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帶著數百騎,悄然繞道,直至坤州。
一行人都穿著北遼的衣裳……說是北遼的衣裳,實際上到了此時,大唐和北遼很難從衣裳上來區分對方,除非是牧民。
北遼立國後,開國皇帝覺得自己的麾下都是一群野人,見到陳國使者,不禁自慚形穢,於是下令學習中原的一切。
衣食住行,詩詞歌賦……甚至連官制都學。
若非還保持著遊牧民族的兇狠,這個北遼實則和大唐沒有什麼區別。
數百騎扮作是部族,後面跟著大車,拉著帳篷和家什,還有一群牛羊。
進了坤州後,兩個夥計中的一個就去尋耶律書報信。
楊玄等人在一個部族中安家。
所謂部族,實則就數十人口,是耶律書的一個據點。
「北遼的豪商,讓我想到了北疆的豪強。」楊玄目光平靜,但赫連燕卻感受到了殺意。
「郎君,豪強自古就有。」赫連燕覺得郎君有些魔怔了。
「我知曉,何謂豪強?有權有勢,有田地有人口,這便是豪強。
陳國滅,大唐立。當初高祖皇帝說要壓制豪強。可時過境遷,豪強卻越來越多。
大唐開國功臣,全數變成了豪強,這也是一種諷刺吧!」
赫連燕點頭,「舊的去了,新的來。」
「可不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楊玄笑了笑,看著老賊他們,「興許,有一日他們也會變成豪強。」
「就不能變嗎?」赫連燕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只要人還有欲望,就不可能變。」楊玄說道:「可人一旦沒了欲望,就會滅絕。所以,只要人類存在,這個群體就少不了。」
這話,深刻的讓赫連燕深深的看了楊玄一眼,「郎君去做宰相都夠了。」
林飛豹笑了笑。
張栩也笑了笑。
宰相,那是給我家郎君辦事的人。
烏達送上馬扎,「主人坐。」
楊老闆坐下,「周圍盯著些。」
「郎君放心。」老賊說道:「咱們的人就在周圍。」
姜鶴兒不知去了哪裡,回來後臉兒慘白,「郎君,那邊有一堆頭骨。」
「問問。」
充當嚮導的夥計來了,「那是前年,有豪商得罪了我家主人,一家子被拉到了這裡,全數殺了。主人本想學了副使築京觀,誰知曉沒人懂這個,幾次都跌落了,最後就胡亂扔在那裡。」
想學築京觀?
烏達冷笑,「那是大軍征伐,耀武的手段,一個商人,也配?」
老賊問道:「那豪商如何得罪了你的主人?」
夥計說道:「他想舉報。」
舉報什麼,自然不必問。
這手段……
狠!
王老二回來了,帶來了耶律書。
耶律書紅光滿面的拱手,「沒想到副使竟然親至,小人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吶!」
「糧食可準備好了?」
楊玄問道。
「都準備好了。」耶律書問道:「錢呢?」
楊玄指指大車。
耶律書過去檢查。
一車一車的檢查,每個箱子都要求打開,甚至親自翻找,把底下的銀錠翻起來查驗。
就差上嘴咬一口了。
「這人謹慎。」姜鶴兒說道:「要小心。」
「謹慎的人不會只帶著十餘騎就來見我,否則我拿下了他,利用他來勒索糧食,你以為如何?」楊玄笑了笑。
姜鶴兒,「郎君為何要多帶這麼多錢財來?難道還想買別的東西?」
楊玄搖頭,「人心本貪,商人的本質是想掏空客人的最後一個銅板。見到多出來不少錢,你說說耶律書會想什麼?」
「可他的糧食就那麼多啊!」姜鶴兒說道。
「困難沒有辦法多,許多事,其實解決起來很簡單。」楊玄微笑。
檢查完畢,楊玄帶來的錢財除去採買約定的糧食之外,還剩下許多。耶律書笑的很是歡喜,「副使,那些糧食都在城中,老夫這便去令人運出來。」
「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楊玄頷首,對韓紀說道:「下面,老韓來交涉。」
他懶洋洋的起身,姜鶴兒說道:「烏達,令人燒水,郎君要沐浴。」
烏達應了,「是。」
這排場,大了去!
耶律書自然不缺這等排場,但和楊玄一比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直至進了坤州治所利江城。
「使君出行。」
一隊人馬過來,耶律書避在一邊,看著那排場,突然醒悟。
他的排場就是排場,刺史的排場更像是在彰顯威嚴。
而楊玄的排場,看著卻格外自然。
仿佛這人生下來就該如此尊貴。
怎地,有些沐猴而冠的尷尬啊!
耶律書心中艷羨,衝著刺史桑元星拱手,「見過使君。」
他是坤州首屈一指的豪商,桑元星也得給些面子,還禮,「這是回來了?」
「是。」
耶律書笑了笑,給了桑元星身後的別駕丁堰一個眼神。
隨後他的車隊出城。
「是什麼?」守城的軍士喝問。
耶律書微笑,「是土。」
軍士過來,打開一個口袋。
裡面全是糧食,他罵道:「全是土,臭烘烘的!」
「是啊!臭不可聞。」耶律書笑的矜持。
車隊出城,一直到了楊玄的駐地.
「連同車馬一起帶走。」韓紀說道。
耶律書變色,「可沒這個說法。」
他以為楊玄是要黑吃黑。
「咱們買下來,高於市價一成。」韓紀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覺著,我家郎君會看得起你這些車馬?」
老賊說道:「原先三大部的地盤都是我北疆的牧場,每年出多少牛馬!」
高於市價一成啊!
那麼多車馬!
娘的,又多賺了一大筆!
楊玄出來了,身邊兩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瞞不過老蛇皮。
耶律書就是個老蛇皮,他知曉,其中一人必然便是那位赫連燕。
「吵什麼?」
楊玄不滿的問道。
韓紀恭謹的道:「老夫說買了他的車馬,他不大滿意。」
「滿……」
耶律書剛開口,就被楊玄粗暴的打斷了,「不滿意?再加一成!」
哦!
耶律書面色潮紅,「副使,大氣啊!」
楊玄說道:「我既然執掌了北疆,就得管著北疆軍民吃喝拉撒。錢,我不缺,糧食,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姿態,一股子霸氣,令耶律書的臉越發的紅了,「副使放心,後續,小人還能弄到糧食。」
楊玄頷首,緩緩踱步,耶律書跟在後面。
「坤州,太荒涼。」楊玄用那種不屑的語氣說道:「和北疆比起來,這裡便是個鄉下地方。不過,鄉下地方有個好處,那便是田地多。田地多,出產就多。你,可願做我的糧商?」
他差點脫口而出皇商,不禁想到了前陣子看的那個電視劇。
還能長期做……耶律書微微彎腰,「小人願意。」
「看。」楊玄對韓紀等人笑道:「我時常說,真愛不分國家,不分族類。」
韓紀由衷的笑道:「是啊!咱們是一家人!」
能做北疆的糧商,以後就能以高出市價的價錢販賣糧食。如此,就能提高收購價,打壓同行,妙啊!
妙不可言吶!
耶律書毫不猶豫的跪下,「小人,願為副使效力。」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起來!」楊玄虛扶了他一把,笑的和藹,「此次我是來作客,走走看看。北疆事多,下一次我就沒法來了。有事,說話!」
耶律書想到了先前那些多出來的錢財,心想難道他還準備去別處收購糧食?
「若是副使不嫌棄這裡簡陋,還請再等等。」
楊玄訝然,「這是何意?」
耶律書說道:「小人,興許還能弄到一批糧食。」
姜鶴兒一臉見鬼的模樣,赫連燕問道:「鶴兒這是身體不適?晚上,咱們還是一起睡吧!」
姜鶴兒第一次沒嬌嗔,而是低聲道:「郎君把耶律書算計的……令人懼怕。」
耶律書一臉貪婪的模樣,「副使放心,最多三日,小人就能找到糧食。」
楊玄嘆息,「北疆事多,罷了,看你誠懇,我就當來坤州休假,去吧!」
耶律書上馬,鞭子揮舞的啪啪響,轉瞬就消失在遠方。
就像是去洞房的新郎,急不可耐!
韓紀嘆息,「郎君對商人的心思,抓的太准了。」
楊玄說道:「不只是商人,是人就貪。」
姜鶴兒問道:「那他去哪尋糧食?」
三日內,沒地兒尋。
楊玄轉身回帳篷:「官家的糧庫。」
姜鶴兒脊背一寒,「燕兒抱著我。」
赫連燕攔著她的腰肢,覺得手感極好,「怎地?」
「我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郎君把一個豪商誘惑成了一個叛賊,看著他順著郎君挖的坑,一步步走下去,有些怕。」
「可是覺得郎君陌生?」
「是啊!」
「那要不,以後就疏遠些?」
「不!要靠攏些!」
「為何?」
「我很好奇,郎君能把我變成什麼樣。」
……
耶律書回到城中,尋到了別駕丁堰。
「老夫要糧食。」
丁堰冷笑,「那是官家的糧食,你想死嗎?」
耶律書在懷裡掏了一下,啪的一聲,一錠金子拍在案几上。他抬頭看著丁堰,「老夫要糧食!」
丁堰冷笑,「狗賊!」
耶律書再掏,啪!
第二錠金子!
丁堰罵道:「奸賊!」
耶律書看著他,伸手在懷裡繼續掏。
啪!
第三錠金子!
「老夫,要糧食!有,還是沒有?!」
丁堰罵道:「蠢貨!」
耶律書再掏,啪啪!
兩錠金子!
他把五錠金子一字排開,「老夫,要糧食!有,沒有?」
丁堰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陶醉著什麼,「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耶律書的眼底深處多了一抹不屑,「下次,還有!」
丁堰哈哈一笑,「老夫剛收了個小妾,回頭你帶回去,過半月再還回來。」
既然沒法一起扛過槍,那麼,便做個同道中人,也是一種拉攏。
「好!」
官倉的糧食被一車車的拉出來,混入了商隊的大車中,一車車的拉出去。
連續拉了三趟。
耶律書站在糧倉外面,問道:「後續如何湮滅證據?」
丁堰笑了笑,「老夫行事從不解釋,只管,錢!」
耶律書頷首,「有數,錢。」
錢,才是他們之間的橋樑。
最後一支車隊出城。
當夜。
「起火啦!」
糧倉起火了。
桑元星惱火的爬起來,等趕到時,就見丁堰帶著人正在救火。
「辛苦了!」
丁堰滿臉都是煙塵,雙目通紅,「這可是坤州的存糧啊!回頭查出是誰縱火,老夫要活剝了他!」
當火勢撲滅後,丁堰氣喘吁吁的問道:「人呢?」
一個軍士指指邊上被鐵鉤子拖出來的幾個黑東西,「就在那!」
捲縮著的屍骸小了許多,嘴巴張開,仿佛在無聲的述說著什麼。
……
車隊趕到了營地,依舊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都是官糧!」赫連燕看了看。
楊玄頷首,「這是個值得長期合作的夥伴。」
耶律書說道:「此事兇險,事後還得想法子遮掩,否則被桑元星查出來,小人一家子只能亡命天涯。」
楊玄微笑,「此等事,簡單。」
耶律書大喜,「還請副使賜教。」
楊玄指指天上的太陽,「這太陽,紅彤彤的,美不美?」
太陽天天見,不美啊……耶律書唯心的道:「美。」
「太陽如火,美不勝收,可惜火頭小了些。」楊玄指指他,「糧倉一把火,多喜慶?」
耶律書身體一震。
噠噠噠!
一騎遠來,在營地外被攔截,檢查後被放過來,是耶律書的夥計。
「郎君,城中糧倉起火……」
副使把丁堰的手段都算計的一清二楚的,這要是開戰,坤州必敗啊……耶律書心悅誠服的跪下,「小人願為副使走狗。」
楊玄呵呵一笑,「不是誰都能做我的走狗。」
韓紀撫須說道:「跟著郎君,有肉吃!」
可憑什麼給你吃肉?
耶律書說道:「小人願為副使打探消息。」
上鉤了!
姜鶴兒腿長,趴在赫連燕的肩頭看著這一幕,低聲道:「看,郎君又挖了個坑,我敢打賭,耶律書馬上就會跳進去。」
楊玄看似滿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這等好日子,得有個動靜來慶賀。」
耶律書說道:「小人帶了酒肉。」
楊玄搖頭,「看你可憐,窮的讓人心生憐憫……」
坤州最大的豪商竟然被楊玄說成是乞丐,可耶律書卻呼吸急促,「副使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楊玄笑了笑,「聽聞坤州錢庫風景不錯,我想去看看,你,可願帶路?」
噗通!
就像是什麼東西掉落坑底。
「小人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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