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燕在養傷。
「娘子!」
「捷隆,何事?」
捷隆在屋外說道:「郎君召集了所有護衛,又把寧掌教請了去,出城了。」
赫連燕問道「為何?」
「娘子可還記得那個報信的孩子?」
「記得,可是他出了意外?」
「北遼那邊的人擄走了他。」
屋裡默然片刻,這才傳來了赫連燕的聲音。
「大戰當前,郎君卻甘願冒險。他,這是為了我!」
捷隆說道:「娘子以前曾說,行大事者,當不拘小節。那孩子去了,以後為他報仇就是了,何必為此煩惱?」
「那時,我在皇叔的庇護下苟活,覺著世間沒一個好東西,就算是天神下凡,毀滅了世間,我也會無動於衷。那時,我覺著自己是行屍走肉,可如今……」
她坐在床頭,「我是個人。」
……
距離臨安三十餘里的一塊空地上,十餘騎正在歇息。
肖奉劍五十出頭,身材高大,但有些瘦。
他坐在那裡吃乾糧,身邊坐著一個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男子手中拿著一張餅,吃了一塊就搖搖頭。
「多吃些。」肖奉劍關切的道:「好歹精神些。」
「我,還不夠精神嗎?」男子抬頭,一雙眼眸就如同是蒼穹,有無數星河在其間流動。
肖奉劍滿意的道:「吳氏秘法果然不凡,能摧動心神魂魄,悍然一擊。」
男子微笑,「我叔父在牢中可好?」
男子叫做吳玉山,叔父叫做吳傑。
吳氏歷代出修士,一直默默無聞,直至上一代,吳玉山的叔父吳傑卷進了皇位更迭的漩渦中,事敗,赫連峰登基,隨即被牽連。
軍隊兵臨吳氏,吳傑很光棍的自縛雙手。
隨後,就被關在了大牢中。
肖奉劍是鷹衛的客卿之一,此次出行帶著吳玉山,目標便是北疆大佬。
他說道:「吳傑在牢中能吃能喝,心大著呢!」
吳玉山笑道:「如此就好。」
肖奉劍有些好奇,「吳氏這等摧動心神的秘法,難道就沒有代價?」
吳玉山慘白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暈,「有,輕則摧毀脊柱。」他反手摸摸脊骨,「成為廢人。重則神魂湮滅。」
肖奉劍搖頭,心想這人如此年輕,以後若是不出意外,當是吳氏的領袖人物。可卻為了一個老朽而赴險,真是不可理喻。
目光轉動,看著那個男孩蹲在那裡。
男孩頗為機警,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來,哀求道:「你們要拿我作甚?放了我,我阿耶有錢,家中存了五十錢,能給你們一半。」
「哈哈哈哈!」眾人不禁大笑。
肖奉劍沒笑,說道:「看好這個孩子,後續有大用。」
吳玉山看著孩子,「他能有何用?」
「此人救了楊狗心腹,楊狗說是重情,那麼,當大戰時,將這個孩子帶到城下,一刀殺了,你說,楊狗會如何?」
吳玉山蹙眉,「這等手段無恥了些。另外,何須衝著楊狗去,黃春輝,廖勁等人也能動手。」
「黃存輝和廖勁等人都是老狐狸,這等手段對他們無用。唯有楊狗年輕氣盛,就算是城府深沉,也經不起這等激。」
「楊狗……那人很重要?」吳玉山一直在家中修煉,很少管外面的事兒。
肖奉劍咬了一口餅子,緩緩說道:「那人,原先也就是個不起眼的縣令。當初無人在意的螻蟻。可沒幾年,竟然滅了三大部,擊敗了潭州軍……凶名赫赫。
要緊的是,黃春輝頗為看重他,將他列為廖勁之後的北疆節度使人選。」
「那也還早吧!」吳玉山不解。
「不早了。」肖奉劍說道:「廖勁也老了,撐不了幾年。他一去,便是楊狗。雖說此事操作頗難,長安那邊定然不會答應。
可,就怕萬一啊!故而此次大統領交代,輕則要亂了楊狗心神,重則……尋機殺了他!」
肖奉劍想起了大統領當時的神色,好像有些惱火。
多少年了,大統領都未曾這般動過怒氣。
男孩蹲在那裡還在哀求,「我家中的狗要餓死了,你們放我回家,我好回家餵狗。」
一個鷹衛冷笑,「會幫你餵狗的。」
「楊狗!」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一騎遠來,近前後勒馬說道:「肖公,發現了北疆軍百餘騎……」
肖奉劍起身,「多遠?」
「十餘里。」
「會是誰?」一個鷹衛說道:「難道是斥候?」
「再探!」肖奉劍眯眼,:「若是能順手殺些斥候,也是好事。」
兩個鷹衛打馬而去。
不過一刻鐘就回來了。
「肖公,是楊狗來了。」
肖奉劍一怔,「如何確認?」
「楊狗咱們不認識,不過有兩個背著麻袋的隨從。」
「王老二,此人與楊玄如影隨形,他在,楊玄必然在。」肖奉劍看了一眼吳玉山,「玉山,沒想到機會來的這般早。」
吳氏秘術一旦施展開來,就沒法停了,隨後的反噬也沒法避過。
吳玉山微笑,「既然如此,也好!」
肖奉劍說道:「佯裝遁逃。」
十餘騎上馬,等後面追兵來了,這才開始逃竄。
「看到孩子了!」王老二指著前方。
楊玄也看到了。
「是鷹衛!」
軍士不是這等模樣。
一追一逃,雙方漸行漸遠。
「敵軍斥候!」
前方出現了百餘北遼斥候。
「你等幹啥的?」北遼斥候喝道。
「鷹衛!」
「避開,看我等殺敵!」
斥候們豪氣萬丈的沖了上去。
吳玉山問道:「為何不阻攔?」
肖奉劍說道:「如此,才不會讓楊狗生出疑心。老夫本想令他們阻截,沒想到卻主動去了,這便是命!」
吳玉山回身,就見一道槍影在閃爍。
接著,是幾十根鐵棍子齊齊揮舞。
「快走!」
有鷹衛衝著他喊道。
十餘騎不斷加速。
身後,那百餘斥候已經潰敗了,亡命而逃,有人破口大罵鷹衛,說豬狗不如。
「哈哈哈哈!」鷹衛中有人大笑。
他們是帝王鷹犬,帝王之下,在他們的眼中便是螻蟻。
吳玉山心中一動,看了肖奉劍一眼。
「他們包抄來了。」
百餘騎分為三股,其中兩股從兩側開始包抄。
肖奉劍說道:「裝作是馬力衰竭的模樣被困住……」
一個鷹衛說道:「肖公,咱們,確實是跑不動了。」
兩側漸漸包抄過來。
「勒馬!」
十餘騎停住,戰馬不安的嘶鳴著。
外圍,護衛們不斷策馬疾馳。
包圍圈,成了。
戰馬仿佛感受到了危機,也安靜了下來。
一個鷹衛盯著楊玄,「楊狗?」
楊玄目光轉動,見孩子在,而且平安,心中一松。
「鷹衛何時變成了綁匪?」
肖奉劍冷笑,「當初是誰綁走了長陵公主?」
楊玄老臉一紅。
王老二說道:「那是自願的。郎君俊美,長陵自願跟來的。」
老二,真是貼心啊!
楊玄微微一笑,「放了那孩子,我只取一人性命。」
「誰?」肖奉劍平靜問道。
長刀出鞘,指著肖奉劍,「你!」
「動手!」
這一次是林飛豹率先衝出去。
鐵棍子一棍就敲碎了鷹衛的腦袋,側面的屠裳被噴濺了一臉都是。
「就不能換個乾脆的法子?」他一槍弄死一個鷹衛,不滿的道。
「這樣痛快!」
「楊狗身邊的好手都出來了,這聲勢,不凡吶!」肖奉劍微笑,「玉山,該準備了。」
吳玉山下馬,盤膝坐下,從懷裡摸出一根鋼針。
鋼針很細,而且小巧玲瓏。
他把鋼針擱在膝前,雙目凝視。
隨即,雙眸中仿佛有星雲在閃爍。
他的面色漸漸紅潤,紅的異常。
那枚鋼針在他的膝前顫動著,仿佛有誰握著它,在竭力驅動它。
前方,肖奉劍拔刀。
呯!
只是一擊,屠裳就退了幾步,「小心,是個好手!」
林飛豹上前,「閃開!」
屠裳不自在的避開。
林飛豹飛掠而來,當頭一棍。
肖奉劍舉刀相迎,嘭的一聲,他後退兩步,而林飛豹一動不動。
高下立判!
楊狗!
肖奉劍見楊玄站在後面沒動,身邊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好整以暇的在看著……
他跟著看向側面。
一朵白雲緩緩飄過,看著很白,很厚。
肖奉劍開始遊走,不斷阻攔著想衝到吳玉山身邊的護衛。
「玉山!」他厲喝:「快!」
吳玉山抬頭,眼中星河猛地閃爍。
右手一搭鋼針。
「去!」
轉瞬,鋼針就出現在了楊玄的胸前。
必殺一擊!
肖奉劍狂喜,「好!」
據說楊玄的修為不過平庸,這一針快若閃電,他如何能擋?
突然,他的眸子一縮。
楊玄身邊的斗笠男伸手。
看似緩慢的令人焦躁不安,卻轉瞬就到了楊玄的身前。
正好擋在了鋼針的來路上。
不快不慢。
不偏不倚。
男子屈指。
叮!
指頭彈在了鋼針上。
鋼針飛起。
吳玉山臉上毛孔張開,殷紅的血絲聚集在毛孔外,臉上密布著無數紅點。
他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內息摧動心神。
右手猛地一拍地面。
鋼針在半空中繞了一個圈,衝著楊玄的身後飛來。
「祭酒。」
楊玄第一次見到這等詭異的事兒,動都不敢動。
寧雅韻溫聲道:「安靜。」
「可我想說話。」
「那就說吧!」
寧雅韻伸手,看似要和楊玄勾肩搭背。
鋼針猛地升高,從高處猛地往下刺。
那裡是百會穴,一旦刺入,就算是絕頂好手也得跪了。
「呱噪!」
寧雅韻伸手在楊玄的頭頂上,攤開手心,仿佛是想抓一隻鳥兒般的,掌心不斷顫抖著。
鋼針不斷顫抖,下不來,就想退。
「想走?」寧雅韻呵呵一笑,伸手探去。
吳玉山悶哼一聲,開口吐了一口血,然後猛地吸氣,一口血又噴了出來,隨即他面色慘白如紙。
鋼針猛地飛起,接著從下面繞個圈。
臥槽!
楊玄雙腿下意識的夾緊。
這一針,竟然是衝著他的會陰而來。
太陰險了!
吳玉山一拍地面,鋼針卻不動,
一隻手握住了鋼針。
然後好奇的看著。
「老夫還以為是修為高深,驅動鋼針殺人。沒想到,卻是詛咒之術,有趣!」
吳玉山悶哼一聲,開口,「哚!」
那枚鋼針在寧雅韻的手心裡掙扎著。
卻尋不到出路。
「玉山!」
肖奉劍被護衛們夾攻,已經身被數創,血都吐了幾口。
「不行了!」
吳玉山慘笑,「那人是個好手,我,不是對手。吳氏的詛咒之術,對他不管用。肖公……」
肖奉劍一聽,一刀逼退張栩,長嘯一聲,「走!」
吳玉山掙扎了一下,可他用了詛咒之術未果,反噬,來了。
他苦笑,「我渾身經脈受創,走不了了。肖公,我叔父……我用一死,可能換了叔父歸來吧?」
吳氏在他祖父那一輩遇到了強敵,差點被滅門,他的父親也早早去了,是叔父把他撫養長大。那時候吳氏貧困,他小時候不懂事,晚上嚎哭要吃肉,叔父冒著被仇家截殺的危險去山中狩獵,當他帶著一隻黃羊歸來時,渾身浴血。
但叔父依舊笑眯眯的說,羊肉好吃。
隨後就是逃亡,叔父背著他,那一路,刀光劍影。叔父為了他,幾度險些被殺,但從未想過丟下他逃命。
平安後,叔父說吳氏的詛咒術反噬太強烈,不想讓他學。是吳玉山哀求良久,這才鬆口。
叔父不甘心吳氏沒落,卷進了皇位更迭的爭鬥中,事敗被擒,關在了寧興的大牢中。
他發誓要把叔父救出來,故而鷹衛開出了條件後,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可惜未能殺了楊狗,但自己為國效命,一命換一命,該可以了吧?
肖奉劍一刀逼退一個護衛,隨即挨了林飛豹一棍子,一邊吐血飛掠出去,一邊罵道:「吳傑早已死在了牢中!」
吳玉山身體一震,隨即苦笑,抬頭看著蒼穹。
「吳氏未曾負國,大遼為何負了吳氏?」
肖奉劍丟下了所有人,一溜煙上馬就逃。
「這特娘的逃跑怎地這般快?」
肖奉劍逃跑的速度連自林飛豹都被驚住了。
孩子被王老二抱了出來,正在嚎哭。
楊玄緩緩走過來。
吳玉山此刻就像是個血人。
他艱難起身。
抬頭,右手指著蒼穹。
開口,一邊嘴角溢血,一邊朗聲道:
「吳氏不曾負國,大遼卻負了吳氏。忠勇之士被隨意捨棄,被隨意哄騙利用,百年後,誰還願為大遼效力?」
「這人莫不是瘋了?」老賊笑道:「說這些有屁用!」
「這是詛咒之術。」寧雅韻見多識廣,淡淡的道:「要想詛咒誰,必須得有理由,否則便是以詛咒害人,必不能成。」
「那有何用?那是大遼啊!」老賊搖搖頭。
吳玉書緩緩而行,鮮血順著腳邊不斷流淌,竟然成了一個圓圈。
他站在圓圈中間,跪下,抬頭,開口,鮮血就像是水流般的湧出來,身體內竟然發出了崩崩崩的聲音。
經脈寸斷!
那雙眼眸中光芒猛地一閃,接著黯然。
「吳氏吳玉書,詛咒,大遼百年內,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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