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之上 第227章 學問的來歷

    凌晨,劉擎悠悠醒來。

    腦子就像是一個深水潭,醒來的信號傳遞進去,表面濺起漣漪,隨即直達潭底,整個人瞬息就徹底清醒過來……

    隨即所昨日之事,以及一直牽掛的事就一件件湧上心頭。

    今日要做什麼,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經過一夜歇息的大腦馬上就被填的滿滿當當的,找不到一點空隙。

    但好歹腦子裡還為老妻留了個縫隙……劉擎摸摸身邊,冷冰冰的。

    門外傳來了老妻特意壓低的聲音。

    「昨日夫君說吃的多了些,早飯就弄清淡些,不要太多,多了他定然會不管不顧吃光。這人就是如此,見不得浪費一點食物,速去。」

    「是。」

    腳步聲遠去,接著門開。

    「夫君。」

    「嗯!」

    劉擎起床。

    洗漱,隨後他拿出橫刀,站在庭院中。

    仿佛是在沉思著招數。

    晨風吹過他的衣袂和長發,恍若高人。

    「咦!」

    劉擎輕咦一聲,接著喝道:「哈!」

    橫刀出鞘,隨即刀光閃爍。

    老妻和兒媳婦站在走廊中看著。

    「好刀法!」兒媳贊道。

    老妻點頭,「是不錯。」

    劉擎一刀劈斬而去,接著動作停住了,保持著出刀的姿勢,反手緩緩摸著後腰。

    「哎……哎……不行了,腰,老夫的腰,哎喲!」

    老妻急匆匆跑過來,「腰怎麼了?」

    「閃了!別動!」

    ……

    尊敬的使君大人叉著腰,緩緩挪到了前院。

    「見過使君。」

    「使君叉著腰,看著更為威嚴了。」

    「是啊!叉腰有些解釋,意氣風發最多。」

    「非也,那些婦人吵架時也是如此,可見叉腰也有輕蔑之意。」

    「你想說使君是婦人嗎?」

    「老夫錯了。」

    「下衙一頓好酒。」

    劉擎進了值房,一手扶著腰,艱難的坐下,覺得腰那裡酸痛的要命。

    「使君。」

    最忠誠的副手來了,見狀第一反應也是:使君昨夜大展雄風,以至於早上來州廨炫耀一番自己腰子了得?

    但一看使君面帶苦色,盧強就知曉自己想錯了。

    「腰閃著了。」劉擎感慨的道:「老了。」

    楊玄來了。

    「使君這是……叉腰肌不妥?」

    楊玄想到了捲軸里看到的那位叉腰肌,據說非常給力。

    「老了,早上練刀閃到了腰。」劉擎自嘲道。

    對於一位依舊渴望建功立業的老人來說,練刀閃到腰,說明自己再也無法親臨戰陣了。

    「使君,其實這事兒倒也簡單。」

    「簡單?」

    「沒錯。」

    楊玄起身, 「別說是使君, 就算是下官也會閃到腰。閃到腰不打緊, 咱們要尋找其中的問題。下官曾琢磨過無數次,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劉擎和盧強看著他。

    「練刀之前,必須要活動身體啊!」

    「就這麼簡單?」劉擎和盧強覺得自己被忽悠了。

    「當然。」

    楊玄開始演示。

    「先拉伸, 再活動,原地交叉跳, 抬腿……」

    一個小吏來尋楊玄, 在值房外被人攔住了。

    「別進去。」

    小吏不解, 「為何?難道使君又動手了?」

    使君的咆哮,使君的棍子……這兩件兵器威震陳州, 令官吏們聞風喪膽,而百姓卻喜聞樂見。

    門外小吏神色古怪,好似在忍笑。

    小吏終究忍不住, 探頭看了一眼。

    楊玄站在前方, 雙腳交叉跳。

    雙手在身側開合。

    「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 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身後, 盧強跟著。

    使君大人在後面略顯笨拙的也在跟著練習。

    「說多少次了?小玄子,專業性,專業性。你該說……一噠噠, 二噠噠。」

    熱身結束,盧強有些喘息, 摸摸額頭,失態的道:「就是拉拉蹦蹦跳跳, 竟然都出汗了?」

    使君大人摸摸後腰,「好了些。」

    說著他伸手, 「刀來。」

    「別!」老頭這是想死呢!

    楊玄勸道:「腰閃到了少說得養半月,此刻練刀便是雪上加霜。」

    「半個月啊!」劉擎顯然有些不滿意。

    「也有快的。」

    「什麼法子?」

    「針灸。」楊玄雙手拉開很長的距離,「那麼長的銀針扎進去。」

    「誰會?」老頭果然悍不畏死。

    「我家後院的管事。」楊玄補充,「女的。」

    「那老夫還是養半月吧。」

    婦女地位的提高還任重道遠啊……楊玄心中嘆息,「那誰,探頭探腦的作甚?」

    小吏進來,「見過使君, 見過……」

    巴拉巴拉。

    最後說正事,「咱們的斥候說基波部正在集結大軍。」

    「哪個方向?」劉擎問道。

    小吏有些迷惑,「斥候為了消息重傷,說是……往西邊。」

    劉擎的腦海里瞬間出現了一張圖。

    「西邊……要攻打瓦謝部?不可能。」

    那位皇叔會毫不猶豫的把懷恩打成豬頭。

    「戒備總不會錯。」盧強給出了建議。

    「戒備吧。」

    陳州大地瞬間就少了許多人。

    幸而今年的收割已經結束了, 否則許多農人會不舍離去,和自己的糧食共存亡。

    「不應該啊!」

    楊玄站在城頭上看著北方,眉頭皺的緊緊地。

    衛王在他的身側,雙手撐在城頭上,「斥候應當更大膽些,越過所謂的三十里界限,直接進入基波部查探。」

    「不妥?」看到楊玄搖頭,衛王有些不滿,但壓住了,「婦人之仁在許多時候是好事,但對於一位立志要做名將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個負面的東西。」


    李晗懟了過去,「子泰敢於沖陣,何來的婦人之仁?我看你這是立功心切,昏了頭。我此刻反而慶幸沒讓你領軍,否則多少大唐勇士會死在你的草率之下。」

    身邊巨掌揮舞。

    但李晗早有準備,身形閃動……再閃動。

    可巨掌卻如附骨之疽。

    啪!

    「艹!」

    李晗捂著肩膀,飛起一腳,被衛王輕鬆挑起,倒飛回去。

    兩個棒槌!

    楊玄看到斥候回來,就下了城頭。

    他丟下一句話,「若是懷恩想攻打陳州,不會如此拖沓,我以為,弄不好是內亂。」

    衛王和李晗重新站在一起。

    李晗低聲道:「你以往很少對這等事建言,更習慣於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今日卻降低姿態和子泰說話,你想做什麼?拉攏子泰為你所用?」

    衛王的側臉看著就像是岩石,紋絲不動。

    沉默在許多時候就是默認。

    遠方,斥候減緩了馬速,煙塵在身後緩緩擴散淡去。

    李晗看了衛王一眼,告誡道:「子泰聰慧,他沒有回答你,便是一種暗示。他不想摻和皇室的爭鬥。」

    衛王按在城頭上的手上微微用力,冷冷的道:「阿耶遲早會離去,太子沒指望,而最有希望便是越王。那個看似柔弱的小子,你以為是個慈善的?」

    李晗搖頭,「不會。」

    衛王聲音幽幽,「那年越王七歲,只因看似柔弱,身邊的內侍頭領便偷他的東西。被發現後他只是告誡一番。」

    這樣的皇子堪稱是軟弱到了極點。

    「後來呢?」

    「後來皇后那邊的東西突然少了一樣,誰都找不到,越王說好似在哪見到過,仔細一想,便是那內侍頭領的房間。」

    李晗脊背汗毛倒立,「被處死了吧?」

    「嗯。」

    斥候接近了。

    衛王轉身,「他為內侍頭領求情,為之落淚。」

    李晗暗罵,「狗曰的,太陰了!」

    「子泰與你和本王交好,在他的眼中便是一夥兒的,別以為你們能撇清,這等人的眼中,一次錯一生都無法挽回。不想死,就得與本王一起前行。」

    「所以你就拉攏子泰,子泰以後成就越高,你的勢力就會越龐大。」

    「……」

    「為何不多拉幾個?」

    衛王抬頭,眸色輕蔑。

    「拉不動。」

    李晗:「……」

    斥候進城下馬。

    「是哪邊?」楊玄問道,心中隱隱覺得此事怕是和陳州無關。

    斥候歡喜的道:「是內亂。」

    晚些,州廨內。

    衛王和李晗也跟著來了。

    「見過大王。」

    劉擎對這位皇子沒多少好感,若非上次北疆大戰衛王表現的悍勇無匹,楊玄敢打賭,老頭就敢讓衛王吃閉門羹。

    「說吧。」楊玄坐下,愜意的招手,等甄斯文上前後說道:「把我上次從長安帶的茶弄出來,一人一杯。」

    盧強笑道:「那茶葉確實不錯,可你往日卻摳摳搜搜的,今日這般大氣,可是好消息?」

    楊玄指指斥候。

    「使君,咱們打探到了消息,懷恩得知有豪商與陳州貿易,就集結大軍準備出擊剿滅他們。可那些豪商竟然得了消息,隨即聚在一起,據聞加起來人馬不少。」

    劉擎鬆了一口氣。

    「沒打起來?」盧強有些失望。

    斥候搖頭,「懷恩剛想出擊,麾下那些權貴卻紛紛勸阻,說什麼打起來會兩敗俱傷,基波部也少不得商人。」

    說完後,斥候發現使君面色沉凝。

    不高興?

    楊玄擺手,「給他記功。」

    斥候歡喜行禮告退。

    斥候走後,大堂內很安靜。

    衛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來自於長安的茶葉不錯,但他此刻腦海里全數都是震驚。

    劉擎突然嘆息一聲,看向楊玄的目光中多了些欣慰和歡喜之色,就像是長輩看到晚輩不斷成長的那種歡喜。

    但依舊有不少驚訝之色殘留。

    「子泰。」

    老頭的語氣實在是太親切了,楊玄有些不適應,「下官在。」

    不能讓小崽子太得意了,否則會驕傲……劉擎淡淡的道:「你說的什麼資本滅國,從哪學來的?」

    大唐的學問都有傳承,甚至還分派別。

    最上等的是世家門閥家傳的學問,密不外傳。其次是皇室。再次便是權貴之家及學問傳家的人家……最後才是各級學堂。

    每一個派別對這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獨特看法,並不相同。

    商業是賤業,從未有人去研究過。所以楊玄資本能滅國的一番話說出來,眾人都覺得好笑。

    現在誰都笑不出來了。

    但一個迷惑卻湧上心頭。

    這是哪一派的傳承?

    這也正是衛王和李晗想知道的。

    楊玄來自於元州鄉下,讀過書,但也僅僅是讀過書。

    到了長安他就進了國子監,國子監的獨立性切斷了外界對他的了解。

    難道是國子監的傳承?

    眾人皆是如此想。

    我該說什麼?國子監還是一個半夜經常摸進我房間的大漢傳授的這番學問。前者難保有人去國子監驗證,後者太過縹緲。

    神靈呢?

    潁川楊氏對外說自家始祖曾夢遇神靈授書,醒來後,那些學問都在腦子裡記得牢牢的,仿佛腦子變成了硬盤。

    但說神靈容易引發關注……若是在羽翼豐滿的時候,楊玄不介意用神靈來給自己的討逆大業增加神秘性和威嚴。

    但此刻他只是個小蝦米,說高級些也僅僅是北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潁川楊氏可以說始祖夢遇神靈授書,那是因為彼時潁川楊氏在陳國威風凜凜。

    娘的!不能啊!

    楊玄有些遺憾。

    他神色黯然,「小時候,我的日子頗為艱難。」

    眾人都默然。

    每個人的遭遇不同,但你別想著別人能與你共情。祥林嫂式的喋喋不休只會讓人表面同情,內心深處卻不斷在咆哮:我不是垃圾堆,讓這個訴苦的傢伙趕緊滾蛋吧!

    所以楊玄只是帶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我深知要想改變自己的境遇,最好的法子便是換個地方。我問過村正,村正說要想去長安,除非是去參加科舉。」

    他自嘲的道:「我那時想著讀書能去長安,於是窮盡一切手段去學習。」

    「我讀書時,總是把自己的境遇、自己的所見所聞與書中的道理融合在一起,漸漸的,我看這個世界覺得不同了。」

    「我也不知自己領悟的東西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楊玄有些窘迫的道:「剛開始到了長安還犯蠢,漸漸的整個世間都在我的眼中變了個樣。」

    「我喜讀史,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

    眾人聳然動容!

    這番話堪稱是震撼人心。

    很驚訝嗎?楊玄看著眾人,開口。

    「我在史書中看到了許多,資本……商人我看到的是不可壓制,不可不制。」

    衛王掩飾住眼中的驚訝,低下頭。

    別人讀書讀的痛苦不堪,可楊玄讀書卻讀出了令人震撼的收穫。

    良久,劉擎問道:「你曾經歷磨難,如今可曾後悔?」

    楊玄想了想,搖頭。

    「殺不死我的,會讓我更強大!」



第227章 學問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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