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喚枝站在院子裡看著那棵已經開了花的梨樹怔怔出神,想著平越道這邊的氣候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按照季節來算長安城那邊還是冰天雪地吧,這邊梨花都開了。
沒幾個人願意在自己院子裡種梨樹,終究寓意不算好,這蘇園原來的主人怕是個不信邪的,所以反而沒什麼好下場。
他伸手摘下來一朵梨花看了看,仔細看那花瓣紋理便覺得世上自然的東西最是巧奪天工,真的美。
千辦耿珊大步從外面進來臉色有些難看,她是廷尉府八千辦中唯一一個女人,可是性子要強對誰都不服氣,唯獨就服韓喚枝。
三十幾歲的年紀瞧著也就是二十七八歲,臉上稍許有些歲月侵襲留下的痕跡,她的臉型稍顯方正了些眉毛略微粗了些鼻子也大了一點點說什麼都算不上一個美人,可英氣十足,是那種越仔細看越有韻味的女人,最吸引人的便是她身上那種不服輸的勁兒。
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也有幾分頹喪。
廷尉府的人做事向來勢如破竹,只要盯住了一件事便能從頭到尾一口氣拿下來,這些年來多大的案子放在他們手裡也不曾有過意外,然而這次在平越道卻一次一次的受挫。
先是派出去抓人的兩撥人都無功而返,從韓喚枝為都廷尉開始這是第一次黑騎出動卻沒把人抓回來,帶隊的人之一就是耿珊,昨日本就憋著一口氣只想今日去拿人把這口氣使勁出出,奈何今天去拿人又是無功而返。
「大人」
耿珊叫了一聲,低下頭。
「朱琦死了?」
韓喚枝問。
耿珊點了點頭:「死了從屍體傷口和血跡來判斷他不應該是死在自己家裡,而是被人運回去的,院子裡屋子裡都很乾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傷口在脖子上一刀斃命手法很老練,扔回他自己家裡的時候應該就在今天,比我們去他家早不了多少」
她有一句話想說而沒敢說,朱琦的屍體被人扔回去這就是在故意挑釁他們廷尉府,也是警告。
剛剛從阮德嘴裡問出來朱琦這個人,趕過去朱琦就死了,屍體擺在那給廷尉府的人看就是下馬威,你們想查就由著你們查,終究比你們快一步。
「技窮。」
韓喚枝卻忽然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這兩天都沒見他輕鬆過,此時眉宇之間的那種糾結都散開了不少,在耿珊看來這便是雨過天晴,韓大人那般自信那般驕傲的人都皺了眉的時候對她來說是陰雲密布,此時雲開見明月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就是這般莫名其妙。
「大人的意思是?」
「當他們靠殺人滅口來遮掩的時候其實已經是沒別的法子了,這些人殺了與其說是給我們看還不如說是給他們自己看,是在警醒他們自己人,死了的人對我們來說是損失?自然不是,對他們來說才是,一個一個的殺掉看似乾乾淨淨,可卻是在幫我們挖人。」
耿珊沒懂:「大人,屬下愚昧。」
韓喚枝微笑起來:「盯著吧,看看最近都誰死了,只要是死了的人必然就是他們的人,這麼明顯的幫我們把人物關係圖繪製出來,我們得謝謝他們,朱琦死了有意義麼?自然是有的可不是他們認為的那樣,我其實反而盼著他們開始殺人,殺的越多這個關係圖就越清晰。」
耿珊立刻明白過來:「屬下懂了,誰死了就去查誰的交際關係,然後把死了的人聯繫起來看看有什麼交集點是一致的,這樣就能把幕後藏的更深的人挖出來。」
看到她笑起來韓喚枝眉眼間有了幾分暖意:「你別那麼大壓力,女人在廷尉府這種地方做事本就吃虧些,你性子又好強逼著自己比別人更努力,這樣對你不公平。」
耿珊搖頭:「我不想讓大人失望,當年大人提拔我為千辦的時候那麼多人反對,是大人強撐著把我留在這個位置,若我辜負」
韓喚枝擺手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了:「你們不曾辜負過我,倒是我一直都在辜負你們,你們為大寧做了很多事我沒為你們爭取來更多該得的東西,是我的失職前不久的時候和那個叫沈冷的小傢伙聊天我頗有感悟,我問他為什麼那麼喜歡錢,他說要對自己在乎的人好一些。」
沈冷當然不是那麼說的,沈冷說的是泡妞。
可韓喚枝這般身份怎麼可能在手下人面前說的出來這兩個字,那太不莊重。
韓喚枝繼續說道:「在乎的人就對她更好一些,盡最大的努力好一些,這便是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基本的道理,便是將心比心,而我卻忘了,我只是從你們身上不斷的索取,讓你們去查案去破案去做這個那個,忽略了你們也應該有所得回長安城之後我盡力去爭取把你們的俸祿都提上去一些,最好給你們每個人都在長安城裡置辦一座房子,尤其是你,一個女人整日住在廷尉府里和漢子們朝夕相處多有不便,是我往日沒在意,我向你道歉。」
耿珊忽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她這般好強堅強的女人說哭就哭了,倒是把韓喚枝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也手足無措起來。
「你怎麼哭了。」
耿珊哭著哭著就笑了,抬起手很不文雅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沒啥,高興。」
「去睡一會兒吧,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韓喚枝道:「不要理會其他的,睡醒了再說。」
耿珊肅立,啪的一聲行了一個軍禮,眼睛紅紅的轉身而去。
與此同時,在水師臨時營地中。
莊雍看了一眼沈冷:「傷的重不重?」
沈冷咧開嘴傻笑:「不重呃,特別重,咱們水師應該發給我一些湯藥錢和修養補助之類的,我覺得也不用太多,幾十兩銀子就好」
莊雍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上擺著的幾個紙包:「有沈小松在你受多重的傷也沒關係,他的醫術是我見過最好的,這些不是治你傷勢的藥,若容和她娘親這次也隨軍南下,到了施恩城後水土不服可是鬧了好幾天不舒服,若容便去請教了當地的郎中配了一些藥,交代我也給你帶一些來。」
沈冷楞了一下:「為什麼還有我的?」
「她以為你是我很得力的手下,算是幫我籠絡人心。」
沈冷:「將軍這麼直白不太好吧。」
「沒什麼,反正你也不是很重要。」
沈冷:「」
莊雍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有些事本不該對你說,可韓喚枝卻把你拉了進去,那就索性多說些廷尉府的人做事向來沒規矩,直接把你拉進去就是沒規矩,但既然你已經入了局就有必要知道的更清楚,平越道這裡遠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太平安寧,之所以陛下把葉開泰葉景天都安排過來就是因為陛下知道這不安寧,哪怕是咱們水師南下也是因為這裡不僅僅海疆不安寧。」
「看起來的風景秀美下邊藏著的都是狼子野心,朝廷里有些人和原來南越國的權臣勾結,若僅僅是貪墨還好說,怕的就是他們貪圖那些東西不是給自己」
莊雍道:「韓喚枝和我是舊識,當初都是府里出來的人,可我不喜歡這個人,從開始就不喜歡,他這個人做事沒有制約只求最終的結果,為了這個結果犧牲誰都可以,你也可以,哪怕是我也可以,我要和你說的便是不管他讓你做什麼你都要斟酌,事要做,命自己保。」
沈冷忽然就想到了在十字路口韓喚枝握刀的那一刻,他覺得莊雍錯了。
你走,我來為你擋住。
這幾個字還在沈冷腦子裡迴蕩著,怎麼都不能和莊雍說的韓喚枝重合在一起。
他哪裡知道,韓喚枝從他泡妞那兩個字里想到了那麼多,由此可見泡妞學問大,也能引人深思。
最主要的是,莊雍不知道韓喚枝也知道沈冷可能身份不尋常。
「我記住了。」
沈冷還是乖乖的應了一聲,莊雍是為他好。
「你軟甲壞了?」
莊雍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沈冷嗯了一聲:「壞了,可心疼了,將軍不知道為了置辦這件軟甲我可謂傾家蕩產,連沈先生的養老錢都被我花光了,我心裡實在是難過不知道咱們水師有沒有這方面的補貼?」
莊雍:「你當我不知道那件軟甲是從裴嘯身上扒下來的?」
沈冷:「」
莊雍把桌子上的另外一個木盒往前推了推:「這是我的軟甲,當年若容的娘親在留王府里的時候最擅長做的便是這些,陛下領軍征戰的時候裡邊套著的軟甲也是她親手做的,我這件你先拿去穿著怎麼也比裴嘯那件好的多,就算是水師給你的補貼了吧。」
沈冷當然不會去拿:「那是將軍的,我不拿。」
「讓你拿去就拿去。」
「真的不能拿,那是夫人親手為將軍做的,我知道做一件軟甲有多艱難耗時,就算是夫人沒有一兩年的時間也做不出來一件,那是夫人對將軍的保護,是夫人的寄託,我真的不能拿。」
莊雍笑起來,覺得自己喜歡沈冷這個傻小子果然還是有道理的。
「我再說一次,讓你拿你就拿,畢竟想殺我的人需要比殺你更大的膽子和更強的武藝才行。」
沈冷只是搖頭:「真的不能拿。」
莊雍忽然就嘆了口氣:「拿吧這是舊的,若容的娘為我做了一件新的。」
他把衣袖往上拉了拉,身上的軟甲居然是整身的,連兩臂都能護住,這樣的手藝真的太難得,軟甲再軟也是甲冑,套住胳膊的話怎麼都會影響動作,可是顯然這件新的沒有這方面的顧慮,說巧奪天工也不為過。
莊雍有些得意:「我這件新的比那件舊的好,反正舊的也不要了,給你就收下。」
沈冷默默的過去把木盒和那幾包藥都抱過來,覺得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糧。
【看到了書評區的疑問做一些簡單的解釋,姚桃枝去見福寧寺主持兩個人互換了身份這一情節很多朋友都說有漏洞,我的思考是這樣的第一,兩個人達成了協議,姚桃枝借福寧寺主持的身份來殺韓喚枝,讓福寧寺主持離開,說了希望你長命百歲這樣的話,是因為他希望主持藉此脫身逃避韓喚枝的追查,福寧寺上下都參與了當初私藏物資的事,所以也就不會輕易泄露出主持和殺手互換身份。
【第二,廷尉府的人沒有人見過姚桃枝也沒有人見過主持,誰也不會想到主持是假的,若詢問僧眾這是你們主持嗎?僧眾回答說是,我覺得廷尉府的人也不會嚴刑逼供這一點,除非提前有所懷疑,顯然沒有。
【第三,頭頂的傷口只隔半夜的時間,憑肉眼看應該不會區分出來,之前我做過鋪墊,廷尉府的人打人是不會讓人輕易看到外傷的,所以有人說抽打耳光扇臉之類的事不容易出現,打阮德是因為這個人不會放出去了也就沒那麼多顧忌,葉景天找過韓喚枝說外界壓力很大因為南越人信奉禪宗,所以為了廷尉府的聲譽不會照准主持的臉來打,以防以後還要把人帶出去被百姓看到。
【第四,兩個人同為姚無痕的後代,姚桃枝是想救主持所以才互換了身份,主持心懷感激所以替姚桃枝去殺人,這一點我鋪墊不夠在此道歉,以後儘量注意避免。
【第五,今日兩更,整理一下思路和情節,因為平越道這是個大案子,大到不是一股兩股勢力,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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