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和大鬍子在院子裡坐了半夜,兩個人聊了很多,可是又沒有刻意去聊什麼,有些時候根本就不是在對話,而是在自言自語,各自說著各自的人生感悟,帶來的酒喝完,沈冷讓親兵幫忙又拎來幾壺酒,等到後半夜酒這幾壺酒也喝完,大鬍子有些多了,靠在牆上迷迷糊糊的睡著,沈冷把他扶起來送回屋子裡。
出門的時候,沈冷看著天上的星星,想到了陛下說的那句話。
天上若真的有神明,也是一群無情的神明,不配與人相提並論。
神話故事裡會有很多神仙鬼怪,鬼怪都被形容的很不美好,而神仙都被形容的很美好,然而往另外一個方向去想想,鬼怪多有情,神仙多無情。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鬼怪,有情無情,皆是人生。
沈冷從大鬍子的小院裡走出來,整個大營里燈火通明,巡查經過的士兵向沈冷行禮,沈冷回禮,這看似平常之極的舉動,又是人與人之間信任的極致。
黑獒一直蹲在門口等著沈冷,等沈冷出來只有黑獒就跟著沈冷一路往回走,沈冷看了它一眼,笑著說道:「不睡覺跟著我,難道不困?」
黑獒也看了沈冷一眼,大概意思是你這個白痴。
沈冷在黑獒腦袋上揉了揉,黑獒似乎很享受,用大腦袋在沈冷身上蹭。
一人一狗,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沈冷洗漱之後反而更精神,想著應該是睡不著了吧,如他這般經歷過太多太多的人也避免不了被情緒影響世上有許多所謂看破紅塵之人,找個清淨處隱居,其實這種人多半不是看破而是逃避,逃避開各種他們不能承受之苦,躲到不與人交往的地方,或許求的便是一夜安眠,再奢求,便是夜夜安眠。
人最複雜,如果人的每一種感情都是一條線,那絕非人們自己以為的只有幾條,比如親情,友情,愛情感情複雜到連人認為的同一種情緒都會因為針對的人不一樣而改變,比如你對一個人生氣,會因為這個人的不同而連生氣都不同,因為同樣一件事生氣,站在你面前的是妻子,是父母,是孩子,是朋友,是兄弟,是兄弟的朋友,兄弟的妻子,朋友的父母所以生氣這一種情緒就能分割出來幾百幾千條線。
真的很複雜,人的腦子要在很短的時間內處理這些情緒,能處理好的當是超脫,不能處理好的當是歷練,逃避的才是所謂看破紅塵。
人生在世,誰不是頭一回?
既然睡不著,沈冷就拎著刀子出來在院子裡練刀,黑獒趴在院子裡這次像是睡著了,只是耳朵立著。
沈冷練了足足一個時辰,又開始用院子裡的石鎖練力量,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盡的時候,腦子裡便不會有那麼多繁雜思緒了吧。
天微微亮,沈冷洗澡換了衣服,找到王根棟讓他帶著隊伍日常操練,戰爭還沒有開始,這是戰前難得的平靜。
他帶著陳冉和一隊親兵離開大營,出息烽口往北而去,皇帝得到消息的時候沈冷已經到了雪原,人騎馬飛馳的時候,才能體會風在腳下經過,風中有雪,雪中有塵。
皇帝知道沈冷要去做什麼,他是去見沁色的,孟長安離開息烽口,還能和沁色有交流的只能是沈冷,皇帝擔心沈冷的安危所以沒有吩咐他去,可沈冷自己不能不去,皇帝可以在乎他,可為臣者,不能太在乎自己。
隊伍在冰原上呼嘯而過,厚厚的冰層下邊,也許與世隔絕的魚兒才是無憂無慮,有人說魚的記憶很短暫,不然的話你在江邊垂釣,逃走的魚兒也不會片刻之後又回來,還有人說魚兒又回來只是因為貪,貪那一口食物,如果真的只是因為貪,魚尚且會因貪送命,人呢?
自從孟長安率領大軍離開息烽口,再加上瀚海城那邊大寧軍隊雲集,不放心的桑布呂只能急匆匆趕回南院,北院這邊他交代了按兵不動,所以沁色要面臨的壓力就變得小了很多,黑武人得到了東疆大將軍裴亭山被罷免的消息之後自然開心的不得了,雖然懷疑,可是再看到孟長安突然率軍離開之後,這種懷疑也變得微弱起來。
十萬大軍,動起來消耗有多大?
如果這是一個局,那這個局的代價真的有些大了,因為不僅僅是十萬大軍的動一動,還有可能導致黑武北院大營對息烽口動兵,一旦息烽口被攻破,黑武人就能占據絕對主動,到時候壓力就在大寧這邊了。
有種態度叫保持懷疑的相信,大概黑武人此時此刻就是這樣,他們保持懷疑的相信大寧東疆大將軍裴亭山被罷免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消息。
冰湖行宮。
沈冷一行人在行宮城門外停下來,行宮裡的守軍被沁色換了一茬,可是這還是難以保證當桑布呂再次到來這些人依然對她保持忠誠。
不多時,有人將行宮城門打開放沈冷進城,但是卻只准沈冷一個人進來,其他人都不准進入,如果不答應的話那沈冷就可以帶人回去了,來的人說這是殿下的態度,不可商量。
沈冷看了陳冉一眼,陳冉搖頭,沈冷卻笑道:「你別把她當成黑武國的長公主來看,當成孟長安的媳婦兒就行了。」
陳冉道:「可這個媳婦兒不靠譜。」
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我有把握,安心等著。」
他把黑獒也留在門外,一個人走進行宮,冰湖行宮很大,走到沁色的寢殿要走上一段時間,沈冷發現這一路上遇到的黑武人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不是單純的敵視,甚至已經看不出來多少敵視,所以沈冷心裡有些喜悅。
在特定的環境下,人連仇恨都會變得淡薄起來,誰也不能否認黑武人恨寧人,這是解不開的仇,可是當桑布呂和沁色之間出現了矛盾,這些追隨沁色的人感覺自己岌岌可危,他們反而會將希望寄托在寧人身上,人就是這麼奇怪。
寢殿,沈冷邁步進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這寢殿很大,有一張很大很大的床,床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書架,在這麼大的地方睡覺,壁爐燒的再旺盛似乎也沒辦法把整個寢殿都暖和過來,床對面有至少七八丈長那麼大的空地,這就讓寢殿在裝飾奢華中又透著一股冷清。
壁爐旁邊放著一把躺椅,躺椅上有厚厚的墊子,人坐在上邊應該很舒服,沁色就躺在躺椅上看書,旁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壺熱茶。
沈冷進來之後往沁色四周看了看,然後微微皺眉。
沁色的視線離開手裡的書冊,沒起身,看了沈冷一眼,只一眼就看到了沈冷皺著的眉頭。
「你在看什麼?」
沁色問。
沈冷卻沒回答,而是反問:「你有了身孕?」
沁色的臉色猛的一變,她沒有想到沈冷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更沒有想到沈冷能問到這個,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孟長安,孟長安已經率軍離開息烽口,如今在這個地方除了孟長安她還能告訴誰?所以她很詫異,看著沈冷的時候,如同看著一個魔鬼。
「沒有你想的那麼神奇。」
沈冷把黑線刀摘下來放在一邊,他不想帶著殺氣這麼重的東西靠近沁色,與沁色無關,因為沁色肚子裡的孩子只能是孟長安的。
「你的寢殿裡原來都是酒,各種酒,你還是習慣了坐在火爐邊,可你以往不會墊上那麼厚的墊子,你觸手可及的地方一定是酒杯而不是熱茶。」
沈冷道:「能讓殿下這樣的人改變習慣的,只能是你在乎的人,孟長安不在息烽口,那麼答案也就變得清晰起來。」
沈冷在沁色對面坐下來:「還沒告訴他?」
「沒打算告訴他。」
沁色的回答很認真,她之前是沒來得及告訴孟長安,可是後來仔細想過之後,她不打算告訴孟長安了。
「暫時不告訴他也好。」
沈冷看了沁色一眼:「多久了?」
沁色搖頭:「沒多久。」
沈冷沉默片刻後問道:「現在你最擔心的是誰?」
沁色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還能是誰?」
「你不用擔心桑布呂,這次大寧北征,必殺桑布呂。」
沈冷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你沒有孩子,你可能還會拼盡全力的去死保桑布呂吧?哪怕你和孟長安的關係也不能改變你是黑武皇族,你是桑布呂姐姐的事實,可現在不一樣了,你有了孩子,你可以放棄孟長安,你可以放棄孩子嗎?」
沁色同樣看著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唯一不能放棄的是我自己。」
沈冷的視線落在沁色看的那本書上,沁色下意識的把書翻過來。
「這是大寧的書,各地教坊私塾給孩子的啟蒙書,《善說》。」
沈冷的視線從那本書上收回來,沒再說話。
兩個人陷入沉默,很長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是一言不發。
許久之後,沁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皇族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是不是你們寧人做的?」
「是。」
沈冷回答的很直接。
沁色又問:「你們憑什麼以為我可以贏的了心奉月?」
「憑的不是相信你。」
沈冷語氣平淡的說道:「憑的是你應該相信大寧。」
沁色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輕輕撫過:「從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就輸給你們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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