動彈,見面就低一等。
負責治安的副將周岩上次想搶功就很是大喇喇的,覺得手到擒來,誰知被楊玄反手一巴掌拍的老臉無光。
周岩搶功成功,屬下也會分潤一些功勞,這是潛規則。可此次搶功失敗,屬下們毛都沒撈到一根,對萬年縣不良人自然半分好感也無,甚至還恨上了。
溫新書面色漲紅,「此案乃是我萬年縣破的,憑什麼讓給你們?」
隊正不禁狂笑,捧腹指著……
楊玄緩緩走了過來。
隊正還在笑。
「哈哈哈哈!」
他甚至挑釁的衝著楊玄挑眉。
來啊!
打我呀!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
楊玄揮手。
啪!
聲音很清脆。
那些軍士愕然看著自己的隊正,不敢相信楊玄竟抽了他一巴掌。
隊正捂著臉,先是不敢置信的看著楊玄,接著被當眾抽耳光的巨大恥辱感讓他反手一巴掌。
「楊帥小心!」趙國林沖了上來,溫新書更是取出了弓箭。
楊玄左手輕鬆格擋,右手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去。
啪!
「這下看著對稱了。」楊玄覺得自從認識了唐小年後,自己好像多了些毛病。他微笑問道:「我如今可能進去了嗎?」
隊正雙目圓瞪,剛想喝令手下動手,楊玄眯著眼,冷冷的道:「還想搶功?回去告訴周副將,想立功就自己來,別特麼的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面吃灰!」
他舉起手,「老趙!」
「在!」趙國林轟然應諾。
楊玄罵道:「給耶耶立威!」
「領命!」
趙國林本是扛著馬槊,此刻右手下滑,猛地一按,馬槊就如毒蛇般的彈了起來。
瞬間颳起了一陣風。
馬槊在軍士們的身前飛速點刺,快的看不清,肉眼只能看到紅纓再舞動。
少頃馬槊收了回去。
外面一個軍士喊道:「你們的胸。」
一群軍士低頭,看到胸腹那裡的衣裳多了一個洞。
這特麼是戰陣功夫,他們誰能敵?
楊玄輕輕推開隊正,緩緩走了進去。
身後,趙國林拿著馬槊緊跟著。
溫新書弓箭在手,冷笑看著前方的軍士。
不良人查探此案是本分,金吾衛敢阻攔不過是仗著不良人好欺負罷了。
一個負責追捕兇犯,查探案子的小吏,怎敢和諸衛之一的金吾衛較勁?
但今日求錘得錘了。
裡面,趙國林輕聲道:「楊帥怎地出手了?」
「看不慣。」楊玄說道。
山林中的猛虎獨立生活後,就需要拿猛獸來立威……野狼想成為狼王,就得先衝著敵人撕咬,擋在麾下之前。
否則……誰會在意你是誰?
他背負著造反,不,是討逆的事兒,乾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護犢子。
身後,溫新書的眸子都紅了。
趙國林微微點頭。
做下屬怕什麼?就怕上官沒擔當,遇到事兒把自己推出去。
「去稟告周副將!」
隊正羞惱難當,想動手,可知曉不敵,於是便令人去搬救兵。
屋裡,楊玄看著保留著的那個大坑,幽幽的道:「先是隔壁的婦人去報案,在查探一無所獲時,南周密諜突然暴起,特娘的,這是無事生非啊!接著一查,王二郎家發現藏寶,可串子上的指印卻讓他們的用心昭然若揭。這是想作甚?」
屋裡很安靜,幾縷光線投射進來,落在大坑裡,飛塵在光線中飛舞,恍若一個個小人在其中舞蹈……溫新書不禁也放低了聲音,「莫非是想讓咱們以為尋到了寶藏,就此住手?」
趙國林詫異的道:「你竟然能想到這個?」
溫新書怒了,「我何曾想不到?」
楊玄沒摻和他們鬥嘴,負手在大坑邊緩緩踱步。
「這是個圈套。」楊玄想到了許多,最近看的電影不少,特別是犯罪電影。
「他們想做什麼?」
晚些回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在沉默。
馬蹄聲有些密集。
趙國林抬頭,神色一緊,「楊帥,是周副將他們。」
周岩帶著十餘騎朝著這邊來了。
雙方相隔兩步勒馬。
周岩看著楊玄,笑的就像是一頭看到兔子的狼,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卻都是殘忍和嗜血。
「一個小小的不良帥,也敢在長安城中縱橫嗎?」
楊玄微笑指著天,「老天在看著人間,誰忠誰奸一目了然。今日天氣看著不錯,可說不準何時便會降下雷霆……」
周岩冷笑,雙方交錯而過。
策馬百餘步,周岩問道:「可曾查清了?」
一個軍士說道:「查清了,那包冬今日去平康坊張貼告示,什麼……吃了回春丹,她好你也好。」
周岩的嘴角輕抿,「動手!」
……
包家的宅子不小,但看著有些舊,許多地方該更換的卻依舊如故。
「阿耶,我出去了。」
包冬進了臥室,父親包才依靠在床頭,柔聲道:「阿耶的身子好多了,你好生讀書,莫要在外奔忙。」
包冬笑嘻嘻的道:「知道了,阿耶。」
他背著包袱出去,身後,包才幽幽道:「都是老夫的身子拖累了大郎,哎!」
包冬出了家門,一路去了平康坊。
他先去了一家青樓。
「回春丹。」一個女妓過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女妓曖昧的蹭蹭,「以前你還時常來,如今也來,卻變成了賣藥的,要不……藥債肉償?」
「你轉手賣給嫖客還能掙一筆,就別榨我了!」包冬收錢給藥,越發的熟練了。
啪!
身後,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上。
「誰啊!」
包冬剛回身,就被人撲倒在地上。
他下意識的說道:「每一朵飄過的雲,都是我對你的思念。」
隨著這兩句話,體內的內息猛地運轉,隨即消散。
因為一張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金吾衛兵曹黃立,你再動彈,殺了你也是白殺!」
包冬散去內息,放棄了抵抗,被架了起來後,無辜的道:「為何拿我?」
黃立獰笑道:「你賣的藥吃死人了。」
晚些,金吾衛。
周岩坐在值房裡,黃立進來稟告,「周副將,已經拿了人犯包冬。」
周岩沒抬頭,舉起手輕輕擺擺。
黃立轉身出去。
「打!」
一個婦人站在邊上哭哭啼啼的,「就是他!」
包冬被按在長凳上,兩個軍士舉起板子……
黃立厲喝,「她的夫君便是吃了你的回春丹,流血不止而去……她好你也好,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另一人卻一命嗚呼,你可知罪?」
「那怕不是馬上風,與我無關啊!」包冬努力抬頭,「黃兵曹,這回春丹我每日起床睡前都吃一粒,精神倍增……不能啊!」
黃立冷笑,「不見棺材不落淚。說,此事可有人指使?若是有,你還能從輕處置。若是無……置人於死地,你的罪責……通天了!」
包冬搖頭。
「打!」
外面打板子的聲音不斷傳來。
值房裡,周岩淡淡的道:「老夫的功勳還差些便能升職,一個小小的不良人也敢阻礙嗎?」
一番拷打後,周岩聽到外面黃立喝問。
「說,誰指使你販賣的毒藥?」
周岩微微一笑,「你以為老夫的人是白打的嗎?」
外面,包冬努力抬頭,慘笑。
「就算是到了地底下,我也是這句話……藥是我弄的,與別人無關!」
周岩面色微冷。
黃立走了過去,蹲在長凳邊,「死也願意?」
包冬的腦海里閃過了許多……最終定格在那一幕。
——楊玄很輕的搖頭,說:「幾句話的事,不值當。」
他掙扎著抬頭,用力的一點。
「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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