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懷楠沉默了一會後肅然道「陛下以如此大的決然布局,我等當為陛下鞠躬盡瘁,經陛下之手,大寧將再開數百年盛世,我們又算什麼」
賴成朝著竇懷楠俯身一拜「院長大人說過,人生於世,所遇之人皆可為師,聽一言而有所悟,見一行而有所感,便是受授之情,今日聽你這一言,便是我師。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竇懷楠回拜「你這樣說,也不能虧了我那一百五十兩銀子,此去廊城身無分文,你不借我,我便去內閣門口賴著不走,就說是你欠我銀子不還。」
賴成「我這點敬意還沒有表現出來你就硬生生的給我憋回去了。」
竇懷楠笑道「那時初識將軍,我問他,為何你如此年少卻如此通達,將軍說他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要做什麼,只在心裡問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都過了那便去做,第一是問自己,問自己是否虧心,若連自己都覺得虧心那還有什麼可問別人的,第二還是問自己,不過是問自己如果這件事做了會不會傷害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問己問人,都無愧於心,那便去做,所以大人你說聽我一言可為師,你應該去謝沈冷。」
賴成「沈冷啊」
他看向竇懷楠認真的說道「我一向自視甚高,覺得這世上大部分都不如我,若是仔細說起來,沈冷那樣的人自然也不如我,你且想想,他那般做人做事真的算精巧細緻真的算思謀縝密他不管是為人的態度還是做事的風格,哪一樣適合在官場生存」
竇懷楠想了想,搖頭「沒有一樣適合。」
「可他偏偏被許多人敬重。」
賴成嘆道「所以無愧於心這四個字,真的很難,我們敬重他,是因為我們做不到事事無愧於心。」
他說完之後往四周看了看「這院子留著吧,別又送了別人。」
竇懷楠道「我才不送,這是將軍當年送我的,算是借給我的銀子置辦,可那銀子他又不會要回去,和大人你說的一樣,若是別人送我一個院子我會想著這個人會不會有求於我,若是將軍送我這個院子,可我只覺得他是心疼我。」
賴成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先走了,你需要的銀子我會派人給你送來,若是不夠的話你再找別人想想辦法,我反正是不會多借。」
竇懷楠噗嗤一聲笑出來「就這句話讓人聽了去,別人就能直接給你定成沈冷那一系的。」
賴成聳了聳肩膀「我怕」
他邁步出門,走了幾步後又回頭「你是通達之人,所以當然也明白陛下不是真的要罰你,你所經歷的是沈冷也在經歷的,你們都是國之重臣,也是國之忠臣,你知道的,陛下心裡也會難過也會自責,以委屈沈冷和你這樣人在謀事,非陛下所想,只是別無他法。」
竇懷楠道「那你記得以後和陛下說,竇懷楠那邊還虧五十兩銀子,讓陛下補一下」
賴成哈哈大笑,大步離開。
竇懷楠站在門口看著賴成走遠,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連將軍都不怕,連將軍都不覺得委屈,連將軍都在順著路走,我怕什麼。」
他這輩子,不管有多大成就,又或者是沒有出頭一輩子籍籍無名,他都覺得自己牛逼,因為他是沈冷的朋友。
就是牛逼。
是誰都能做沈冷朋友的
竇懷楠回去繼續收拾那個院子,他沒有什麼可整理的東西,幾件衣服,一個水壺,一個錢袋還是癟的,明日去戶部領了給他製作的官印就可上路離京,有印綬便是有身份,廊城雖小,也是一方天地,是一方天地,別可有作為。
把院子收拾好已經快天黑,他在台階上坐下來喘了幾口氣,好久沒有做力氣活兒,這才多大點的運動量竟是有些氣喘吁吁。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敲了敲門,賴成走的時候竇懷楠沒有關門,之前沒關門是因為他覺得賴成一定會來,現在沒關門是因為除了賴成誰也不會來所以不在意,正因如此敲門聲把竇懷楠嚇了一跳,他抬起頭往外看了看,門外站著一個身穿錦衣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很面生,粗粗看就是面生,仔細看看竇懷楠猛的站起來「代公公」
代放舟笑呵呵的進來「我還以為竇大人會認不出我。」
竇懷楠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院子裡剛收拾過,到處都是泥土還沒有來得及掃。」
「不用收拾,我一會兒就得回去。」
代放舟從袖口裡取出來一些銀票放在桌子上,然後注意到桌子上的茶具「有人來過」
竇懷楠沒說謊「賴大人來了一會兒。」
「嗯,大概也就是賴大人會來了。」
代放舟道「這些銀票竇大人明日上任的時候帶著用。」
竇懷楠道「我可不能用公公的銀子。」
「我」
代放舟道「我哪裡有什麼銀子,我那點銀子每個月除了留下自己花的,大部分都給了撫軍司,我雖然是個不全之身,算不得完整的男人,這身子這身份都讓我不能上陣殺敵,可是啊,男人就他媽的是男人,就得做些男人該做的事,將士們在邊疆守著著大寧,他們戰死了,我們享福了,苦的哭的都是他們家裡人。」
代放舟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能做的,卻只這麼多,我那點銀子做不了什麼大事,能讓戰死將士們的家人多吃一口肉,多買一件衣服,我心裡好受,竇大人你不知道,便是這等小事,每每念及我在做,我就覺得有些自豪驕傲。」
竇懷楠俯身一拜「代公公受我一拜」
代放舟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竇懷楠「竇大人你可別嚇我,你這樣會折我壽這銀子是陛下讓我送來的,大人來京之前賣了家產也把自己半生積蓄都給了撫軍司,陛下說,竇懷楠這個人嘴巴比賴成還臭,所以若再吃不好嘴巴會更臭,銀子給他,讓他吃好點穿好點,省的以後見了朕再罵朕昏君。」
竇懷楠看著桌子上的銀票,手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片刻之後,他轉身朝著未央宮的方向跪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
代放舟道「大人此去廊城多保重,陛下雖然是降了你的職,可陛下何嘗不是要保護你我這個身份不便多說什麼,大人只管去,他日大人回來,天下誰人不識君」
說完這句話後代放舟俯身拜了拜,然後轉身走了。
竇懷楠一直送出門,代放舟回頭說道「到這就好,出了巷子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於是竇懷楠停下來,看著代放舟那瘦瘦的背影,忽然覺得勇武起來,怎麼看怎麼像個真真正正的大將軍,給他一把刀一匹馬,他也能在戰場上往來衝殺所向無敵。
代放舟出了巷子往左右看了看,登上等在巷子口的馬車,坐好之後打開車窗看向竇懷楠,竇懷楠依然站在門口看著這邊,代放舟想著自己是不是話多了,自己這樣的身份不該說的話可不能多說,馬車緩緩前行,代放舟坐到另外一邊靠窗的地方往外看著,然後就不由自主的被大街上的一個人吸引了注意,那個人可真奇怪。
穿著一身很寬大的黑色長袍,個頭比一般人高上一頭還多些,瞧著肩寬的樣子就是個雄武至極的壯漢,只是也許腿有些問題,瞧著邁的步子應該不大,這種身高的人腿長步大才對,他走路的步幅卻有些小,也就讓這個人看起來行為和身材有些不對稱。
那人轉頭也看向這邊,代放舟連忙挪開視線,盯著人看畢竟是不禮貌的事。
那壯漢在馬車旁邊經過,代放舟也沒有多想。
馬車順著大街遠去,而那壯漢則在代放舟出來的那個巷子口站住,他看著馬車走遠,咧開嘴笑起來,笑的莫名其妙。
入夜。
長安城的喧鬧稍稍變得安靜了些,大街上已經沒多少行人,這個天下,除了大寧沒有宵禁之外,怕是任何一個國家的都城都不敢。
雖然沒有宵禁,可巡城兵馬司的巡邏隊伍到了晚上就會變得密集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到隊列整齊的士兵經過。
壯漢隨便找了一家鋪子買了七八個燒餅,這燒餅個頭不小,尋常人吃兩個也就飽了,所以賣燒餅的小販還特意多看了他兩眼,一看到這塊頭也就明白過來,這個身高這個體態,別說吃七八個燒餅,就算是吃十幾個他也覺得正常。
壯漢買了燒餅後就又到那巷子口背靠著牆站著,賣燒餅的小販多注意了兩眼,心說好像這個傢伙一直都沒有坐下過,路邊店鋪都已經關了門,縱然不在他的燒餅攤這吃也可坐在路邊台階上吃,而這人偏偏就喜歡一直站著,那麼大的塊頭總站著也不覺得辛苦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大街上已不見行人,小販也在收攤準備回家,往巷子口那邊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傢伙居然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完全沒注意到。
竇懷楠家門口,壯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起手在院門上敲了敲。
「有人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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