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玄登基後的第一次科舉考試,被外界視為是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風向標。
從詩詞的題目,到文章的題目,都將是外界矚目的焦點。他們會從字裡行間去分析裡面蘊含的政治味道,剖析皇帝的各種暗示。
這便是中原政治氛圍。
許多時候,帝王不會公開自己的看法,而是通過某種渠道暗示。
而這種暗示只有敏銳的人,或是讀過書的人才能領會。故而讀書人會生出優越感。
朱雀大街沿街的酒樓今日爆滿,裡面各形各色的人都有:有考生的家人,有學堂的先生,有觀望風向的文人,有等待題目的各方勢力……
「都說皇帝會開出革新的題目,但凡不支持革新的……記得南周嗎?」
一家酒樓中,十餘文人在喝酒。
「怎地不記得,皇帝攻破南周后,那些降官排著隊,等著重新任命。誰曾想皇帝卻說,但凡反對新政的一律不錄用。嘖嘖!南周輿論沸騰。」
「老夫有個友人是南周官員,他給老夫來信說,當時南周士大夫們都怒,怒不可遏,有人甚至叫囂著要取了皇帝的項上人頭。他說就算是皇帝被送進北疆軍大營,汴京被攻破,南周覆滅時,那些士大夫們都未曾這般憤怒。」
「諸位放心,那些先生都是人精,從去歲開始便改弦易轍了。」
「是啊!從去歲開始,各家都在教授子弟們新政之道,還分析了大唐各等弊端。就等此刻了。」
「如今大唐百廢俱興,各處官員缺口頗大,這一科,怕是會取不少人。」
「是啊!就說北遼故地和南周故地兩個地方,據說吏部羅尚書為了找到合適的官員焦頭爛額,恨不能自家親自去。」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笑。
樓下,馬宏忠正在喝酒。
和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科舉就考一天,從早上到下午。
他沒打算從早喝到晚,但坐在酒樓的包間裡,窗戶開著,吹著小風,他竟然生出了些感慨來。
「家中沒了田地人口,老夫竟然覺著無事一身輕了。唯一擔心的就是兒孫。以往有田地人口吧!兒孫再如何也能富貴一生。可如今窮的就只剩下錢了。若是兒孫不爭氣,坐吃山空,遲早會敗光了家業。哎!」
等待的時間長,故而隨從也得以在邊上安坐,聞言笑道:「大郎君這般聰慧懂事,阿郎還擔心什麼呢!」
「田地沒了,人口沒了。大家爭的是什麼?是名聲啊!」馬宏忠吱的一聲,喝了一杯酒,眉間多了憂色,「必須要出個官,一個官,無需多大,致仕時能到六品,七品也成。只要有一任官,兒孫們就有了榜樣,此後科舉不斷,官員不斷,這家可不就立起來了?」
馬宏忠給自己斟酒,「有些人家從不屑於參加科舉,此次也來了,可見都有志一同。哎!說來陛下果真是厲害,把奴籍一放,咱們就不得不把田地給賣了。兼併土地這個大難題竟然就不攻自破了。」
隨從說道:「咦!還真是如此!」
「沒了這些,那些家族要想維繫著當下的勢,就必須讓更多的子弟出仕,這是唯一一條路。可出仕後,那些子弟的前程就在陛下的手中握著。讓你扁你就扁,讓你圓你就得圓。如此,那些家族可還敢和陛下鬧騰?」
馬宏忠越想越妙,「嘖嘖!陛下這一手啊!讓老夫想到了兵法,果然是絕妙!」
……
考試在進行中。
皇帝不耐煩坐著,便起來踱步。
韓紀等人在後面。
「陛下這是挖了個大坑,讓那些家族一步步跳了進來。不知此刻多少人醒悟了。」
韓紀笑的像是一頭老狐狸。
「陛下說過,兩軍對壘,所謂兵法,其實便是琢磨人心。陛下用兵天下無雙,琢磨人心的本事,自然無人能敵。」
赫連榮摸摸光頭,「早在北疆時陛下就在布局,從壓制大族豪強開始,引發他們的敵意。等到開釋奴籍時,自然而然就會被視為打壓大族豪強的舉動。可誰能想到後續陛下的手段如大潮般的湧來,無可抵禦啊!」
皇帝大概是走累了,回去坐下,從袖口中拿出一卷書。
馬溪在打腹稿,抬頭見到皇帝正在看書,心中不禁贊道:陛下竟然手不釋卷,那我輩豈可偷懶?
皇帝拿著書卷,眼中多了些神彩,嘴裡喃喃有詞。
「這招式,果然是極妙,你說這些人是如何想出來的?回頭朕尋誰試試呢?阿寧?罷了,阿寧會給朕幾針。要不就尋麗妃,對,麗妃膽大……」
「這等書不堪入目,若是被那些少年看到了豈不是誤人子弟?回頭讓梁靖去清查!」
太陽漸漸西斜。
麗妃來了。
她走到了皇帝身後,俯身,然後一怔……
皇帝察覺身後有人,趕緊把書合上,一本正經的道:「何事?」
麗妃臉頰有些紅,「怡娘那邊在清查當年下毒之事,有個內侍暴斃了。」
「有趣!」皇帝微笑道:「說明那些人還在,宮中,宮外,當初他們如何聯手的,順著捋出來。朕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後弄鬼。」
「是!」
麗妃突然說道:「陛下喜歡看這等書?」
「誰說的?」皇帝板著臉,「朕只是批判。」
「哦!」
「對了,晚上朕去你那。」
……
「還有五十息!」
考官高聲道。
沒考完的考生們加快了速度。
「四十!」
「三十!」
「二十!」
「十……時辰到!」
隨即有人敲打小鍾。
鐺鐺鐺!
內侍們走下去,喊道:「都把筆拿起來,誰再下筆就當作弊論處!」
有人不甘心寫的飛快,內侍們小跑著下來,噼手奪過毛筆,但並未沒收試卷。
「都站起來。」
考生們緩緩站起來,因為坐的太久,有人喊道:「麻了!麻了!」
考試結束了。
考生們余貫而出。
外面已經擠滿了人。
馬宏忠就在其中,踮著腳在尋找自家兒子。
「大郎!大郎!」
他看到了馬溪,拼命舉起手喊道。
馬溪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不禁捂額,「說了不來的。」
馬宏忠擠的滿頭汗,等兒子過來就笑道:「為父生意上的事,順道來看看你。走,咱爺倆尋個地方吃飯去。為父先前找了許久,那家酒樓生意特別好,為父定的早,故而還有地方……此刻你看看那麼多人,若是不早些定下來,到哪吃飯去?」
「阿耶你不是說順路來的嗎?」
「呃!」
父子二人去吃飯,馬宏忠絕口不提考試的事兒。
可馬溪卻主動說道:「阿耶放心!」
「好好好,為父放心了!」
馬宏忠喝著酒,心中苦笑,卻突然聽到下面有人在哭。
「出的那些題目壓根沒見過,什麼力,什麼流動……還有什麼氣,咱們呼吸的氣不就是氣嗎?怎地還能琢磨……」
「那些題目可多?」
「多,占了六七成。」
「你做了多少?」
「一個沒做。」
「大家都一樣,沒事。」
「不,國子監的學生,還有北疆的學生,他們下筆如飛,看著……分明是胸有成竹。」
!
樓下有摔東西的聲音,接著有人破口大罵,「這特娘的是要斷掉咱們最後一條腿啊!」
馬宏忠看著兒子,「大郎,你做了幾成?」
馬溪第一次主動舉杯,「十成!」
……
「這是蓄謀已久的手段!」楊新相面色慘白,「他先奪了我等大族的人口,那時候多少人都在說,皇帝這是想削弱大族豪強,讓他們沒法謀反。可誰曾想,他這是逼迫著咱們走最後一條路……科舉出仕。咱們還在得意洋洋,覺著還有一條路。可轉瞬,他就把這條路給斷了!」
「狗雜種!」
!
楊氏家主的書房第一次迎來了浩劫。
……
周氏,周勤父子相對而坐。
「這是釜底抽薪。」周勤嘆道。
「子泰太狠了些!」周遵都忍不住了。
「阿郎,郎君,皇后回來了。」有僕役喜滋滋的來稟告。
皇后回娘家的頻率也太高了吧!
由此可見皇帝的寵愛。
「這是來做說客的。」
周勤澹澹的道。
皇后進來了。
擺擺手,隨行的人退了出去。
「阿翁,阿耶,今日我出來,並非子泰的意思。」
皇后先擺明了立場。
周勤坐在上首,握著鳥籠的手發力,老狗在籠子裡縮著脖頸不敢叫喚。
「那麼,他這是要作甚?要絕了我世家大族的路嗎?」周勤問道。
皇后從容的道:「數千年來,每一次中原王朝板蕩,都能看到大族豪強的身影在其中若隱若現。權力動人心,財帛動人心,可人的欲望卻無止境。最終不是摧毀了自己,便是摧毀了王朝。」
她抬頭,說道:「子泰的態度阿翁你也該知曉。」
「他最厭惡的便是我等家族!」周勤說道。
「子泰曾說,他很是艷羨一個人,我問他是誰。他說那人叫做黃巢。乃是某個王朝的學子。王朝糜爛,民不聊生,黃巢科舉不過,便起兵謀反。」
周勤父子微微蹙眉,不知她為何提及了一個壓根不存在的人。
「攻破長安後,黃巢令麾下把那些公卿拉到長街上,令騎兵踩踏……」
「他把那些大族豪強的人拉到了河邊,令人斬殺,河水為之一赤。一舉滅殺了天下大族豪強。」
「這黃巢,便是子泰吧!」周勤心中一凜,心道皇帝竟然有滅掉天下大族豪強的心思?
「子泰不願下狠手,故而選擇了迂迴。阿翁,阿耶,這是善意,莫要把他的善意丟在地上。」
皇后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止步,「對了,那黃巢還做了一首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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