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帶著人衝散了敵軍,右側衝上來數十騎,他側臉看了一眼。
差點想把手中的橫刀扔過去。
特麼的!
衛王就在他的身側,那一雙帶著戾氣,且冷漠的雙眸,此刻正盯著他。
他想為自己的小舅子報仇!
楊玄想策馬避開。
可他是一軍主將,關鍵左邊是該死的王老二。
貼的太近了。
王老二忠心耿耿的保護著郎君,卻發現郎君的臉頰在微微顫抖。
他也看到了衛王舉起巨刀。
特麼的!
像門板般的巨刀。
至少有五把橫刀的大小。
這特麼!
巨刀揮動!
我滴神!
楊玄下意識的低頭。
老子要歸位了。
前方一個潰兵回頭剛想偷雞,就看到了巨刀。
這一刀從他的肩頭砍進去,從左側腰部出來。
半截身體就這麼被慣性帶起來,撞在楊玄的身上,鮮血和內腑弄的他滿頭滿嘴都是。
噗!
楊玄噴出一口血,努力抹去眼前的鮮血,睜眼看去。
就看到衛王拎著巨刀在潰兵中製造腥風血雨,幾個潰兵大喊一聲,策馬圍攻,衛王一刀。
再一刀!
又一刀……
殘肢斷體丟的滿地都是,衛王抬眸,滿面是血,看了楊玄一眼。
大侄子的眼中全是冷漠。
這個狗東西!
楊玄有些心慌,心想大侄子要是下手偷襲怎麼辦?
在原州時,他覺得自己不怕死。
在長安時也是如此。
直至到了北疆後,他開始怕死了。
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沒經歷過戰陣的緣故,可後來才知曉。
在原州的他是一張白紙,活的單純,無懼一切。
在長安時,這張白紙漸漸被塗抹上了各種顏色。
他經歷的多了,擁有的也多了,捨不得的東西也多了。
阿寧,趙三福,怡娘,老賊……
他不再是一個人,身後跟著一群人,這群人越來越多。
娘的!
他不敢死!
死了這群人會倒霉。
衛王甩甩腦袋,鮮血四濺。
這讓楊玄想到了金毛獅王。
「楊明府。」
「何事?」
衛王看著他。
楊玄看著他。
「不錯。」
「過獎。」
王老二殺的沒影了,只有老賊在身旁,微笑的雲淡風輕。
「本王去殺敵!」衛王甩了一下巨刀,鮮血甩在了後面的黃坪身上。
「好。」
此刻楊玄不會說什麼……衛王天之驕子,怎可赴險。
趕緊滾吧!
剛才那門板大的長刀揮舞,勁風吹的楊玄頭髮散亂,只是想想被一刀剁了的感覺,那壓力讓人頭皮發麻。
幸好沒有脊背發寒,否則楊玄絕對會有多遠跑多遠。
楊玄輕鬆看著老賊,見他神色淡然,「老賊不怕?」
老賊淡淡道:「怕什麼?大不了拼了,咱們人多,還怕他不成?」
一陣風吹過。
老賊不禁打個寒顫。
前方南賀在喊,楊玄趕了過去。
老賊反手捏了一把脊背處的衣裳。
手收回來。
全是汗水。
冷汗!
王老二拎著一個敵將的腦袋,興高采烈的回來。
「老賊,我斬殺敵將。」
「要得!」
王老二詫異,「老賊你怎麼了?」
「老夫沒事。」
「你的腿抖什麼?」
「胡說,哪抖了?」
「還在抖!」
這一戰殺的酣暢淋漓,一個多時辰後,追擊的人馬也回來了。
刁涉大叫爽快,見到楊玄就行禮,「明府果然神機妙算。」
衛王也回來了,他帶著麾下數十侍衛在另一側,不和太平軍交流,顯得孤傲不群。
「殺敵八百餘,俘獲三百餘。」南賀大聲念著此戰的戰果,隨即請示,「俘虜該如何處置?」
衛王身邊的黃坪低聲道:「該請示大王。」
衛王不置可否,目光幽幽。
趕來的曹穎低聲道:「該送去臨安,隨後臨安再送去桃縣。」
這是程序。
「桃縣送去何處?」
「桃縣會讓他們做苦力。」
「要不和桃縣申請留下這些俘虜?」
可太平城中不缺苦力。那些人犯整日無所事事,楊玄正在想著怎麼收拾這群二桿子。
俘虜們抬頭看著楊玄,希望能去桃縣,哪怕是做苦力,也好過在太平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黃坪淡淡的道:「真是寂寞無趣啊!」
楊玄開口,「今日天氣不錯。」
老賊馬上捧哏,「是啊!太陽真好。」
「這等好天氣不該殺人。」楊玄一臉悲天憫人的氣息。
「敗興!」衛王握緊刀柄,黃坪發誓,這位皇子此刻心中的殺機要爆棚了。
「挑一個出來放回去。」
楊玄的命令之下,有懂大唐話的瓦謝人喊道:「小人對明府敬仰已久,明府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
楊玄笑了笑,「那你叫聲阿耶來聽聽。」
「阿耶!」這個瓦謝人是個小頭目,他膝行出來,有軍士阻攔,他仰頭道:「閃開,我要拜見阿耶。」
他膝行到前方,用力叩首,「見過阿耶,阿耶便是我的親生父親。」
「果然孝順。」楊玄讚許。
「多謝阿耶誇讚。」
楊玄隨意指著一個俘虜,「就他,帶出來。」
「兒子」愕然,「阿耶,不是孩兒嗎?」
「抽他!」楊玄雖說有些虛榮心,可也架不住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叫自己爸爸。
太特麼噁心了!
老賊剛想上,可王老二更快。
啪!
死了!
太兇殘了!
連衛王都多看了王老二一眼。
『兒子』歪著脖子躺在那裡,王老二歡喜的回來領功,楊玄給他一塊肉乾,再踹一腳,「滾回去告訴怡娘,就說大勝了。」
王老二策馬就想跑,楊玄一把拽住他,「記得告訴怡娘我沒事。」
「知道了。」王老二把肉乾往嘴裡塞,一溜煙跑了。這一去,多半是要尋怡娘要肉乾。
兩頭吃的小崽子!
楊玄也笑了。
回過頭,他看著那個忐忑不安的俘虜,問道:「害怕?」
「不怕不怕!」
俘虜一邊顫慄一邊擠出笑容。
楊玄伸手拍拍他的頭頂,俘虜低頭,順從的就像是一條狗,看不出先前那貪婪兇狠的一面。
「回去告訴華卓,三百餘俘虜,我要二十萬錢,少一錢都不成。」
俘虜詫異抬頭,很誠懇的道:「楊明府,草原上的勇士就如同牧草,割一茬接著又有一茬。不值錢。」
黃坪譏誚的道:「三百餘人,華卓去兼併一個小部族都不止收穫那麼多人。二十萬錢,這是瘋了。」
衛王目光冷漠。
楊玄淡淡的道:「他不買,這些俘虜就送給皇叔。」
俘虜身體一震,「明府……」
「滾!」
楊玄指指那些俘虜,「告訴華卓,錢我不要,我只要牛羊抵債。」
太平縣有大片草原,不利用上有些愚蠢,至於錢,錢在太平沒卵用。
那些俘虜嚎哭了起來,黃坪不解,就尋人問。
「他們為何要嚎哭?」
他問的是曹穎,老曹淡淡的道:「因為他們要回去了。」
「華卓捨得二十萬錢?」
「他定然捨得!」
黃坪倒吸一口涼氣,看了衛王一眼……早些時候他們預測三大部的情況也就是窮鬼三隻,可現在看來,他們的判斷錯了。
是特娘的三個土豪!
衛王眯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那他們能回去為何不高興?」黃坪將心比己,覺得自己定然會狂喜過望。
難道他們還喜歡去桃縣做苦力?
曹穎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興許是覺著太平更好吧。」
黃坪冷笑,「你在譏諷老夫。」
「老夫習慣這般笑。」
衛王來者不善,這位黃坪看向郎君的眼神不大對勁,帶著恨意,曹穎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黃坪回去低聲說了,最後下藥,「大王,曹穎等人對我等很不友善,不肯溝通,多半是楊玄的指使。」
「是嗎?」
「定然是。」
衛王招手,正在琢磨這批牛羊何時能到賬的楊玄過來。
「大王。」
「他們為何不願回去?」
楊玄看了大侄子一眼,「華卓會弄死他們。」
「為何?」
「前次北遼皇叔來調停陳州與瓦謝部之間的紛爭,說是要和平。」
「他吃飽撐的?」
大侄子還是有些智商的。
「他是來敲詐勒索。」
若是皇叔得了三百俘虜,定然會以華卓破壞他老人家親手主持的和平為由,跑去瓦謝部敲詐勒索。那時候二十萬錢打不住。
「明白了。」衛王點頭,策馬回去。
黃坪跟在身側,「大王。」
衛王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
黃坪被看的心頭髮涼,「大王,老夫……」
「他並未隱瞞。」
衛王伸手。
黃坪眼睜睜的看著,想閃避卻不敢。
也閃避不了。
呯!
這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一股暖流順著肩膀流淌下去,在屁股那裡炸裂。
呯!
黃坪的身體在馬背上猛地蹦起來,隨即坐下,又蹦起來……
身後傳來歡呼。
「萬勝!」
一個躲在屍骸堆中的敵將被發現了。
太平軍凱旋。
城中百姓紛紛出門歡迎。
「明府!」
楊玄策馬打頭進來,歡呼聲馬上高了幾個調子。
黃坪下馬,一瘸一拐的跟在衛王的身後,回頭看了一眼,「大王,他在收買人心!」
衛王沒有回頭,「太平城中只有數千人犯,瓦謝部若是傾力出擊壓根就擋不住。他不收買人心……你覺著他和太平城能活多久?」
人犯一群散沙,若是不收買人心,早被滅了。
黃坪齜牙咧嘴的跟著,想到好兄弟尚珏死的那麼憋屈,不禁有些傷感。
「明府!」
邊上有人大喊,嚇了黃坪一跳。他呵斥道:「沒看到別人……別人……」
衛王回頭在看著他。
黃坪伸手摸摸被他嚇到的小孩,笑道:「喊的好,嗓子好,以後去梨園。」
皇帝的梨園如今名氣越來越大,有名氣的歌舞伎都以能進去為榮。
「本王是來撫慰北疆軍民的!」衛王告誡道。
「是!」
黃坪屁股那裡覺得要炸裂了,再也不敢囉嗦。
太平縣大捷,消息迅速傳遍陳州。
「幹得好!」
劉擎微笑道:「今年老夫下去巡查的第一站,就定在太平吧。」
「好!」盧強笑道:「那小崽子定然會得意。」
「帶著五縣的縣令一起去。」劉擎冷著臉,「楊玄來太平不到一年,太平就徹底翻了身。再看看其它地方,聽聞三大部來襲,嚇得城門都不敢開。帶著他們去看看。」
……
衛王住在縣廨隔壁,每日都有百姓在府門對面圍觀,稀罕的不行。
衛王對此有些不滿。
楊玄來覲見時他便提及了此事。
「太吵。」
「可大王的名聲……」
你是來撫慰軍民的,這般圍觀說明你與民同樂啊!
衛王冷冷看著他,「有事?」
冷意讓楊玄脊背發寒,但頭皮沒發麻。邊上的黃坪陰沉沉的看著他,一心想為好基友報仇。
楊玄說道:「瓦謝部的風光不錯,大王可想前去一觀?」
……
楊玄帶著三百騎兵,以及五十俘虜上路了。
開春了,他等不及去索要自己的羊群。
「羊肉賊好吃!」王老二是此次討債行動的支持者。
「吃吃吃!只知道吃!」老賊卻擔心被惱羞成怒的華卓包餃子。
「阿娘說世間最好的食物便是肉。」王老二在懷念阿娘。
「那你為何不哭?」老賊大把年紀了,可至今回想起耶娘依舊有些鼻子發酸。
「阿娘說以後不要哭。」
「你不想她嗎?」
「想。」
「那想了為何不哭?」
「阿娘讓我每日睡前想她一下,和她說說今日之事,她就能在天上聽到。阿娘能聽到啊!」
王老二很幸福。
老賊覺得傻人有傻福,至少王老二比自己幸福。
草原上多了嫩綠,星星點點的點綴在大地上。
一路遊山玩水,不,是游草玩水。
楊玄突然詩興大發。
「我有了一首詩。」
眾人都洗耳恭聽。
那首詩……
楊玄想了許久,只記得第一句,後面的忘記了。
朱雀也沒想著提醒一下。
就在這尷尬的時候,前方來了一騎。
「是娃亥!」王老二怒吼,「弄死他!」
娃亥依舊帶著斗笠,薄唇微動,「可汗令我來接你們。」
那位『使者』看來跑的很快。
「那人呢?」楊玄問道。
娃亥淡淡的道:「做了俘虜還記得回來傳信,可汗很是歡喜,已經令他去做了鬼。」
神靈在上,和我無關。
楊玄笑眯眯的道:「還請帶路。」
這裡他上次來過,無需帶路。
但他不敢和娃亥近距離接觸。
老賊在他的身邊低聲道:「郎君,要來迎接也該是一群,娃亥一人前來,更像是刺殺,一擊即走……」
楊玄死了,太平方面誰還有心思去想著用俘虜勒索瓦謝部?
這是一箭雙鵰啊!
楊玄輕聲道:「準備!」
老賊喝道:「止步!」
娃亥在緩緩接近,薄唇緊抿。
「弩弓!」
一百騎把弩弓舉起。
這不是長弓的箭矢,而是弩箭!
勢大力沉!
無堅不摧!
但只要足夠快,就能在弩箭發射前抓住楊玄!
娃亥的身形急速飛掠而來。
眼看著楊玄就在眼前。
但眼神卻不大對。
怎麼。
像是憐憫?
一柄巨刀從側面突然出現。
勁風颳得娃亥頭上的斗笠都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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