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楊玄站在太子的寢宮外。
幾個看守的侍衛緩緩打開殿門。
太子就坐在床榻上,伸手擋著臉。
地面很乾淨,楊玄看到了一枚珠子在牆邊。
「殿下。」
太子緩緩放下手,眯著眼,適應著光線。
「你又來了。」
「又這個字用的極妙。」楊玄笑了笑。
太子端坐著,搓搓臉,覺得肌膚有些不自在,「阿耶讓你來,這是想做什麼?廢太子?」
「臣不知。」楊玄站在床榻邊上。
他來這裡,就帶著耳朵。
太子笑了笑,伸手捋捋打結的頭髮,「老二去了北疆,據聞和你在一起?」
「大王如今在長安。」楊玄答非所問。
但,太子畢竟是太子,「那麼,阿耶讓你來此,便是想告知孤,孤這個太子,該滾蛋了!」
「臣不知。」楊玄覺得太子也算是個可憐人,但怡娘說得好,偽帝的狗崽子,死的再多也不心疼。
大侄子呢……楊玄突然一怔。
「哈哈哈哈!」
太子突然捧腹大笑。
這娃,瘋了!
楊玄不露聲色的退後一步。
「楊使君無需擔心。」
身後有侍衛低聲道;「殿下的一隻腳被捆住了。」
楊玄仔細一看,太子的右腳竟然被繩索綁住了。
他乾笑道:「我只是擔心殿下失儀。」
偽帝竟然令人把太子的腳捆住,這是擔心什麼?
擔心他自盡?
不會,對於偽帝來說,太子自盡不是壞事兒。
反而能讓他得個好名聲……太子謀逆,朕依舊寬恕了他,誰知曉他自知罪孽深重,自我了斷了。
那麼就是……擔心太子動手!
楊玄覺得自己一根手指頭就能按死太子,且偽帝也沒那麼好的心思為他準備這個。
偽帝會來。
太子狂笑一陣,喘息道:「老二還是那般喜歡裝憨實嗎?」
楊玄默然。
這個瓜貨,若非是在宮中,衛王能一巴掌拍死他!
「老三還是這般陰險嗎?」
這話,楊玄感興趣,「大概吧!」
「看來,你果然是對老二忠心耿耿。」
太子笑的很是不屑,但他隨口一句話就能試探出楊玄的態度,可見心機了得。
「哎!」楊玄衝著內侍問道:「我還得待多久?」
內侍默然。
繼續!
楊玄很是無趣的問道:「殿下可還有什麼話想說?」
說完趕緊走人。
他想妻兒了。
太子揉揉小腹,撩開遮住臉的頭髮,一張泛著油光的臉蛋上,儘是譏誚之色,「他讓你來,便是想聽聽孤想說些什麼。那麼……」
太子今日會說一些騷話,這個楊玄知曉。
他看到內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同情,看到侍衛們的眼神中帶著惋惜。
太子笑的很是得意。
楊玄慢條斯理的摸出兩小塊布,捏成團,堵住耳朵,開口,「殿下,只管說!」
太子:「……」
他嘆息,「你去吧!」
「臣,告退!」
楊玄拱手,最後看了太子一眼,無聲的道:「走好!」
太子一怔,「他盡然能聽到?」
艹!
內侍和侍衛們一臉見鬼的模樣。
一群人都被楊玄給騙了,這貨壓根就沒堵住耳朵。
「關我屁事!」
外面的楊玄丟下這麼一句話,大喇喇的走了。
咳咳!
側面傳來了乾咳聲,侍衛們就像是見到貓的老鼠,趕緊避開。
內侍沒法避,神色絕望。
皇帝從側面出來了,身後跟著韓石頭。
「逆子!」
太子抬頭,「阿耶,許久未見。」
皇帝進了寢宮,韓石頭回身擺手。
內侍目露感激之色,趕緊閃人。
韓少監,好人吶!
皇帝負手站在床榻之前,「朕問你,那個藥方,可想起來了?」
太子問道:「可有酒水?」
「給他!」
韓石頭親自去弄了一罈子酒水來。
太子喝了幾口,突然嘆息,「一直想喝,可等喝到的時候,卻發現沒了興趣。這人便是如此,渴望什麼東西,就會焦慮不安,等到手後,卻意趣索然。」
他笑了笑,「父親如今也老了,還想生子嗎?」
皇帝淡淡的道:「莫要挑釁朕的耐性。」
「孤,一直想挑釁。」太子看著他,「你想廢掉孤的太子之位,隨後弄死孤。
只是孤有一點不明。阿耶年歲不小了,就算是你如今能生子,阿耶確定自己能活到那個孩子成人?
等阿耶去了,那個孩子年幼,主少國疑,阿耶就不怕江山被人奪了?
哦!孤倒是忘記了,在阿耶的心中,江山算的了什麼,不過是阿耶的玩物罷了。
那麼,阿耶何不如和臣子們說,朕乃天神下凡,永生不老,如此,便能少了群臣的呱噪。
只是孤想說,阿耶你吃喝拉撒與常人無異,放的屁比誰都臭,身邊的內侍還得大口的吸,小口的呼,否則便是嫌棄你的屁臭。
你就這麼一個比凡人還噁心的人,怎有臉說自己是天子?!
天子,那是老天之子,阿耶你摸摸自己的老臉,那皺褶多的讓人噁心……
老天知曉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還是個爬灰的狗兒子,他會一巴掌拍死你這個老不死的老畜生……
「封嘴!」韓石頭喝道。
「不必了!」
皇帝擺擺手,韓石頭躬身告退。
殿內只剩下了這對父子。
太子冷笑,「怎地,要動手?孤等著你。來,殺了自己的兒子,回頭,你就能安心享用自己的兒媳婦。
不,孤倒是忘記了,沒了孤在,你和那個賤人在一起時可會愉悅?怕是會厭惡吧!
哈哈哈哈!你這個爬灰的老畜生,你可知曉,長安如今多少人在看你的笑話,看你和自己的兒媳婦的笑話。
可笑的是,你還以為自己在百姓心中高大無比。
呸!若非百姓懼怕,你早已成了天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哈哈哈哈!」
「那一年,你出生,朕很是歡喜!」
皇帝沒有動怒,「朕對你抱有厚望,從小就教導你,可還記得?」
太子點頭,冷笑。
「那時候,朕與你阿翁在謀劃太子之職。」
「也就是想害死孤的那位伯祖。」
「朕與你阿翁出手,把孝敬皇帝拉了下來,你阿翁成為太子。後來武皇年老臥床不起,朕領軍入宮,逼迫她退位。」
太子笑道:「阿耶果然是了得,先是害死了自己的伯父,接著又逼迫自己的祖母,再後來,又逼迫自己的生父退位,接著,收了自己的兒媳……
阿耶,你死後可敢去地底下見這些人嗎?」
皇帝依舊自顧自的說道:「朕做成這些,離不開楊氏的幫襯,朕答應繼位後,會給出豐厚的報酬。
朕願意敞開讓楊氏兼併田地。
可你那位外祖,卻貪心不足,想要入朝為官。
國丈入朝,皇后在後宮,太子在東宮,朕這個帝王在楊氏的圍困中,每晚睡覺都得睜隻眼閉隻眼!」
太子:「……」
這是誰也不知曉的秘辛。
韓石頭站在寢宮外面,微笑著。
陛下!
您,聽聽!
「朕好言以對,可楊松成卻威脅朕,若朕不答應,楊氏便會支持別的皇子。」
「為何不肯支持孝敬皇帝?」太子問道。
皇帝淡淡的道:「孝敬皇帝對世家門閥不滿,支持他,便是支持自己的死對頭。楊氏不傻,自然不肯。」
他乾咳一聲,「朕讓你的母親去勸說楊氏,可你母親開口便是楊氏如何艱難,朕如何吝嗇。
這便是朕的結髮妻子,朕的皇后,你的母親。她是楊氏的好女兒,朕屈服了。」
太子面色慘白,「原來……原來……」
「楊氏聯手其它世家門閥,勢力龐大,朕,也不能制。可那股子氣卻散不去。」
太子近乎於尖叫般的喊道:「於是你便奪了孤的妻子,一直在逼迫孤。」
皇帝微笑,眼神冷漠,「對。朕便要讓皇后那個賤人看看自己的兒子在地獄中煎熬,讓楊松成一邊惱火,一邊卻只能想辦法幫襯你。每當看到這個場景,朕,不勝歡喜!」
太子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可孤是你的兒子,你的兒子!不是楊氏的子孫!」
皇帝冷冷的道:「逆子,說出藥方,朕會讓你得了善終。你不是一直仰慕孝敬皇帝?朕送你去為他守陵!」
太子看著他。
寢宮內很安靜。
「孤,哪都不去!」
太子猛地蹦起來,撲向皇帝,可腳腕卻被繩索緊緊的束縛著,重重的跌倒在床榻邊緣,就在皇帝的眼前。
皇帝眼神冷漠,「看來,你是想死了。」
「對!」太子仰頭看著他,「殺了孤!」
皇帝從袖口裡掏出一截繩子,「逆子,最後的機會!」
太子笑道:「你說和那個賤人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楊氏,可看看你,大把年紀了還想和她生子,可見是早已喜歡上了她。老狗,老狗!你不得好死!」
韓石頭站在外面,低頭,無聲說著。
——陛下,老狗正在殺自己的兒子,殺的氣喘吁吁,殺的……酣暢淋漓。奴婢歡喜不勝。
——郎君即將為節度副使,當郎君返回北疆時,已然成了大唐重臣。奴婢在等著,等著郎君的大軍南下,兵臨長安,君臨天下!
裡面有東西在劇烈掙扎,床榻上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漸漸的,聲音微弱,直至湮滅。
皇帝氣喘吁吁的出來,「太子病重!」
韓石頭欠身,「是。」
皇帝回到了他的梨園。
「二郎!」
貴妃喜滋滋的來迎,「我剛排好了一支舞。」
「哦!」皇帝笑道:「鴻雁的舞姿配上那曲子,朕期盼已久了。」
一個舞蹈,一個打鼓,其樂融融。
晚些,太子病重的消息傳來。
韓石頭站在梨園外,腦海里是太子最後的模樣。
——舌頭微微伸出來,面色鐵青,唯一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笑。
嘲諷的笑!
「二郎!」
貴妃一個下腰,倒著給皇帝一個媚笑。
皇帝上前扶起貴妃,二人相擁。
一個宮女在邊上贊道:「真美!」
……
太子病重!
楊玄知曉,自己該走了。
老丈人的動作也很快,隨即上疏,再次舉薦楊玄為北疆節度副使。
朝堂上再度商議。
羅才再度舌戰群雄。
大勢已去,鄭琦等人也不過是出來說了一番不看好楊玄之類的話,隨後,皇帝拍板。
楊玄!
北疆節度副使!
當宣旨的人來到陳曲時,整個巷子都轟動了。
「節度副使啊!」
街坊們紛紛出來恭賀。
「客氣了。」
楊玄出來冒個泡,隨後韓紀接待。
不是他矯情,而是事兒太多。
丈人那邊說了,來日方長,周氏那邊就不給他慶賀了,也是低調之意。
可羅才等人是否要謝?
必須的!
楊玄帶著禮物一一走到了。
接著便是魏靈兒等人設宴為他慶賀。
大腿還得去抱抱。
楊玄專程去了一趟魏家。
右武衛大將軍魏忠專門告假在家等他。
「見過楊副使!」
當魏忠鄭重行禮時,楊玄有些時空顛倒的感慨。
當初他為了抱大腿,和魏靈兒虛以委蛇,到了今日,魏忠見到他,也得鄭重行禮.
這人生際遇,讓人不禁感慨萬千。
二人互相套了個近乎,楊玄婉拒了留飯,等他走後,魏靈兒來問。
「阿耶,子泰和你說了什麼?」
「那些話是你能問的?」
魏靈兒癟嘴,「有什麼不能問的?哪日我請他去青樓。」
魏忠指著她,「若你是兒子,此刻鞭子已然臨身了。」
「阿耶說說嘛!」
魏忠負手看著門外,「這個人,以後怕是不得了!」
「這我早就知曉,可是阿耶,他會如何不得了?」
「大概,位極人臣吧!」
「做宰相!」
「嗯!」
「阿耶,那子泰以後可能和你相比?」
「來人!」
「郎君。」
「從今日起,靈兒禁足五日!」
……
送別的人群中沒有魏靈兒,楊玄還有些好奇,問了其他人,說是被禁足了。
張冬青那一日沒來赴宴,今日卻來送行,還作詩一首,一看便是憋了幾日的結果。
而且,張冬青看楊玄的眼神也變了。
若說原先是坦然,現在則是多了些恭謹,以及……試探。
女人啊!
楊玄卻不再多看她一眼。
「諸位,山高水遠,後會有期。」楊玄拱手。
噠噠噠!
一個官員策馬趕到:「楊副使,陛下有吩咐。」
楊玄下馬。
官員說道:「鄧州民亂,朝中令你前去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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