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劫 二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15)

    金賞快步追上霍娉君,後者此時正倚著院中假山,哭得鼻眼通紅。

    他緩緩放慢腳步,在她身後站住,不出聲,亦不動作,沉默的望著她。霍娉君自假山上見著他不動的身影,等了半晌,他仍舊不動,不禁越加又氣又恨,迴轉身來,將一雙通紅的眼睛望向他。

    她亦不說話,滿目的委屈不甘。

    金賞到底從鼻端微微壓出一團悶氣來。他開口:「綠衣乃是友人之友,不過借宿府中,你勿想太多。」

    娉君聽得這一句,心中稍覺寬慰,可仍舊不放心,閉了閉眼道:「既是友人之友,為何你要那樣幫著她?」

    金賞嘆氣搖頭:「此言差矣。待客之道,即便不能做到賓至如歸,亦不可怠慢。你乃大將軍之女,此理當知。禮儀分寸,侯府雖不比將軍府,卻也差不了幾分。」

    娉君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她抬手想要抹淚,頓了頓,還是將手放下,從寬袖裡摸出一方帕子來,將眼角殘淚擦了一擦才說:「你不要說那樣的話來取笑我。我的母親是什麼身份,怎麼能與大母、大姬相比?」

    霍光長女霍兮君與東閭氏死時,她已知事,她深知在所有明了實情的人眼裡,他們這些庶出是如何配不上「霍」這個姓氏。

    「娉君!」金賞低喚了一聲,「你想得過多。」

    霍娉君卻只覺悲從中來:「大姬離世,我聽到父親曾與大母說過,從今往後他唯有大母一個家人。在他眼裡,我們都只是流著與他相同血液的旁人而已,只有大姬與大母,只有他們才是他的家人。」

    金賞不知如何寬慰,在他看來,霍顯及其幾個子女,確實配不上「霍」這個姓氏。

    「你已是我金賞之妻,從前種種,又何必耿耿於懷?」

    末了,他只說出這一句來。不想,更觸動了霍娉君的心事,她悲悲切切的望著他,良久,才嗓音哽咽,嘎啞低問:「我當真是你之妻?可你方才還護著外人。」

    「我說過了,綠衣是客人,你既是侯府主母,當有主母之風範才是。」

    他如斯說,聲音沉穩,未見責怪,平穩似只是陳述一件事實。

    如此,反倒不如他怪罪她不懂事叫她心安。娉君沉默,心中一團又一團的烏雲集聚不去,叫她胸口沉甸甸的似要窒息。

    她嫁於他多年,他待她從來客氣如賓。好似她非他的妻子,倒像是寄居在侯府的貴客。便是每月例行的夫妻房事,他也總是禮貌客套,謹慎小心,叫她心生寒意。以至於這麼多年,他們始終未有一子半女。

    「夫君,」霍娉君默然,緩緩道,「倘若昔日秺侯未與家翁立下約定,你是否還會……」

    「娉君,假如之事不必去提,更不必去想。」他很快打斷她,目光從她臉上粗粗掠過,看得霍娉君臉皮一陣發燙,然而心裡卻冰涼。

    她垂下目光,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揪緊了帕子。

    「你久未回府看望父兄姊妹,明日我休沐,不如同往。」

    霍娉君腦海中似藏著一葉扁舟搖搖晃晃,未能將他這話放進了心去揣想。她沉默著,一雙眼睛深深看著兩人隔了咫尺的鞋尖。明明就在一出手就能碰到的位置,卻遠得好像她伸長了手臂,用盡氣力都夠不到的方向。霍娉君不知自己是該甘心,還是該不甘心。甘心?她是他的妻,卻不如他身邊的侍從童子那般能如影隨形,朝夕相伴。不甘心?她總是他的妻,可與他同床共枕,哪怕是同床異夢,他的身邊躺著的,迄今為止也只有她霍娉君一人而已。

    「娉君?」

    她模樣恍惚,心不在焉,金賞不得不再度出聲喚她。

    霍娉君眸光含霧,恍恍然抬眼看了看他,似是隱忍的別開視線。將那手帕擤了擤鼻涕,側身道:「隨你。」

    金賞看她側顏克制帶惱模樣,心中無法不喟嘆唏噓。他亦無奈,然而,誰能解他的無奈?

    是夜,金賞進宮當值,金建回府。

    僕人上前替他脫下蓑衣,遞上乾淨衣裳。金建照理邊換邊問:「府中安好?」

    他身旁跟著的兩個僕從,一名王棟,一叫王梁,兩人乃是雙生子,長相卻不大相同,自小跟在他左右伺候,算是他的心腹。聽金建這麼問,兩人面面相覷,悶聲未答。

    金建等了一會兒,不見答應,就抬手推開左右兩人,吊起眼皮子往王氏兄弟臉皮上轉悠。

    樓窗外的雨「啪嗒啪嗒」,落得甚是恣意懶漫。王棟搡了搡身旁的王梁,示意胞弟去回答金建的問題。王梁乾脆往後一縮,把眼睛壓到鼻子上,裝不明白。


    「怎麼,你們哥兒倆嘴巴是叫針線給縫上了?還要我來松鬆綁?」

    金建等得沒什麼耐性,伸出食指來,往王棟鼻子上一指:「過來過來。」

    他偏著頭,嗓音也低,生出些漫不經心。王棟卻不敢以為他當真漫不經心,知道府上這位二公子最是手段刁鑽,比大公子的正直不阿可怕得多哩!

    「給我過來!」

    見著兄弟倆都畏畏縮縮,金建乾脆出手,把王棟拎到了跟前:「說說。」

    他把嘴巴湊到王棟邊上,眼色已是有三分不耐煩演變出狠色來。王棟吞吞吐吐,朝自家兄弟看了一眼,求救無望,只能先替自己找好退路:「奴婢說就是。不過公子,你得保證,不打奴婢腦袋。」

    金建眼皮往上翻了翻:「你公子我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

    王梁默默的念了個「是」,未敢出聲。

    王棟就說道:「大公子進宮前,和大夫人辯了兩句,梁從那邊過來,見著大夫人都抹眼淚了!」

    「哦?」金建坐下,手臂撐在膝上,「竟還有這種事?」

    金賞與霍娉君成婚多年,從未有紅臉的時候,更不要說爭辯。倒是有見霍娉君抹淚委屈的,也不過是怨怪金賞待她不夠親昵,在金建看來,兄長秉性如斯,實在不是因人而異或是旁的什麼緣故,家嫂未免思慮過甚。這一回竟出爭辯之事,確實稀奇。

    王梁見兄長說得偏歪脫真,忙替之糾正:「我只是見著大夫人抹眼淚,大公子靜站在一旁,幾時說過兩人爭辯了?你勿要在這造謠生事!」

    「可知道緣由?」

    兩兄弟俱搖搖頭。金建倒怪了:「能為什麼?」金賞不是苛刻的人,霍娉君平日裡比了她那幾個姊妹也算是恪守本分。

    「日昳時分,有位拜客帶了位朋友來借宿,恐是因為這個緣故。」王梁嘴快,王棟來不及堵他的嘴,話已經蹦了出來。

    金建狐疑的望向他二人,王棟「呵呵」假笑:「主人家的事,我們奴婢也不清楚。」

    金建哼出一聲:「棟,你是在我這邊待得時間久了,極想要回兄長那邊去了是不是?」

    王棟原是金賞侍讀,金賞成婚後被霍娉君從藉故書房打發過來,便一直在金建身旁長待了。他忙表忠心:「奴婢對兩位公子都尊敬佩服,確實不敢過問。」

    金建懶得理他,只問那王梁:「可是個女的?」

    「自然是個女的。」

    金建就笑了:「好極!好極!兄長總算開竅,肯為我金家後續香火了!」

    邊說邊往外走:「我得瞧瞧我這新嫂子去!」

    王棟阻攔不及,見胞弟樂呵呵跟上前去,恨得一腳踹上他屁股。

    另一頭,綠衣叫來人領著回自己房裡去了,心裡想想不是滋味。

    父兄皆教導她,行事需穩重,她此一遭的確是做錯了。翻來覆去走了兩遍,她站住腳,兩隻手牢牢鎖在一塊。

    雖然她對那霍娉君不很喜歡,可畢竟自己有錯在先,不如去道個不是,然後託詞離開這侯府的。徐安對她有算計呢!她可不能在這坐以待斃……

    主意打定,綠衣調轉身去開門,不料有人從外面先著敲起門來,倒把個分神的她給驚了一跳。

    擰成團的眉毛動了動,綠衣往後站了一步,若有所思望著門扉的那一側,有一會兒才伸手去開門。

    霍娉君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她是有點意外的。

    綠衣咬了咬唇,正要開口,霍娉君先身後的人到跟前來,指著那面孔圓圓的侍女說道:「這是我身邊的人,喚依依,你有什麼要的,只管和她說。方才的事情,是我照顧不周,又失了體統,你就看在我夫君的面子上,不要與我計較了罷。」

    她說得落落大方,進退得宜,綠衣聽不出門道來,卻總覺得她話裡有話。默默的咬住舌頭,鬆開,繞了幾圈,才回答:「是綠衣不對。」

    聲音不算高,也算不上太低。霍娉君微微皺了皺眉,這個小女子便是連道歉都顯得自己高人一等,頗叫人聽出不情不願來。娉君將帕子拿在手裡,佯裝著擦了下眼角,她微笑:「說來也不是大事,既然這樣,我就喊你一聲綠衣妹妹,這事兒就算過去了罷。」

    她伸手去扶綠衣的手,綠衣下意識躲了一下。霍娉君先就有點不快,目光在她手上的那串珠上滑過,又生起狐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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