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台。
王守跪坐在蓆子上,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錦囊。他小心翼翼的打開錦囊,拿出了一個篦子。
篦子有些舊,邊上還斷了幾齒。
王守解開帽子,把頭髮打散下去。
陽光照在門內,王守低下頭,緩緩為自己篦頭。
小時候他的家境普通,但很溫暖。阿娘會在天氣好的時候讓他坐在小凳子上,自己坐在他的背後,輕柔的為他篦頭。
王守輕聲唱著。
「娘的乖寶寶,明年就長高……」
「監門!」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個男子,身材瘦削。
「荒荒,如何?」王守小心翼翼的把篦子收進錦囊里。
男子說道:「梁靖接應楊氏的人進來,我就丟了塊石頭,咱們的人聽到動靜就追索……梁靖我放了他回去。」
王守開始收攏長發,嗯了一聲。
「我趁著大亂的時機潛入到了水溝中,貴妃出來時,我便突襲……」
王守沒動。
「沒弄死吧?」
「有人阻攔。」荒荒有些遺憾,「第一下我收力了,沒想到那少年竟然不弱,只是吐血後退。第二下我加了力,那少年被擊飛,也不知死活,不過鏡台的人來了,我只能遠遁。」
王守挽起長發,「貴妃和楊氏結盟被破壞才是大事,對了,沒被人發現吧?」
荒荒搖頭,「鏡台的人追不上我。」
王守抬頭,「楊氏啊!咱在看著你們呢!歲月悠悠,你們要好好的啊!千萬要好好的活著,等著咱……」
一個男子此刻也悄然進宮。
皇帝正在看奏疏,不時蹙眉,偶爾冷笑。
男子進來。
「陛下。」
皇帝沒抬頭,「如何?」
男子說道:「楊氏去的是楊松成的一個幕僚,修為不錯。奴婢本想出手驚動鏡台的人,卻有人先下了手。隨後出手的那人悄然摸了進去。奴婢就跟在後面。看著他突襲貴妃……」
他看了皇帝一眼,繼續說道:「奴婢本想晚些出手,可沒想到卻有人攔截了刺客,擋住了兩刀,刺客隨即遠遁……」
皇帝在看奏疏,「蠢貨,百姓都要造反了,還不知戒備!」
男子束手而立。
皇帝在奏疏後批示,然後伸手輕輕揉著眉心。
「誰的人?」
「那人進了鏡台。」
「知道了。」
晚些貴妃回宮,皇帝安撫了一番,隨後雷霆震怒,令鏡台和金吾衛徹查刺客。
楊玄被送到了陳曲,隨即貴妃的賞賜流水般的湧來。
「如何?」
怡娘問道。
剛出來的曹穎說道:「醫者說不輕……」
怡娘的胸膛急速起伏,眼睛都紅了。曹穎也悄然退後了些,摸摸右臂的皮套。
老賊在前院唏噓,「若是郎君去了,老夫的官去哪尋?難道重新去盜墓?那盜誰的?郎君窮,定然陪葬不多……」
楊玄很快就醒來了。
「郎君!」
醫者走了,怡娘咬牙切齒的道:「郎君救那個賤人作甚?」
對於怡娘來說,李元和李泌這兩任偽帝的人都是賤人。
曹穎在邊上解釋,「郎君十五了,若是按部就班升官,得多久才能獨掌一方?郎君也是不得已啊!」
「屁!」怡娘盯著他,「五十再討逆也來得及。」
曹穎苦笑,「五十討逆……郎君登基得猴年馬月去?」
「做皇帝過個癮就行了。」怡娘心疼的看著面色煞白的楊玄,恨不能一巴掌把此刻的皇帝拍死,再把楊玄頂上去。
「過把癮就死。」朱雀今日看來開啟的是毒舌人設。
楊玄知曉自己此次有些冒險了,但誠如曹穎所言,他不能這麼按部就班升遷。而要想升官快,最好的法子便是簡拔。
誰能簡拔他?
被他救的人!
所以他冒險出手了。
「郎君,你覺著如何?」怡娘急的不行。
「有些難受。」那刺客的內息犀利,兩刀就劈飛了楊玄。
「這個醫者不成,再去請兩個來。」怡娘失去了分寸。
楊玄說道:「去……去國子監,請周寧。」
他想到了春風化雨的那位。
「御姐,可鹽可甜。」朱雀說道。
楊玄此刻沒法和它鬥嘴,無力的挺屍。
周寧來的很快,一起來的還有包冬。
「沒事吧?」包冬見他面色煞白,擔心的問道。
「死不了。」楊玄苦笑,「生意如何了?」
包冬得意的道:「回春丹更妙,我告訴你,其實女人對於這些大多不在意,可男人卻覺著沒面子……」
他突然發現楊玄面色有異,緩緩回身。
「出去!」
御姐扶扶鼻樑上的玳瑁眼鏡,淡淡的道。
「是,周助教。」
面對這位救治過自己的助教,包冬屁都不敢放一個。
「麻煩了。」楊玄說完就咳嗽了起來,嘴角溢出一縷血。
怡娘趕緊去擦,「小心些。」
楊玄喘息,「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周寧伸手拍在他的胸口上。
「嘔!」一口血吐了出來,楊玄兩眼冒金星。
「什麼毛病?」
周寧問道,無視了怡娘的憤怒目光。
楊玄喘息了一下,「被人兩刀劈飛。」
周寧伸手,有些冰涼的手指頭按在楊玄的手腕上。
片刻後,她說道:「無關的出去。」
怡娘有些遲疑,楊玄點頭,她這才出去。
「這女子……冷得很。」曹穎悻悻然。
怡娘卻在沉思,良久說道:「這女子醫術好……」
「再好不過的嬪妃人選了。」曹穎補上了她想說的話,「不過郎君的腰子是不是也該補補了?」
「回頭我弄些好東西給郎君吃。」怡娘轉念一想,「可就怕她會下毒,宮中爭寵,神不知鬼不覺就把郎君給弄成了不是內侍的內侍。好了,從此大家都不用爭了。」
裡面,周寧凝神,隨即雙手在胸前不斷反轉。
楊玄看著她,突然發現從下往上看女人竟然別有味道。
一胸遮目……看不到臉。
然後,他就陷入了夢中。
「我兒!」
一個中年男子含笑招手。
宮殿內,群臣的臉有些模糊。
「我兒這是要去哪?」
楊玄說道:「我想去看看這個天下。」
中年男子笑道:「天下不就在你的手中嗎?」
楊玄低頭,反轉雙手,看著掌心的無數紋路,仿佛就是無數山川河流。
風吹過,群臣被吹散了。
中年男子還在,但風吹的他有些飄。
楊玄突然心痛,仿佛這個男子馬上就會離開自己。
「你要去哪?」他問道。
中年男子微笑著,「為父要去很遠的地方。我兒,記得莫要良善,切記……」
「啊!」楊玄猛地驚醒,抬頭看了一眼。
天黑了,怡娘坐在床邊打盹,被這一下驚醒,迷迷糊糊的抬頭,「郎君醒來了,傷勢如何?」
「好了不少。」楊玄覺得胸腹處輕鬆了許多。
「果然是旺夫的女子。」怡娘狂喜,「那個周助教說你這幾日不能吃羊肉,我便弄了雞……我這便去做飯。」
楊玄只能翻白眼。
雞湯熬煮的粥味道不錯,楊玄吃完後,問了情況。
「兩個不良人都來問過,鏡台那個趙三福也來了……」
「對了。」怡娘猛的想起了什麼,「那個什麼梁參軍也來了,好傢夥,兩馬車禮物,藥材都是上好的,以前也只是在宮中見過。他還說……等你好了一起喝酒,一起去青樓,呸!」
梁靖?
楊玄默然。
「貴妃那邊派人來過問,聽說好了不少就回去了。」怡娘有些不滿,「那個偽帝的女人,都該死!」
怡娘歡歡喜喜的去睡覺,楊玄卻睡不著了。
貴妃啊!
這位寵妃會如何?
……
「那個少年很是悍勇。」梁貴妃正在喝酒,皇帝說她需要壓驚,所以叫人準備了熱酒。
「哦!那他倒是忠心耿耿。」皇帝漫不經心的道。
梁貴妃喝了一口酒,凝脂般的臉上多了紅暈,然後伸手在臉側扇扇酒氣,咂舌道:「他倒在地上,陛下你再不知曉他說什麼了。」
「說了什麼?」皇帝舉杯就唇,眸色平靜。
對於帝王而言,天下人都是他的牛羊,感激牛羊是愚蠢的,也是無謂的。
梁貴妃說道:「他說,娘娘好美。」
皇帝一怔,看著梁貴妃。
「哈哈哈哈!」
……
楊玄需要靜養,但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不能動彈是痛苦的。
「怡娘,我就去市場轉轉。」
「不行!」
「再不動動,我就離死不遠了。」
「……」
於是臥床之後的第四日,楊玄終於出門了。
不過悲劇的是,怡娘堅持要讓他坐牛車。
「好了再說。」怡娘很是大包大攬。
坐在牛車上,楊玄晃晃悠悠的出門。
「楊帥。」對面的謝公目不斜視。
「謝公早。」大清早楊玄很精神。
牛車駛出陳曲,曹穎說道:「自從他知曉郎君是不良帥之後,就再也沒敢看怡娘一眼。」
耳邊傳來了朱雀的聲音,「越是口花花的老蛇皮,越是膽子小。反而是那些看似正人君子的男人膽子大,不說,就做。」
你懂的真多。
楊玄看了君子曹一眼,看的他莫名其妙的。
到了東市,楊玄看著那些美食流口水,趁著怡娘不注意,讓老賊去為自己買了一張熱氣騰騰的胡餅。
賈仁做賊般的買回來,仔細一嗅,「小人萬死,竟然是羊肉餡的。」
羊肉是周寧明令禁止楊玄最近吃的東西。
哎!
楊玄知曉一旦吃了羊肉,那膻味兒絕對會被怡娘嗅到。
你要說買不膻的羊肉……沒有膻味的能叫做羊肉嗎?
牛車一路往東市大門去。
門邊蹲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一身衣裳破爛的乞丐都不要,髒的讓人無語。頭髮炸毛,臉上除去牙齒和眼珠子還算白,其它全黑……傻乎乎的衝著楊玄笑。
楊玄手拿雞肋胡餅,對賈仁說道:「這人看著可憐,賈仁拿給他吃。」
賈仁嘆息,「這等可憐人多了去,郎君,你幫得了一個,幫不了許多。」
「我見到一個就幫一個。」楊玄說道。
賈仁把胡餅遞給了男子,男子接過,指指自己的臉,傻笑著。
楊玄用力點頭,男子笑了,低頭啊嗚一口,然後抬頭,含含糊糊的道:「是肉!阿娘,是肉!」
他喊的驚天動地,就像是遇到了神仙般的盯著楊玄。
有人進來就被驚動了,一看是楊玄,不禁笑了起來。
「哎!這不是楊帥嗎?」
一個男子帶著幾個隨從站在東市大門那裡,笑吟吟的拱手,「楊帥這是被誰打斷了腿?哎喲!還斷的是兩條?」
楊玄覺得男人眼熟,仔細一想,不就是那次他阻礙何歡殺晏城的何氏侍衛嗎?這是……升職了?
怡娘大怒,「看你長著個人樣,一張嘴滿嘴噴糞,快回家尋你老娘問問,當年她懷你時可是把嘴和屁股長錯了地方。」
這話……
男子面色難看,冷笑道:「永寧坊陳曲那邊聽聞亂糟糟的,且小心些,別把第三條腿也折了。」
楊玄眯眼看著他,身後老賊低聲道:「小人記住他了。」
雙方交錯而行。
那個男子吃著胡餅,看了楊玄一眼,悄然跟在了何家幾個侍衛的身後……
前方,老賊說道:「小人總覺得今日會有事。」
從楊玄醒來後,老賊就改口自稱小人。
曹穎嗤之以鼻,「胡言亂語,可有證據?」
老賊認真的道:「小人盜墓時,一覺著有事就爬出來,隨後不是盜洞塌陷,就是裡面出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什麼東西?」曹穎脊背有些發寒。
「老夫也不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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