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中如今和以往有了不少區別。
「大郎,起床了!」
「要遲到了,趕緊起床!」
「再不起就抽了!」
早上,聽著這些雞飛狗跳,曹穎深深的覺著這便是一塊淨土。
而這一切都是郎君帶來的。
「老曹!」
楊玄出來了。
「郎君。」曹穎拱手。
「怎地這般嚴肅?」楊玄笑著。
「郎君看看這太平縣。」曹穎指著斜對面說道:「自從岳大書進了學堂,岳二兩口子就多了笑臉,覺著日子有了奔頭。城中許多人家都是這等想法。再過幾年,太平怕是真的就太平了。」
「太平太太平了,我會覺得有些奇怪。」楊玄無法想像太平的太平是什麼模樣。
沒有坑蒙拐騙,沒有碰瓷,沒有打架鬥毆。
老賊一身新衣裳,整個人看著毛光水滑的出來了。
「老賊怎地出來了?」楊玄好奇的道:「還早。」
老賊說道:「天有些熱,小人睡不著,想去轉轉。」
「去吧。」
曹穎感慨道:「年歲大了覺少。」
「老賊,記得買肉!」
王老二衝出來,老賊一巴掌拍去,板著臉,「再囉嗦什麼都沒了。」
「好好好。」
王老二眼前發亮,蹲在門外笑道:「老賊好辛苦。」
曹穎轉身,「老二,該上課了。」
王老二苦著臉,「我肚子疼。」
這娃還學會了屎遁,硬是要得。
「就在門口拉!」
曹穎很是敏銳的揭穿了他的謊言。
王老二垂頭喪氣的跟著他進去,嘀咕道:「老曹,你怎地看出來了?」
「老夫神目如電。」
「我覺著是你以前也裝過。」
「……」
朝陽一抹出現在東方,斜對面的岳大書背著書包出來,見到楊玄,恭謹的行禮。
「要好生讀書,聽話,啊!不然回來打斷腿!」
「中午要多吃些。」
岳二和趙氏一起把他送出來。
「是明府!」
二人行禮,很是虔誠。
「多謝明府。」
這就是我太平,這些人因我而安居樂業,因我而歡喜。楊玄心情愉悅的頷首,隨即進了縣廨。
太平很太平。
基波部卻不怎麼太平。
基波可汗懷恩最近的心情不大好。
殺了他外室的那伙馬賊依舊沒有剿滅乾淨,特別是馬賊的首領宏春,上次遭遇圍剿,依舊被他破出重圍。
想到那個美麗的女人,懷恩就忍不住想殺人。
「可汗,皇叔的使者到了。」
懷恩冷著臉,「又來勒索?」
那條老狗,每年都會勒索三大部一次,每次的數額不定,年景好就多要些,年景不好也不少要。
使者來了。
「皇叔有交代。」
懷恩微微頷首以致敬意,「本汗在傾聽。」
使者微胖的臉上多了一抹威嚴,卻因為下巴鬍鬚上一塊凝固的羊油顯得有些滑稽。
「大唐無禮,陛下震怒。」
呵呵!
懷恩輕抿嘴唇,想到上次大戰林雅敗北,就忍不住想笑。
他低聲道:「是很無禮。」
北遼沒事兒就去北疆襲擾,北疆反擊一次就是無禮了?
使者說道:「基波部一直是大遼的好朋友,皇叔說了,希望此次基波部也能知曉站在哪一邊。」
沒有絲毫考慮,懷恩低頭,「基波部永遠都是大遼最忠實的牧馬人。」
使者含笑撫須,覺得手心有些油膩,就在鬍鬚上捋捋,完成了一次上光工作。
「陳州今年的收成會很不錯,皇叔期待著能看到基波部今年也有個好收成。」
基波部不種地,每年收成都靠搶掠。
「皇叔可是要出動大軍?」懷恩問道。
使者搖頭,「皇叔本想出動大軍攻破陳州,可請了人來占卜得出了一個不好的結果。」
使者的臉上多了神聖之色,懷恩也起身,以示對神靈的敬仰。
「今年若是出動大軍,對大遼的朋友不利。為此皇叔壓下了建功立業的心思,只求我們的朋友安康。」
「多謝皇叔。」面對如此『熱愛和平』的皇叔,懷恩覺得用無恥都不足以形容。
程序完成,使者乾咳一聲,「天氣有些熱,路上想買些果子吃,一摸錢袋卻掉了。」
呵呵!
這特娘的草原上誰會賣果子?
赫連春的人,連骨子裡的貪婪和無恥都一模一樣。
懷恩說道:「使者辛苦,來人,帶了使者去歇息。」
有人進來,帶了使者出去,出門就很懂事的道:「可汗準備了些小東西,希望使者能喜歡。」
使者矜持的道:「這怎麼好?」
「使者若是不收,可汗會處死小人。」
「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
少頃,一群頭領貴族進了大帳。
「皇叔令人來傳話,讓我基波部出擊陳州。」懷恩的眼中多了一抹怒色。
一個叫做山胡的貴族開口就罵:「北遼敗了,這是想讓我等去為他們報仇?」
「使者離此不遠,小聲些。」另一個頭領勝種皺眉,不滿的道:「你的大嗓門上了戰場只會暴露咱們的蹤跡。」
「你滿腹詭計卻尋不到地方施展,只能窩裡鬥!」山胡反唇相譏。
勝種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爭執,而是分析道:「若是北遼真要報復,就該起大軍進攻宣州。皇叔令我基波部出擊,我以為……」
他看著眾人,聲音又放低了些,「最近幾年,咱們的實力增長的太快了些。」
「這不是好事?」有人不解。
這等蠢貨!
勝種冷笑,「基波部就在大唐與北遼之間,若是咱們強大了,可會繼續聽從外人的吩咐?」
「自然不能。」
不少人的眼中都多了一種叫做野心的光芒。
「這些年北遼驅使我三大部不斷襲擾攻擊陳州,其中七破太平城。看似風光,可死傷多少?」勝種拱手,「還請可汗訓示。」
他話說了半截,也就是弄了個引子。懷恩此刻順勢出場總結,威嚴感十足。
懷恩看了勝種一眼,微微點頭以示滿意。
「北遼需要虛弱聽話,但能足以給陳州帶來巨大麻煩的三大部。」
有人不忿的道:「這不是養狗嗎?北遼把我等當做是他們養的狗了!」
懷恩看著他,平靜的道:「在北遼的眼中,所謂的三大部,便是他們餵養的三條狗!」
可北遼養狗從不餵食,還特麼勒索自家狗子的食物。
勝種順勢轉了個話題,「雖說皇叔令基波部攻打陳州,可卻沒提錢糧之事,可汗,他越發的貪婪了。」
讓人賣命當打手,連一點好處都不給,這樣的皇叔,過路的蚊子腿上都能刮一層油下來。
有人幽幽的道:「可陳州今年的莊稼看著不錯。」
懷恩有些惱火,他隱隱約約的覺著搶掠這條路對於基波部來說是一條不歸路。
搶的越多,越狠,得罪大唐就越多,越狠。
以後若是大唐再度翻身……
他突然失笑,心道自己想多了。
據聞大唐皇帝如今耽於享樂,整日在宮中唱歌跳舞,這樣的大唐,用不了多久就會在草原部族的馬蹄下呻吟。
想到這裡,懷恩隱住了對赫連春的不滿,說道:「此次出擊要聲勢浩大,最好能破城。」
勝種眼前一亮,「可汗說的可是前陣子北遼的許諾?」
懷恩點頭,「但凡攻破大唐城池,賞三萬石糧食。三萬石,能讓今明兩年咱們不再購買糧食,而且,一旦攻破大唐城池,皇叔可還好來勒索?」
皇叔的糧食不但貴,質量也奇差無比。
眾人不禁喜上眉梢。
勝種看在眼裡,卻擔憂的道:「可唐軍守城的本事卻不小。除非是太平城,其它的都不好打。」
山胡冷笑,「太平被七度破城,可卻是瓦謝部當前,咱們過去就算是越界了。」
眼看又要爭執起來,懷恩乾咳一聲。
「本汗看章羽縣不錯。」
勝種的眉心皺的越發的緊了,「可汗,若是破城,唐軍會報復。」
懷恩冷笑,「別忘了,咱們的手中還握著那什麼狗屁宗室,有那人在手,唐軍哪裡敢報復?」
就在王庭邊上一些的地方,身著玉色長袍的李晗站在帳篷外,看著另一側戴著羃?遮住了容顏的異域少女,輕聲道:「長安怎麼說?」
身邊的老人苦笑,「懷恩要兩百萬錢,長安說太多了,這是漫天要價。讓低一些。」
「我的命不值兩百萬錢嗎?」李晗冷聲道。
老人嘆道:「阿郎沒來信,可見是覺得兩百萬錢太多了些,小郎君,還是談談吧。」
李晗冷笑,「下午我便去見懷恩。」
下午,李晗去見了懷恩。
「一錢都不能少!」
懷恩冷笑,「大唐宗室子,還帶著一個絕色女子,不走陽光大道,偏生要走草原,可見是見不得人。若非你是宗室子,此刻本汗已經斬殺了你,用你的頭顱來祭旗!」
……
當接到基波部出兵來襲的消息時,杜輝都為之傻眼。
「基波部這是要為北遼火中取栗嗎?」縣丞謝如冷笑,「明府,趕緊得向使君求援。」
快馬隨即出發。
杜輝冷靜了下來。
「基波部此來定然是北遼的驅使,他們能做的也不多,就如同往年一般,踩踏莊稼,劫掠那些村里來不及搬走的東西,老夫此刻倒是覺著幸運……」
謝如也輕鬆了些,「今年太平開荒頗多,楊玄還借貸給那些百姓買種子。瓦謝部出兵,卻不知為何退兵,否則那些莊稼怕是顆粒無收,他借出去的錢也會打了水漂。
而今年明府擔心北遼兵敗會來報復,便勸阻百姓少種些糧食,如今看來,此舉英明。」
杜輝隨即帶著人上了城頭。
「多派斥候。」
他雙手撐在城頭上,眯眼看著遠方,那裡有十餘騎正在飛速而來。
「是我們的斥候。」身邊的將領介紹道。
「老夫知曉。」
斥候疾馳而來,衝進城中後,為首的飛身下馬,急匆匆的上了城頭。
「多少人馬?」謝如問道。
斥候說道:「一萬餘騎。」
謝如面色劇變,回身道:「明府,來者不善!」
杜輝的身體紋絲不動,「若是來劫掠,最多三千騎,來去如風,也少耗費糧草。一萬餘,這是想攻破我章羽縣縣城。」
謝如顫聲道:「明府,城中不過兩千軍士,奈何?!」
兩千軍士,如何能守住章羽縣縣城?
杜輝看了左右一眼,那些官吏和將士們大多面色鐵青,但卻不見懼色。
「使君那邊的援軍來不及了。」杜輝冷靜的說道:「唯有死守!」
謝如心想兩千人怎麼死守?
「明府,就近求援吧!」
杜輝的臉色不大好看,「左側是宣州境,不好調動,而且距離不近。如何求援?」
謝如看著他,「明府……太平!」
杜輝拂袖,「老夫就算是死,也不會向楊玄求援!」
謝如苦笑,「可城中加上百姓數千啊!」
他沒說的是,一旦章羽縣縣城被攻破,陳州將會震動,隨後受到鼓舞的三大部會露出猙獰的面容,把陳州當做是獵場。
杜輝搖頭,「老夫與他有齟齬,他少年氣盛,加之使君看重,如何肯來援?與其令人去受辱,不如死戰!」
謝如苦笑,「他若是接到消息不肯來援,使君饒不了他!」
杜輝冷笑,「他只需來一句瓦謝大軍在蠢蠢欲動,就這個理由夠不夠?」
「哎!哪怕如此,總得要試試。」謝如嘆息,回身,「下官無禮。」
他找來幾個軍士,自己飛快手書一份,吩咐道:「馬上去太平求見楊明府,想盡一切法子,也得給老夫把援軍請來,速去!」
數騎疾馳而去。
「你在白費勁。」
杜輝幽幽的道。
這時幾隊斥候出現在遠方,他們瘋狂的打馬疾馳。
杜輝深吸一口氣,「令全城戒備,男丁都拿起兵器,等待調遣。」
最後一隊斥候衝進城中,門後軍士喊道:「可還有人?」
斥候搖頭,「都戰死了。」
「關閉城門!」
「封堵城門!」
大車來了,運來了一車車土石木料,隨即用這些材料封堵了城門洞。如此,敵軍要想破城,就只能從城頭來。
而城頭,此刻杜輝手持橫刀,目光炯炯的盯著遠方出現的敵軍,說道:「陳州與三大部之間太平了數年,期間雖說不時襲擾,可這等攻城之戰卻再也沒有過。」
謝如說道:「上次相公擊敗林雅大軍,這也是數年來北疆的唯一一次大勝。」
遠方,敵軍烏壓壓的一大片,正緩緩壓過來。
「林雅一敗,陳州與三大部之間的太平就沒了。」杜輝拍拍城頭,微笑道:「只是沒想到會是先從章羽縣開始。」
敵軍中,山胡不滿的道:「按照我的主意,咱們就該快馬奔襲,打杜輝一個措手不及,你卻要徐徐而進,看看城頭,章羽早有了準備。」
此行領軍將領勝種從容的道:「除非能避開他們的斥候,否則不會有突襲的機會。所以不如徐徐而進。
你要知曉,最令人畏懼的是未知的強大對手,越是等待,他們就會越恐慌,未戰心先亂。」
大軍緩緩逼近城下。
「城中定然派人去求援。」勝種分析道:「如此,先招降。」
萬餘基波部勇士高舉長刀。
「降不降?降不降?降不降!」
這是示威,也是震懾。
萬餘人的高呼掃蕩城頭,在城中捲起一股慌亂的大潮。
城頭卻一片死寂。
杜輝伸手,「弓箭!」
他接過弓箭,隨手往城下一射。
城下敵軍無人動,看著箭矢落地。
勝種冷笑。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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