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回到營房之後就坐在那思考,莊雍的態度顯然有些不對勁,沈先生和莊雍關係確實很好,但還不至於到讓莊雍為了他和沐筱風撕破臉的地步。
如此不遺餘力的捧他,顯然不僅僅是因為私人關係。
沈冷搖頭苦笑,真麻煩啊......
這是一場水軍內部之間的鬥爭,表面上是莊雍對沐筱風的打壓,可往大了說......那是陛下和以大學士為首的那群文官之間的鬥爭,也就是每一代大寧的皇帝陛下都足夠強大,不然的話每一次對外動武的時候那群文官反對的聲音就能把人震聾了。
好事。
沈冷安慰了自己一句,這不就已經是正七品了嗎。
說起來只是帶著一百多人的小小武官而已,可那也是吏部正經登記入冊的官員了,以後吃的就是大寧的俸祿,待遇來說提升了好幾倍。
可是,這一大坑的渾水不好趟啊......莊雍捨不得把沐筱風原來的那一標營人馬都清理出水師,想留下又擔心沐筱風繼續惹是生非,那可是戰鬥力彪悍的三百多戰兵,放在戰場上就是一群屠夫,放在沐筱風手裡也一樣是大麻煩。
所以莊雍想了個辦法,把這一標營人馬拆開,一部分給沈冷,因為他知道沈冷是最不可能和沐筱風走到一起的人,可以放心大膽的把這些士兵交給沈冷去調教,而沈冷又會擔心這些人被沐筱風繼續利用調教起來自然不遺餘力,這都是算計啊......
「老狐狸。」
沈冷自言自語了一句,在床上躺下來,睜著眼睛看著屋頂......哪裡有時間發呆,想茶爺。
沈冷離開之後不久,校尉黎勇就被兩個親兵押著進了莊雍的軍帳,莊雍看了一眼五花大綁的黎勇後微微嘆息,擺手讓人退出去。
莊雍過去親手把黎勇身上的繩索解開丟在一邊,拍了拍黎勇的肩膀:「你是當年我親自點的兵,那個時候你在京城禁軍里是一個團率吧,當初跟著我打過兩次仗,我一直都記得你脫下戰甲在敵軍之中衝殺的樣子,後來我對陛下說過,黎勇是一員勇將。」
黎勇的臉色猛的一變。
莊雍一邊踱步一邊說道:「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水師嗎?就是因為我覺得那個時候虧欠你的,當時我們負責為大軍拖住敵軍主力,給大軍足夠的時間繞到敵軍背後切斷歸路,我們以少打多,敵人十二次衝擊本軍陣型,其中五次是你帶著敢死隊反殺回去擊退的,這些我都記得。」
黎勇的眼睛紅了,鼻子發酸。
莊雍走回到書桌那邊坐下來:「可是,就因為軍中有個人是大將軍裴亭山的親戚,所以硬生生把你的軍功拿走了一大半,裴亭山當初有大功,陛下也確實會偏他一些,所以我沒能保住你的功勞,若都留下,你最起碼已經是個正五品了吧。」
「將軍!」
黎勇的眼淚已經止不住流下來:「卑職一直都不怨恨將軍,卑職知道將軍始終都對卑職推心置腹百般照顧。」
莊雍嘆道:「現在也一樣對你推心置腹......後來陛下讓我籌建水師,我第一個想到要帶的人就是你,把我虧了你的都還給你,到水師之後想著只要你有軍功就立刻提拔你,然而沐筱風來了,點名要你做手下,因為他知道你會領兵,會打仗,他會個屁?」
「他進剿水匪哪一次不是你指點的?功勞歸他了,他現在是從四品......我以為你是最恨這種人的,想不到現在的你也變成了這種人。」
黎勇猛的抬起頭:「將軍,那是因為卑職已經看透了!當初在戰兵的時候,我的功勞被人搶了,只因為對方有大將軍裴亭山做靠山!這公平嗎?我能怎樣?後來我看明白了,要想出人頭地光靠拼命不行,也得有個靠山。」
「將軍公正,我知道跟著將軍也早晚能出頭,可我已經四十多歲了,我還能拼殺幾年?沐筱風的爹是大學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將軍,這選擇是我自己做出的,不管你想怎麼處置我我都毫無怨言,只怪我自己沒有那個命。」
「可惜了。」
莊雍搖頭:「若是不出事的話,未來沐筱風離開,你就是我選定的副提督。」
黎勇眼神一變,聲音也沙啞起來:「將軍......」
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了。
莊雍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可我知道,你我都回不去了,就算我現在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讓你回去繼續做校尉,你的心思也不在我這邊,人一旦做出了選擇,就沒辦法改變了。」
黎勇咬著牙不說話,因為他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了。
「將軍打算怎麼下手?」
黎勇微微昂著下頜,臉上有些別人不理解的驕傲:「光憑著我今日的罪過,還不至於處死我。」
莊雍默不作聲。
黎勇忽然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眼淚也隨即流下:「我知道將軍一直都待我好,將軍也一直都說是你虧欠了我的,可其實我對將軍心中也覺得虧欠,從我打算跟著沐筱風開始就一直很痛苦,我對不起你,所以今日既然話已至此,我又怎麼能讓將軍為難?我來送將軍一個理由吧......」
他忽然一個箭步衝過去,直接將掛在架子上莊雍的那把佩刀摘了下來,刷的一聲長刀出鞘,他以刀指著莊雍:「將軍大恩,來世再報!」
黎勇跑到了軍帳門口嘶啞著嗓子咆哮起來:「莊雍,受死!」
這一聲簡直炸了整個軍營,大帳外面當值的親兵立刻就沖了過來,黎勇衝出大帳一腳將過來的親兵踹翻,然後仰天怒吼:「世道不公!我要殺一個清清白白!」
哪裡是殺一個清清白白,分明是要死一個清清白白,可是,能清白嗎?
親兵隊開始用連弩點射,莊雍衝出大帳的時候黎勇已經倒了下去,直愣愣往前撲倒,後背上插著好幾根弩箭。
四周跑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全都呆傻的看著,心說校尉黎勇這是怎麼了?
一個親兵過來冷聲說道:「居然敢行刺將軍,該死!」
他一招手,又過來幾個人,將黎勇的屍體抬著往大帳那邊過去請莊雍驗明生死,莊雍看也沒看,擺手:「去後面埋了吧。」
說完之后庄雍就進了軍帳,背影蕭條。
大營里頓時炸了一樣,消息立刻就傳播了出去,校尉黎勇竟然敢在將軍大帳拔刀行刺,被莊雍將軍的親兵當場格殺!
「多可惜的一個人啊,待兵不錯的。」
「是啊,誰想到會是這樣的下場,怪只怪他竟然私自帶兵出營,這是大罪啊,怕是將軍要把他逐出水師,他一怒才要下殺手吧。」
「你們啊,看的太膚淺了,你們難道看不出來黎勇已經投靠了沐筱風?莊雍將軍怎麼可能容得下他,也怪他自己不識時務啊。」
「原來如此,那真是該死了。」
「犧牲品而已,可憐。」
沈冷就站在人群里,聽著那些人議論紛紛心裡很難過......他覺得嘴裡發苦,可是想著最苦的還是那個人吧,這名聲背了,罵挨了,這般選擇怕是會讓他今後很多年都被人指指點點。
沈冷轉身,一邊走一邊想著,為莊雍這樣的人出些力,不冤枉。
而在另外一邊,沐筱風咬牙切齒的看著那幾個人抬著黎勇的屍體逐漸走遠,他的拳頭攥的緊緊的......
「莊雍,算你狠,我多不容易才在這水師里拉攏一個黎勇,你居然這麼心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把他殺了,以後怕是你也難以服眾了。」
他一跺腳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眼神里都是怨毒。
那幾個親兵抬著黎勇的屍體一直往後走直接從後門出了水師大營,然後把黎勇的屍體扔在了一輛馬車上,幾個人趕著馬車離開直奔後邊的那片荒地。
軍營里站在那看著的人群逐漸散去,都在唏噓感慨。
馬車離開了水師大營之後一直走,走出去大概三里之後停下來,路邊還有一輛馬車在那等著呢,幾個士兵將黎勇從馬車上搬下來換了車。
為首的那親兵隊正交代車夫:「他身上的麻藥勁兒得持續到明天早上,他醒了之後告訴他將軍已經在長安城做了安排,他回去匯合了家人就走吧,車上的銀子足夠他們一家人生活的,以後將軍還會不斷接濟,再告訴他......有機會將軍會讓他復出。」
車夫答應了一聲,啪的一聲甩響了馬鞭,馬車緩緩起步。
水師大營,將軍大帳之中,莊雍緩緩的走回到桌子那邊,手扶著桌子站住,臉色依然很白......他放走了黎勇,可是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
黎勇本來是一個應該有著非常光明前程的人,他武藝好,作戰兇猛悍不畏死,是一個標準的軍人,這樣的人卻不得不選擇去依靠沐筱風,莊雍悲傷。
他為黎勇悲傷,也為自己悲傷。
因為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要背上罵名了......不會有幾個人知道黎勇其實沒死,整個水師大營里差不多所有人都會在背地裡說三道四。
帘子被人從外面撩開,沈冷拎著一壺酒一些菜走進來:「睡不著,將軍能不能陪我喝點酒?」
莊雍回頭:「這是軍中,怎麼能隨便飲酒......最起碼你先把門帘關好!」
沈冷嗯了一聲把門帘弄好,走到桌子邊把那一壺老酒和一隻燒雞一兜花生米放下:「真好,有將軍陪著一起觸犯軍規,肆無忌憚啊。」
莊雍瞪了他一眼:「你都看出來了?」
沈冷聳了聳肩膀:「你連那一標營的士兵都捨不得多處罰一個,又怎麼會捨得黎勇?」
莊雍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覺得心裡有些暖和,終究還是有人理解自己。
「嗯?」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酒是哪兒來的?營房之中你不可能藏得了酒,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你也不可能跑到外面買到酒。」
「哦......」
沈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酒是從將軍書房裡拿的,拿,是拿,雖然沒有人看到,但絕對不能算偷......畢竟是拿你的酒陪你喝......」
莊雍捂著胸口:「你還能更不要臉嗎?」
沈冷:「菜最起碼不是從將軍書房拿的,是從廚房拿的。」
莊雍:「我可能會毀了一世英名。」
沈冷:「將軍放心吧,門帘我都關好了,走一個?」
他晃了晃酒杯。
莊雍:「咳咳......來,走一個。」
......
......
【其實這一章更適合在晚上發出來,因為晚上比中午更適合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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