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族給地方官員下馬威是發生在對方不配合的基礎上。
按理楊玄剛到,雙方不至於馬上試探。
可架不住楊老闆在陳州的動作太狠,以至於黃春輝剛留他在桃縣,那些豪族就高呼狼來了。
黃展和陳佑交好多年,今日,二人正在黃家喝酒。
北疆是貧困,可豪族的日子不差,甚至比長安還奢靡。
二人一邊飲酒,一邊說話。
黃展五十歲的模樣,臉瘦削,神色冷淡,若非交好之人,定然會覺得此人難以接近。
陳佑卻相反,看著溫和。
黃展喝了一口酒,「是長安來的美酒,據聞,是貴妃娘娘的最愛,來自於蜀地的果酒,味道甜絲絲的,不過不可多飲,否則醉了遭罪。」
陳佑嘗了一口,「太甜了些,老夫不喜。」
黃展笑道:「人老了,喜歡些甜的,軟和的,哎!可有人就是見不得咱們過上好日子。」
陳佑用食指在酒杯中蘸了酒水,在案几上寫了個楊字,抬頭看著黃展,說道:「此人銳利,這是北疆公認的。廝殺犀利,治理也犀利。」
「這不打緊,可此人卻最喜歡商人,治理一地,必然招商。陳州如今便成了商人的聖地。商人見利忘義,楊狗好歹也在玄學中讀過書,竟不知壓制商人的道理?
老夫看,他知曉,不過,卻鑽進了錢眼子裡去,粗鄙!」黃展不屑的道。
陳佑笑道:「是啊!見利忘義之輩,污濁陳州也就罷了,桃縣可不能如此!」
黃展點頭,「這便是老夫弄他的目的。」
陳佑問道:「把握多大?」
黃展說道:「老夫在桃縣縣廨中有人,已經毀去了當初王氏一案中,關於陳玉的口供。當初的人犯都被流放到了關中……
說來好笑,當時楊狗說什麼,流放到太平,王氏的同夥會使勁。乾脆徑直流放去關中。關中人輕視北疆人,他們此去,怕是要吃不少苦頭。」
陳佑眼前一亮,「好手段!如此,想再弄清楚陳玉之事,少說得幾個月。可大戰在即,楊狗就算是想弄清此事,黃春輝為了北疆上下一心,也得壓下去。」
黃展淡淡的道:「老夫便是看好這個機會,這才出手。」
陳佑舉杯,「你這手段,怕是領軍廝殺也能成為一方豪雄。」
黃展舉杯,「今日,牛刀小試罷了。」
二人相對一笑,莫逆於心。
「阿耶!」
「阿耶!」
外面傳來了呼聲,黃展不滿的道:「大郎,大呼小叫作甚?」
黃展的長子黃鐘沖了進來,滿頭大汗,「阿耶,那二人被楊狗令人當街打斷了腿。」
黃展一怔,「為何?」
陳佑更是訝然,「他竟這般跋扈?」
黃鐘說道:「楊狗當街說出了關於陳玉的口供,一字不差。」
黃展厲聲道:「怎麼可能?數百字的口供,誰會無聊去背下來?」
黃鐘苦笑,「許多人都聽到了,如今,外面正在說背後那人該死。阿耶,小心被查到。」
黃展霍然起身,「楊狗竟然……」,隨即他又坐下,「無礙,並無證據,他若是敢下手,有的是人為黃氏出頭。大戰在即,黃春輝不會坐視。安心!」
黃鐘一想也是,坐下後,說道:「街上不少人說那楊狗真是好官。」
黃展冷笑,「為商人牟利的,是賤人!」
「砰砰砰砰砰砰!」
黃家門外,圍攏了不少軍士。
「阿郎,不好了,楊玄帶著人來了。」
黃展霍然起身,「去看看。」
「阿耶小心!」黃鐘說道:「要不,孩兒去吧!」
黃展笑道:「他不敢動手,這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安心看著為父如何與他周旋,讓他鎩羽而歸。」
陳佑說道:「大郎也跟著去看看,好歹,也得學學這等手段。」
到了前院,大門已經開了,黃展過去,拱手,「不知楊使君前來何事?」
「帶上來!」
楊玄擺擺手,兩個男女被拖了上來,慘嚎著。
「就是黃氏指使奴去污衊使君!」婦人指著黃展喊道。
「這是無妄之災!」黃展微笑,「一張嘴,便能定人有罪,這是欲加之罪。使君,這是要污衊黃氏嗎?」
楊玄卻換了個話題,「楊某在陳州自問治理無差,為何桃縣卻有人不滿?」
這是勾兌來了……
外圍,奉命來勸楊玄的江存中鬆了一口氣,對張度說道:「這些豪族聯手太犀利,我還擔心子泰會衝動,為以後招來大麻煩,沒想到他卻頗為冷靜。」
張度說道:「只是那股子氣憋著難受。」
江存中說道:「看看相公,為了北疆受了多少憋屈?連廖副使也是如此。就說你我,為了麾下吃的苦頭還少?許多時候,吃虧是福!」
「老江你就胡扯吧!上次那誰給了你小鞋穿,你當面笑吟吟的,君子如玉,背後和我喝酒卻恨不能當夜摸進他家去,睡了他的小妾。」
「艹!」江存中罵道:「嘴巴就不能有個把門的?」
張度嘿嘿一笑,「不說了,看看子泰如何與他們談判,好歹,此次後大家能和氣相處也不是壞事。」
江存中說道:「那些人應當會丟出個人來給子泰出氣,也是給面子之意。」
大門內,黃展微笑說道:「楊使君治理陳州令人讚嘆不已,陳州什麼都好,可商人太多了些。」
「商人多了,不好嗎?」楊玄問道。
「呵呵!」黃展對外面的人笑了笑,「商人見利忘義。所謂經商,實則便是坑蒙拐騙。若是重此輩,便是助長這股歪風邪氣。
到時候人人都想去經商,人人都想去琢磨如何坑蒙拐騙。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如何治理?
到了那時,人心思利,無人願意為國效力,大唐,危矣!」
外面的人群中,有人贊道:「黃公深明大義,高風亮節。」
楊玄微笑,「就是為了這個?」
黃展淡淡的道:「民風淳樸,則大治。這個道理盡人皆知。可要如何才能民風淳樸?言傳身教。
黃氏多年來施粥舍藥不落人後,子弟用度節儉有目共睹。
錢財,夠用就好,何須苦苦追求?
楊使君,陳州的那等法子,在桃縣怕是不好用!」
陳州商業發展的如火如荼,草原商人,關中商人,各種貨物匯聚一地,交換有無。
「原來如此!」
楊玄淡淡的道:「且等等!」
等什麼?
眾人不解。
楊玄擺擺手,姜鶴兒回身對老賊說道:「查!」
老賊心領神會。
隨即,謝謝被帶到了僻靜處。
「黃氏的生意可知曉?」
「小人說了會死!」
謝謝惶然。
「說了,郎君保你不死!不說,立刻就死!」老賊獰笑道:「老二,給他一巴掌!」
王老二問道:「為何你自己不抽?」
「老夫一巴掌拍不死人,你一巴掌能把人臉抽到身後去。」
「哦!」
王老二舉手,謝謝崩潰,「小人說,小人說。」
……
「小崽子去尋黃氏,此事也算是了了。」
黃春輝心中一松,對廖勁說道:「斥候要多派些。」
廖勁說道:「從前日起,斥候就增派了。」
「嗯!」黃春輝背靠柜子,眼皮耷拉著,「北遼的前鋒,估摸著不遠了。大戰之前,斥候戰,游騎戰,都是耗人命的廝殺。咱們人少,該如何少些傷亡,你們去琢磨。」
廖勁說道:「此次陳州軍來了兩萬,咱們的人馬多了不少啊!」
「小崽子大氣,沒有保存實力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大膽的用。不過,記住,莫要太偏。」黃春輝告誡道:「許多時候,隔閡往往就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在你自以為是的時候。官職越高,就越要善於自省。」
「相公放心。」廖勁笑道:「就楊玄的性子,若是給了他委屈,您說,他可會忍著?」
黃春輝不禁莞爾,「不會。」
劉擎沒說話,二人齊齊看向他。
「老劉。」
劉擎認真的道:「其實,子泰是個和氣的人。」
……
呯!
城中多家店鋪被護衛闖入。
「拿賬簿!封存貨物!看好人!」
掌柜和夥計盡數被控制,賬簿到手。
隨即就是問話。
「坦白從寬!」王老二拎著橫刀上前。
「是人頭狂魔王老二!」
數十掌柜夥計被聚攏在一起,還有一群鶯鶯燕燕的女妓和老鴇。
姜鶴兒是行動總指揮,指著堆積的賬簿說道:「查賬,檢查貨物,看看可有以次充好。」
她緩緩走來,板著臉兒,「誰願意做黃氏的忠僕,閉嘴,隨後一起嚴懲。」
「這麥粉里摻雜了好些灰!」一個護衛罵道:「狗日的,還有細石子!艹!這裡好些鋸末!」
「奸商啊!」
「進價兩錢,售賣七錢,這便是高風亮節的黃氏?」
「這裡有賬簿!」
老賊帶著潘生親自出手,尋到了一個藏東西的地方,找到了十幾本賬簿。
掌柜崩潰,「老夫說……」
……
黃家大門外,拒絕了進去喝茶的楊玄和一群百姓聊天。
「今年可敢種地?」
「敢呢!相公說了,只管種,北遼要來,也是秋季。」
「家中的糧食可夠?」
「夠是夠了,可外面糧價高,小人忍不住就賣了些。」
大門內,黃展低聲道:「這是裝模作樣。」
陳佑笑道:「今日他是羞刀難入鞘,這是在等咱們低頭呢!老黃……」
黃展冷笑,「都暗示了,晚些會有人投案,他卻不依不饒,難道要老夫跪下謝罪?他好大臉面!」
黃鐘說道:「回頭等他真在桃縣任職了,有的是法子整治他。」
黃展點頭,「幾千年來,就沒有官府能斗得過地方豪紳的!想斗的那些人,最終身敗名裂。」
陳佑笑道:「畢竟,誰好誰壞,是咱們說了算不是!」
三人相對一笑。
「有人來了。」
姜鶴兒策馬趕到,來了個飛身下馬,身形飄逸,正好落在楊玄身側,「郎君!」
楊玄接過一張紙,見上面字跡娟秀,就看了姜鶴兒一眼,姜鶴兒挑眉,「我的字,師父都說好!」
「自吹自擂!」楊玄氣了姜鶴兒,仔細一看,抬頭,「黃氏在城中有十三家店鋪,一家青樓,兩家酒肆。這便是高風亮節,鄙夷商人的黃氏?」
轟!
這話讓圍觀的人炸了。
「這如何可能?」
「黃氏名聲不錯啊!」
黃展雙拳緊握,卻嘆息道:「使君何苦污衊老夫?」
「這些產業都在一個叫做黃靈通的人身上,此人,二十五歲前還是黃氏的僕役,二十五歲出來,莫名其妙就接手了一個叫做黃髮的生意。
而黃髮的父親,正是黃氏當年的管家,這弄的挺曲折的。」
楊玄上前,「賬簿上,每月的利錢去了何處?黃氏!多年的太平,多年的得意讓黃氏覺著做個樣子就好,可運氣不好,遇到今日楊某想較個真。
這些店鋪都不交稅,黃展,誰在幫黃氏逃稅?這些店鋪,以次充好比比皆是。青樓中,還有逼良為娼!黃展!」
黃展冷笑,「一派胡言!」
你沒證據啊!
啪!
楊玄一巴掌抽去,然後伸手。
姜鶴兒遞上手絹,楊玄擦手,說道:「滿臉的油!」
說著,他把手絹丟在地上。
姜鶴兒,「……」
掌柜被帶來了。
老鴇被帶來了。
一個個開口,把生意的詳細情況說了個底掉。
黃氏!
滿屁股的屎!
「原來,黃氏竟然做了那麼多年的生意?可……可黃氏不是鄙夷商人嗎?」
一個老人嘆道:「一邊掙錢,一邊鄙夷掙錢的手段。這人啊!不能做了女妓,還口口聲聲的說自己貞潔不是?」
「這是為何?」
老人說道:「越是缺什麼,就越是補什麼!」
「那黃氏缺什麼?」
老人搖頭,「缺德!」
黃展回身,「陳兄!」
親如兄弟,多年交情的陳佑,面色一變,冷冷的道:「老夫與你不過泛泛之交,沒想到你竟這般無恥,從今日起,老夫與你絕交!」
嗤啦!
說著,陳佑還弄了短刀,割了一截袖子丟在地上。
楊玄回身,「有人想問我來了桃縣想做什麼。」
周圍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想知曉這位黃相公眼中的大才的施政方向。
「我來桃縣就兩個字。」楊老闆說道:「公平!」
他站在那裡,一手背著,一手伸出去,豎起食中二指,神色自信。
身後,黃展無力跪下。
身前,那些百姓臉上多了笑容。
就像是此刻的天空,陽光刺破烏雲,把光明灑落在大地上。
7017k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7s 3.67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