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湖有個很特殊的意義,不管是對於楚還是對於寧,又或是對於黑武。
楚已亡數百年,世上已無楚人,楚劍憐的父親去世之後,那應是最後一個自認楚人的人也退出了歷史舞台,楚劍憐不認楚也不認寧,只認中原,不得不說,這還是楚皇族數百年來的執念對楚劍憐的影響。
為什麼當初楚劍憐要把帝運劍交給寧帝李承唐?
楚劍憐並沒有去想什麼家國大義,他不認為自己是個聖人,將帝運交給李承唐,於他來說最大的意義在於放下。
也為證明。
證明如果他願意,若處心積慮,他必可殺寧帝,不管是李承唐還是李承唐的哥哥李承遠,楚劍憐都可殺。
他不殺,是大義,可他自己不那麼想,自己不願就是自己不願,關大義什麼事?
他只是厭煩那所謂宿命。
楚劍憐不是一個神,是一個有些懶散有些叛逆的人,當然也不是普通人。
別古城往南四百里就是珞珈湖,那是一個印記,對於黑武來說那是榮耀的印記,對於楚來說那是恥辱的印記,現在的大寧國界在瀚海城到息烽口一線,往北是黑武,可在楚立國的時候,國境線在珞珈湖往北,楚之前,周天子還曾巡遊珞珈湖,在珞珈湖畔留下天子巡邊以震蠻夷的佳話。
事實上,那個時候的黑武地區,確實稱得上是蠻夷之地。
周很大,大到周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國家有多大,因為太大,皇權又弱,所以周被諸侯分裂割據是必然的事,然而北疆這一帶苦寒,哪個諸侯願意守著這?
窮盡一生之功守國門,得益的卻是其他人,搞不好還會在背後捅一刀。
久而久之,周的疆域其實在不斷縮小,即便如此,到了楚時候,珞珈湖依然楚的領地珞珈湖是周天子賜名,而如今寧軍打下來的三眼虎山關,別古城,包括沒有打的東馬城,北馬古城,這些都曾在楚的疆域之內。
這些地名,都是楚時候的地名,黑武人崛起之後從楚手中搶走這些地方,為了羞辱楚人,他們連地名都不改。
楚軍在瀚海城以北曠野與黑武人決戰,大敗,損失邊軍精銳二十萬,邊軍元氣大傷,再難恢復,楚皇無奈,將瀚海城以北近千里割讓給了黑武。
當時有黑武之臣向汗皇進言,將珞珈湖改名為楚臣湖,諧音為楚臣服,用以羞辱楚國。
黑武汗皇大笑道:「若以改名羞辱之,楚人只會記恨,少覺恥辱,還不夠,朕得幫他們深記知恥後勇,反正朕又不怕,發書給楚皇,告訴他為了感謝楚皇慷慨,所贈土地,原名不改,以讓朕黑武臣民以後百年千年都感念楚皇之仁義大度,讓我黑武國民,每每提及地名,都會想起這是楚皇饋贈。」
這樣的國書,真的送到了楚國都城紫御城,楚皇得國書後吐血,一病不起。
之後不止一次,楚軍曾試圖將這千里疆域從黑武人手裡搶回來,奈何終究一場空。
大寧立國,承楚之地,也承楚之恨。
大寧開國皇帝曾說過,中原人與黑武人之間的仇恨,永遠都不會化解,中原人,也永遠都不會和黑武人成為朋友。
如今大寧的北征大軍已經打到別古城,別古城就是分界線從別古城往南,千里之地,都曾是楚地,這地方所有的部族,都曾是楚臣。
如果寧最終將別古城往南全都打下來,那麼這積壓了近千年的恨,也算是解了。
那已經不只是楚人的恨,還是寧人的恨,是所有中原人的恨。
當年楚將瀚海城以北別古城以南千里之地割讓給黑武,並不是損失的全部,還直接導致了草原的分割,現在大寧所擁有的西北草原,只是最初楚時候擁有草原的三分之二略有不足,另外三分之一在祁連山外,祁連山有缺口,寬近百里,將草原分成兩部分。
楚國戰敗之後,黑武國支持北草原的部族對抗楚國,以至於祁連山以北三分之一多些的草原獨立出去,獨立出去的部族擁立元嚴福鐸為王,向黑武稱臣,黑武國調遣大軍協助元嚴福鐸擊敗了內草原的軍隊,最終外草原建立了黑山汗國,元嚴福鐸是第一代黑山汗王。
算上黑山汗國在內,楚時候一共丟棄了數千里疆域,近乎楚地的七分之一。
再後來,因為對楚的失望,大批內草原的人逃過祁連山跑到黑山汗國那邊去,人口流失上百萬。
此時在黑武汗皇身邊為謀臣的元輔機就是草原上叛逃出去的,只不過他是前些年才叛逃到了黑山汗國,說到他離開草原逃走,就又必須提到禁軍西征。
數年前,草原上有人暗中結盟想要殺掉大埃斤雲桑朵自立,大寧皇帝陛下李承唐震怒,下令禁軍將軍夏侯芝率領禁軍一萬精銳西征草原,這一戰,大寧的禁軍在草原上殺人數萬,那些暗中聯盟的部族土崩瓦解,其中最大的那個部族首領被殺,近乎滅族。
而元輔機就是這個部族逃出去的人,雲桑朵配合禁軍橫掃草原,元輔機只能逃出祁連山,一口氣跑到黑山汗國,因為他對草原太了解,黑山汗王將他舉薦到了黑武都城。
所以大寧北征這一戰,不僅僅是中原人和黑武人的宿命一戰,也是草原人的宿命一戰,雲桑朵選派手下最忠誠的大將率領十萬草原騎兵奔赴北疆,而黑山汗王奉桑布呂之命,盡遣黑山精銳十餘萬人在野鹿原集結,內草原和外草原的這一戰,何嘗不是宿命。
別古城。
城外有山,山上山下大片林木連綿不盡,寧軍斥候始終都不曾懈怠,在別古城四周擴大搜索區域,在沒有得到瀚海城那邊的回信之前,在別古城的寧軍也不會再輕易對黑武南院大營發起攻勢,皇帝陛下判斷,就算他不進攻,桑布呂也必來。
這幾日沈冷也算是閒了下來,大戰方息,他沒有讓手下戰兵繼續訓練,讓士兵們踏踏實實的休息幾天再說,而他和孟長安則帶著斥候每日往四周探索。
別古城,將軍府。
皇帝就住在這,將軍府內衛皆是禁軍。
誰也不知道,那個一襲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是怎麼進的別古城,又是怎麼出現在將軍府門外的,他站在那,靜靜的看著將軍府的大門,不言不語,可是守在門外的禁軍士兵都有些慌,這慌不是怕,而是一種難以置信,這個人是怎麼輕而易舉走到將軍府門外的?
禁軍將軍澹臺草野快步從將軍府里出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忽然間反應過來。
「楚先生?」
那年獵場,澹臺草野曾見過楚劍憐,那時他尚是禁軍校尉,親眼目睹了大將軍澹臺袁術與楚劍憐的交手,那是一場並不激烈也算不得壯闊的交手,可是他知道,大將軍回家之後久久不能平靜。
黑武人因為對澹臺袁術的畏懼,稱其為軍中無敵,就連黑武南院大將軍蘇蓋對澹臺袁術一樣心存敬畏,他曾言,單打獨鬥,戰場之上,沒有人是澹臺袁術的對手。
可是在獵場的那一戰,澹臺袁術沒有看到取勝的希望,當然他也算不上敗了。
正因為深知那一戰對大將軍的影響,澹臺草野在看到楚劍憐的時候才會如此驚訝,他快步上前,抬起手將鐵盔摘了,然後以江湖晚輩之禮對楚劍憐行禮。
楚劍憐一怔:「你與我有何淵源?」
身為禁軍將軍,澹臺草野不會對楚劍憐行禮,摘下鐵盔,以江湖晚輩行禮,不傷軍威,不失禮數。
「晚輩複姓澹臺。」
楚劍憐恍然:「原來如此,大將軍武功,陸上無敵。」
澹臺草野心中一喜,想著原來楚先生對大將軍的評價竟然這麼高。
楚劍憐淡淡的說道:「不過,我勉強能飛一些。」
澹臺草野:「」
輕功縱躍,在尋常百姓看來就是飛了,尋常江湖客的輕功身法就能讓百姓們嘆為觀止,楚劍憐這般修為武藝,他說自己勉強能飛一些也不算吹牛,他若施展,可一步過兩三丈,不算飛也不合適。
楚劍憐問:「陛下可在?」
澹臺草野往下壓了壓手,示意後邊的禁軍把連弩都放下。
「楚先生來是何意?」
楚劍憐依然平淡:「我只是想問他,帝運劍帶來了沒有。」
一柄長劍從院子裡飛了出來,砰地一聲戳在楚劍憐腳邊,那劍沒有出鞘,卻也戳進地里,斜著插在那,楚劍憐低頭看了看,那正是他給大寧皇帝的大楚帝運劍。
「朕不曾失信於天下,又怎麼會失信於你?」
皇帝邁步從將軍府里走出來,禁軍立刻變得緊張起來,所有人再次把連弩端起來對準楚劍憐,澹臺草野想擋在皇帝面前,皇帝卻微微搖頭:「不必。」
楚劍憐微微頷首:「陛下。」
皇帝微笑:「楚先生,你在黑武已經許久了吧。」
楚劍憐回答:「力所能及。」
皇帝嘆道:「世上之人,皆知力所能及四字,卻沒幾人能做到力所能及四字,若人人都可做到,便是一片清平盛世。」
楚劍憐笑了笑,沒有言語。
「進來陪朕喝一杯?」
「嗯?」
楚劍憐一怔。
皇帝轉身往回走:「莫小氣,沈冷成親你應該留下喝杯酒,可你走了,所以這杯酒是你欠朕的。」
楚劍憐嘴角上揚:「那該喝。」
皇帝哼了一聲:「還該先罰三杯。」
楚劍憐笑道:「三杯就醉了。」
皇帝道:「朕與你此時都在這別古城,還不值得你一醉?」
楚劍憐想了想,認真回答:「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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