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劫 四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13)

    「奴婢,奴婢失言。」徐安畏縮的將脖子往下一縮,身體也躬下去了幾分。

    劉弗陵盯著他的面孔,好一會兒,他抬手,兩指在眉心按了一按。自心口裡輸出口氣來,擺手道:「罷了,朕今日心緒不寧。」

    徐安想問,又將舌頭藏在了牙齒後頭,以免再度失言,衝撞了聖駕。

    此時有人迎面走過來,徐安往那處一看,正是陪同伏成等出宮的金賞。徐安心裡一喜,道這一回總算來了個緩和氣氛的人。便抬起眼皮,朝那金賞使了個眼色。彼此在皇帝跟前當差多年,這些默契還是有的。況且金賞近前便發覺皇帝臉色不大好,往那端殿內一看,更加料到是什麼緣故。

    他向劉弗陵行禮,隨劉弗陵且行且語。

    劉弗陵問:「已出宮去了?」

    金賞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回答道:「臣親眼看著他們出去,此時應已在往大將軍府的路上。」

    劉弗陵頜首,又問:「伏成可有說什麼?」

    金賞又回:「陛下曾亦著他做過這等差事,臣看他神色並無異常,應是無從懷疑。」

    徐安在邊上道:「此等豎子簡直可惡。枉陛下平日待他不薄,他竟然做那等背叛陛下之事!」

    想到這裡,徐安就替劉弗陵氣惱:「陛下既已看過他的進出宮記錄,又從那聚眾博弈的宮人處得知他無故而來的不義之財,為何不乾脆將他逐出未央宮去!也免得陛下平日裡行事作為需時時注意。」

    劉弗陵望了他一眼,搖搖頭。

    徐安不解,掉了視線去看金賞。金賞亦沖他搖頭。徐安不禁追問:「金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奴婢說的不對?」

    金賞朝劉弗陵看了一眼,劉弗陵目光未動,步履不停,沉穩的往前走。金賞才對那徐安解釋道:「徐安,你勿擔憂。你花費了那樣的心思將伏成揪出來,陛下與我都知道你的心意。不過這偌大的未央宮又豈止是一個小小的伏成?」

    徐安聽出些門道來:「莫非金大人還知道其他小子?」

    金賞搖搖頭:「一匹上好的綢緞上頭爬了只虱子,爾以為只將那隻虱子掐滅便無後顧之憂。卻不知有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之說。」

    徐安又問:「照金大人的意思,不將那虱子掐滅了去,留著它,豈不是越加的後患無窮?」

    「徐安,你還不明白。有道是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金賞欲再解釋。

    劉弗陵忽然緩下步子,轉而對徐安道:「敵在暗我在明,不若我在暗,敵在明。」

    徐安立刻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這是將計就計,混淆了他們去!」

    金賞點頭,露出點欣慰的笑來:「徐安總算是明白了。」

    徐安可沒對他方才的一番解釋心存感激,直說:「金大人說話說得是漂亮,可惜奴婢才疏學淺的,愣是不明白。下次還請金大人講得粗淺些才好。」

    邊說邊對著金賞躬身做了個揖。一旁劉弗陵看到,唇邊染了幾分笑,微微搖頭,往上進到內殿裡去。

    徐安和金賞走在其後,慢了兩步。徐安停了下來,將身旁金賞一拉,低聲道:「陛下方才與皇后似有不快,恐與大將軍有關。奴婢剛才還想替皇后說句好話,不想反倒令陛下更著惱。奴婢還未見著陛下什麼時候待皇后那般冷漠。」

    金賞看著他,邊聽邊將一雙濃眉皺了起來。這徐安用詞倒是用得好,縣官平日待皇后雖總是和顏悅色,儘量滿足皇后的要求,卻遠遠說不上親密。親近里總夾著說不清的冷淡。此一遭竟升成了「冷漠」……

    金賞沉吟了一會兒,對徐安說:「你且在外候著,我進去與陛下說說。」

    徐安點頭,臉上也是染了愁色:「近來可不能與椒房殿少了牽連,若是叫那些人懷疑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金賞頜首:「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夜究竟如何,陛下既不願多提,你我也不必多問。然則這已然圓房的戲是不得不唱下去了。」

    說罷,就順著剛才劉弗陵的腳步往內殿去。

    徐安搓了搓手,這天氣還不算冷,他卻無端端的有點發寒。與大將軍起衝突,與大將軍爭執,在此時此刻,顯然不是明智之舉。雖能將樓蘭交給自己所選之人,對他日長安內變有益無弊,不過少了一個尉屠耆,改日再想了別的法子扳回一局,也未為不可,縣官這樣堅持,可真是叫徐安有些無法理解。況尉屠耆其人,又豈是個好的?也不過是個左右搖擺,為己圖利的豎子罷了!


    長長嘆口氣,徐安轉過身,朝著遠遠的黑色蒼穹看去,他只願那尉屠耆能夠知恩圖報,待那一日當真來臨,會記得今日縣官的恩德。

    殿內,劉弗陵進了裡間,不著急坐下歇息,他立在一扇半開的窗前,目光投於窗頂那剛剛爬上的一粒星子。

    也是奇特,那麼大的一片黑,叫雨水洗過之後乾淨得看不到一丁點別的顏色,只剩下了窗欞頂上的那一粒星子。就那麼似遙且近的與窗邊的劉弗陵對望著。

    金賞上得前去,腰側的佩刀與他皂衣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在離劉弗陵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想了一想,才說:「陛下此刻可是正在想什麼人?」

    劉弗陵聽到他說話,背影顯而易見的動了一下。他未回頭,嗓音卻是柔和了許多,他問:「賞以為朕在想誰?」

    金賞笑了一下:「臣斗膽,陛下此刻恐怕正在想中宮殿下。」

    劉弗陵便迴轉了身來,望著金賞的眸子生出一種奇異的光,似是肯定又似是否定,像是在笑,可更多的一種譏誚的笑意。

    金賞愣了一下,他很少在這位年少的天子眼裡於同一時間見到如此多的情緒。他總是很平和、很安靜、很沉著,像是萬物無法撼動他的心,有時金賞也會想,哪怕相識相伴這麼多年,是不是這位年少的皇帝也並沒有將「信任」兩字投射在他們兄弟身上。可是在這一刻,金賞肯定,眼前的皇帝是信任他的。

    這種撼動,比之讀懂他眼裡的情緒更叫金賞反應不過來。一時怔在那裡,只是望著劉弗陵的眼睛。

    「賞。」

    耳畔多了一聲呼喚,金賞耳朵一動,這才回過神來。眼前瞬時有片刻模糊,他閉了閉眼睛,忙答道:「臣在。」

    劉弗陵問:「徐安已將方才清涼殿的事告知了你?」

    大約是因為剛才的感觸,金賞並沒有因皇帝的問話而生出惶恐的情緒,他低首說道:「徐安是擔心陛下。」

    劉弗陵頜首:「徐安待朕之忠心,朕自然不會誤會了他。」說著,他嘆了口氣,手搭在了窗欞邊上:「賞,徐安以為朕虧待了皇后。」

    金賞沉默,不知如何回答。這兩日來皇后的舉動,旁人也許體察不清,他們幾個知道內里的人還是能瞧得清楚。皇后已選擇了往後將走的路,以毫不猶豫的姿態。那樣小小年紀的東宮,竭盡心力的幫助前途難卜的一方,她經歷過上官桀的謀逆,比任何人都清楚和霍光作對的下場。她的勇氣,金賞心裡不是不喟嘆的。

    「朕亦知道,既然皇后決意相助,朕便該與她攜手共進。」劉弗陵眼底的黑與那天際的顏色更接近了一些,「可是賞,朕從未將她視作內子。」

    「陛下,」金賞並非不知道他的心意,勸說道,「自皇后接受冊封,入住椒房殿,佩上代表中宮的綬印開始,她便已經是大漢的皇后,陛下的皇后。」

    劉弗陵似墨一般的眼睛望著金賞,忽的笑了一下:「朕是大漢的天子,她是大漢的皇后,我們才是同一類人。」

    不知為什麼,金賞總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格外悲嗆,似是為割斷什麼叫他難以捨棄的東西,似是要將他今後的日光也遮擋了去。金賞下意識朝他身後的黑色天際望了一眼,心裡忽然空落落的捲起一陣風來。

    他試了試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寬慰的話來。然而,從未有一刻這樣懊惱,懊惱自己沒有金建的一副好口舌,能夠說出許多叫人聽了舒心的話來。

    末了,金賞也只好說一句:「陛下需得早些歇息,明日召見那范明友與尉屠耆,恐還有變數。」

    劉弗陵落寞的眼色稍稍回寰了一些,他問:「隨伏成而去的那個人是否可靠?」

    金賞回答:「那人隨臣與金建多年,原是臣父親門客之子,忠心可鑑。」

    劉弗陵頜首:「命他隨時回報將軍府的一舉一動,務必保那尉屠耆安全。霍光雖勉強答應遣了那尉屠耆回樓蘭繼承王位,安知會否有人從中作梗?」

    金賞道:「霍光其人倒算得磊落,恐不會做那等背後反悔之事。然而將軍府上的狡詐之輩亦不在少數,臣也小心。」

    劉弗陵聞言點頭,迴轉身來,往案幾邊走。金賞見他面上現出疲憊之色,緩聲低道:「陛下用些熱羹湯,早些休息吧。」

    劉弗陵擺手:「不必。你出去告訴徐安,待那伏成回來告知我一聲。朕稍坐片刻便好。」

    金賞就道:「那臣先告退。」

    劉弗陵擺了擺手,單手支額,眼皮已耷拉了下來。金賞見狀,小心往後退著,推門出去。又小心將門帶上。

    徐安一見他出來,忙的上前要問他。金賞立將手在嘴邊一比劃,拉了徐安到旁邊去。兩人身形一晃,恰好叫裡頭的劉弗陵給瞧見了。

    他靜看了那早已關上的門片刻,忽的心頭隱隱跳出一個人影來。劉弗陵再度閉了下眼睛,轉而去看未關上的窗戶,那顆星子依然掛在窗欞頂上朝他眨著眼睛。

    遙遠的星啊,你既遙不可及,又何苦做那近在咫尺之姿。可知令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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