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草原,牧草或是青綠,或是微黃,一陣秋風吹過,牧草紛紛伏地,就像是對北風彎腰稱臣。
晨曦緩緩浮起,隨即被太陽淹沒。陽光璀璨,把草原侵染成了一片金黃。
噠噠噠!
兩百餘騎北疆軍緩緩出現在天盡頭。
「二哥,前面就是南歸城了。」
胖長老指著前方,「自從上次副使領軍城下耀武之後,南歸城的守軍就老實了許多,沒事也不去咱們那邊找茬了。」
瘦長老說道:「據說守將蕭衍下令,沒事不許出城。」
「被郎君嚇壞了。」
伴隨著冷風,王老二把最後的肉乾塞進嘴裡,「抓幾個俘虜,打探消息。」
「領命!」
十餘軍士剛想出擊,有人側耳,「聽,是大車的聲音。」
吱呀!
吱呀!
車輪滾滾,十餘輛大車出現在前方。
「是北疆軍!」
有人驚呼,「快跑!」
這是一支遷徙的隊伍。
男人騎馬,女人和孩子在大車上打盹。
聽到驚呼後,所有人都上馬準備逃竄。
噠噠噠!
兩百餘斥候分為兩隊,從兩翼包抄了過來。
北疆斥候就像是狼群捕食,不慌不忙的驅逐,包圍,威脅……
三個牧人倒在馬下呻吟,剩下的男女老少跪在一起瑟瑟發抖。
「我要消息。」
王老二看著這些牧人,有些不耐煩。
他想到了梁花花,想到了二羊。
你喜歡梁花花嗎?
郎君問了這話三次,娘子問了五次。每一次都是笑吟吟的,但眼中能看到憂鬱。仿佛是看到阿梁長大變得叛逆,不肯聽父母的話。
王老二不知道自己喜歡誰,他只知道,每日就這麼過著,有肉乾吃,有一群親密的人,還有事兒做……
一個人,總得給自己這一輩子一些交代,譬如說給自己找個小目標。
郎君諄諄教導,王老二很清楚,郎君是擔心他這般沒心沒肺,把自己的一生就這樣虛度了。
我這一生要做什麼呢?
王老二不知道。
想多了,他第一次感到心煩意亂,於是便主動請纓來哨探。
一個老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貴人,我們只是普通的牧民。」
王老二下馬,「此刻是牧民,當大軍南下時,便會成為強盜,馬賊!」
北遼是驕傲的,自然不屑於帶著散兵游勇南下。但每一次南下就是一次劫掠的機會,所以這些牧民會自備兵器糧草,跟在大軍後面。一旦獲勝,他們就會跟著趁火打劫……
領軍將領一般都會默許這些人幫助大軍清掃戰場,絞殺敵軍潰兵。甚至,若是有功勞,將領還會給予獎勵。
當然,若是敗了,那沒二話,咱們掉頭就跑。
有大軍在前面頂著,他們跑的沒有一點壓力。
老人顫聲道:「自從尊敬的楊……楊副使來到了桃縣,我們就老老實實地放牧,從未南窺。」
尊敬的楊副使最喜歡把這些強盜豎杆子。一根根杆子就立在牧道兩側,一頭從強盜的嘴裡透出來,看著就像是用樹枝穿著魚兒在炙烤。
另一個老人說道:「沒有人敢於挑釁尊敬的楊副使的命令,我們是老實人。」
傳聞中,尊敬的楊副使還會法術,能輕易禁錮一個人的靈魂。
王老二問道:「我需要知曉南歸城的動靜,消息有價值,那麼,你們就安全了。若是誰想糊弄我,那麼……」
胖長老上前一步,背上的麻袋在晨風中飄蕩。
「是王老二!」
一個少女尖叫起來,臉蛋紅彤彤的,看向王老二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肥羊肉,熱氣騰騰的,剛出鍋,美味無比。
「天神在上!」兩個老人叩首。
這是傳聞中把收割人頭作為自己一生事業的男人。
一個老人虔誠的問道:「您就是尊敬的楊副使麾下的王老二?」
王老二點頭。
老人嘆息,神色反而一松。
王老二問道:「你為何愜意?」
老人笑道:「既然身處絕境,那就不必掙扎,把自己交給天神就是了。」
這是一個豁達的人。
「最近經常有糧草運送進南歸城,還有不少大車拉的是石塊,吱呀吱呀的,把牧道都壓出了深深的車轍,以至於我們比原先計劃中慢了三日……」
若是沒有這個變故,此刻這支遷徙的隊伍將會出現在南歸城的右側,往坤州方向去。
「他們很謹慎,我們昨日路過南歸城下時,被攔截,百餘人用弓箭對著咱們,讓咱們丟棄長刀跪下,否則便射殺。可我們只是牧民,他們卻把我們當做是了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仙。」
飛來飛去的神仙,指的是修煉者。
糧食不斷運送進去,這是在做堅守的準備。
至於石頭,可能是用於守城……
「對了,那些石頭說是用於修建屋子。」那個少女說道。
那一日,幾個南歸城軍士死死地盯著她,面色潮紅。若非有將領在,多半會發生一場爭奪戰,而戰利品就是她。
她甚至有些惋惜,可在看到王老二後,所有的惋惜都溜走了。
這才是最強大的男人啊!
若是他願意,我可以為他生個孩子。
少女面頰緋紅,平庸的長相在此刻也多了些動人。
這是個值得注意的消息。
王老二滿意了,「你們走吧!」
這是個大度的男人。
兩個老人心中一松,其中一人說道:「尊敬的二哥,我們能去北疆嗎?」
「去北疆作甚?」王老二問道。
「有人說尊敬的楊副使看中了這片草原,將會率軍來攻打。我們遊牧各地,這兩年聽到許多商人提及了北疆的好,楊副使的好。我們想,能否去北疆定居……」
「我們會遵守一切規矩,每年上繳牛羊戰馬,若是楊副使開口,我們將拿起兵器,為他征戰。」
王老二看看這些人,目光在少女的身上一閃而過,毫不停滯,「會有機會的。」
「敢問王二哥,何時能有機會?」
「等以後。」
郎君說了,以後北疆會主動發起進攻,到時候這片牧場就是北疆的了。
那麼,這些牧人自然也是郎君的奴隸。
嗯!
郎君的奴隸!
王老二突然心中一動。
奴隸!
郎君某一次喝多了,引吭高歌,唱什麼,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郎君說這個天下是他的,我就幫他把這個天下打下來。
讓天下人都是郎君的奴隸。
不不不!
郎君說過,大唐人是同胞。
把天下的異族人都變成郎君的奴隸。
王老二眼前發亮。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生為之奮鬥的目標。
回到桃縣,他先去稟告消息。
「糧草啊!這是堅守的準備。石頭建造屋子?」
楊玄罵道:「夠狠。」
上次他說過,若是守軍敢於巷戰,他就一把火燒掉南歸城,讓軍民一起歸西。
沒想到南歸城的守軍想出來這等笨主意。
楊玄衝著江存中問道:「老江,若是你固守南歸城,會採取什麼手段?」
江存中說道:「加固城牆,操練軍士……」
「把城中的木屋子全數換成泥屋和石屋呢?」
江存中愕然,「為何?」
「巷戰!」
「既然有巷戰的勇氣,那為何沒有在城頭和敵軍拼殺至最後一人的膽略?」
楊玄笑的很暢快,「看,我的麾下都知曉的道理,那些北遼蠢貨卻視而不見。
他們寧可耗費無數民力去拆房子,開石頭,搬運石頭……
有這功夫,不如用石頭來堆砌一座更為堅固的南歸城。」
劉擎把視線從手中的文書上抬起來,「你自己也不想想,這裡弄個京觀,那裡豎幾個杆子。誰不怕?」
「怕,才好!」
楊玄起身,「如此,準備吧!五日後我率軍出發。」
眾人行禮,「是。」
楊玄和王老二出了節度使府。
「郎君,我想到了。」
王老二看著很歡喜。
「哦!想到了什麼?」
楊玄以為他想到了自己喜歡哪位美人。
但凡那個美人沒成親,楊玄就能想辦法把她變成王老二的妻子。
周寧也會出手,用周氏的名義鄭重保證對這門親事的慎重。
王老二說道:「郎君你說要做天下的主人,那以後我就將天下的異族變成郎君的奴隸。」
這個理想……
可楊玄想問的是女人!
楊玄有些惱火,踹了他一腳,然後喝道:「回去尋屠公,那邊給你相看了一個女人。」
王老二愁眉苦臉的道:「不去行不行?」
楊玄摩拳擦掌,王老二無奈遁去。
「天下的主人,這話,說得好!」
韓紀一臉欣慰,「看,連老二都知曉郎君的大志。」
可那一次楊玄唱的是一首歌,一首雄壯的歌。
當你的麾下千方百計想攛掇你造反時,你的任何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微表情都有可能被他們放大解讀。
而且,都會被解讀成對當下的不滿。
長安那邊對北疆越發的冷漠了,除去商隊和旅人之外,官府的一輛大車都看不到。
據聞,長安有人叫囂,要讓北疆軍民餓死在這個冬季。
可北疆軍民此刻卻看著家中的存糧,心滿意足的憧憬著明年的開荒。
那一場糧食大戰,掩護了楊玄藏糧於民的真實目的。
「如今民間在傳說郎君的睿智如神靈。」
韓紀的聲音中帶著些細微的歡喜,又像是得意。
「睿智就睿智,何來如神靈。我並不喜歡被人供奉在神龕之中,那會讓我覺著自己是個傻子。」
楊玄發誓,等自己老去時,誰若是敢建言雕刻自己的木像供奉在神龕之中,他會把那人丟去洛羅,和那些臭人為伍。
韓紀笑了笑,「郎君不知曉,當長安斷掉北疆錢糧的消息傳到各處時,人人都在說那一場糧食大戰便是天意。老天爺借著那些豪強的手在提醒郎君,長安要對北疆不利。」
「百姓是愚昧的。」
楊玄嘆息。
韓紀笑道:「愚昧的百姓,才是好的百姓。」
這是很久以前一位大智者的話,不過,他的本意是想說欲望泛濫對於一個國家的壞處。卻被人曲解成了統治者就該讓百姓傻乎乎的。
「不,我希望北疆,乃至於大唐人都聰明。」
韓紀止步,看著郎君遠去。
身後傳來老賊的聲音,「郎君吃過苦。」
「吃過苦的人老夫見多了。那些出身卑賤的人,一朝得勢,就會把故鄉,把自己曾經的過往當做是禁忌,不許人提及。
他們會格外憎恨曾經的同類,只因看到他們,就會讓他想起自己的過往。所以,他們對曾今的同類下手很更狠。」
「你說的那等人,按照郎君的說法,便是自卑到了極致。」
「歷朝歷代,都恨不能讓百姓變成傻子,郎君卻不同……」
「老夫看,你是覺著自己看不透郎君,故而有些不安吧!」
韓紀訝然,「老賊你何時這般尖刻了?」
「是深刻。」老賊的目光中充斥著睿智,「主公就是主公,少去揣測他的心思,否則,遲早會把自己的命給揣測沒了。」
「那老夫豈不是變成了愚昧……」韓紀突然一笑。
「是啊!你自己都說了,喜歡看到百姓變成傻子,那麼在郎君看來,是不是咱們都變成傻子更好呢?」
這話,深刻的讓韓紀無言以對。
老賊睿智的目光漸漸變化。
有些猥瑣。
然後一本正經。
「這是深秋啊!竟然穿著裙子出門,不冷嗎?家裡的男人就不心疼嗎?這風吹得好……裙裾飛揚。好白的腿啊!」
……
玄學的新山門修建的很順利。
此次寧雅韻增加了些小橋流水的景致,讓玄學中的女人們很是歡喜。
「每日在那些景致中走一走,就覺著這心情愉悅,看著那些弟子,也心軟了。」
說這話的安紫雨鬆開手,一個被她狠抽的鼻青臉腫的弟子行禮,「弟子知錯了。」
「嗯!」
安紫雨擺擺手,弟子如蒙大赦跑了。
寧雅韻嘆息,「打人不打臉!」
那個弟子頂著一張青腫的臉到處走,會被人嘲笑。
安紫雨轉動了一下戒尺,「不打臉打哪?要不,下次你來?」
寧雅韻伸手,灑脫的撫動琴弦,仙翁仙翁的琴聲中,灑脫的道:「還是打臉吧!」
「掌教,楊副使那邊來人了。」
來人是烏達。
「見過掌教。」
雖然玄學供奉了神靈,但烏達從來不拜。
他覺著自己的主人就是神靈,何必捨近求遠。
「主人說,即將出征,煩請掌教去坐鎮。」
寧雅韻頷首,「知曉了。」
烏達告退。
安紫雨目送他出去,問道:「此行如何?」
寧雅韻最近在琢磨一些推算秘法。
他掐指一算。
「老夫,也不知。」
「那你知曉什麼?」
「血色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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