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357章 管祭

    犬父復問道:「奈何救主?」

    犬兄道:「吾等護公子至長城之下,天色已暗,乃露宿於野。其夜,有賊來襲,皆頗兇悍,數逼營柵。吾等驛卒乃奮勇突前,皆為弩箭所傷。賊失其弩,乃退走,主遂得安。麻兄身亡,余者吾眾皆得一爵!」

    犬父欣慰道:「奮勇突前,建功立業,難能也。」幾位長老也都點頭道:「難得,難得!」

    犬父道:「其傷奈何?」

    犬兄道:「已愈久矣!」一邊說,一邊解開衣服,展示自己的傷痕。長老和犬父一一細看了傷痕,道:「幸而未及深也。」

    待犬兄穿好衣服,犬父復門道:「今任何司?」

    犬兄道:「長城之外有一小邑,父其知之?其邑為信陵君所降,王乃封其五十里於信陵君。信陵君念吾等功勞,乃皆任為管邑。鄭兄,其最長者,功最多,為管令;粟兄,復長者,功次之,為管尉;曹先生,信陵君門下,智謀深遠,為管丞;四兄,吾四者最幼者,功與吾儔,與吾同為左右伙。」

    犬父於座中拜道:「不意令、尉、丞諸大夫至,老兒失禮!」其他長老也拜謝不已。

    鄭安平等回拜道:「吾等與犬兄,皆兄弟也。諸父長老不可多禮,以屈小輩。」

    犬兄從身上掏出一塊金餅,道:「此乃吾等立功所得,敢獻於父!」

    鄭安平等沒想到犬兄竟然把自己一半的年薪都獻出來,心頭一陣感動。但自己這些人都無準備,拿不出什麼禮物來,只得伏拜禮敬。

    犬父徒見如此大的一塊金餅,也是激動萬分,趕緊推辭道:「不可如此。汝立功所得,汝自寶用。」

    年齡最長的長老接過金餅,從上面掰下一小塊來,遞給犬父,道:「汝不取,犬兒必不安。且取一餅,以為念想。」把剩下的遞還犬兄,道:「余者且收回。今為伙長,早晚用度,不可無錢!」好說歹說,把錢這麼分了。鄭安平等都暗暗讚嘆長老會辦事,也都隨聲附和著長老。

    犬父摩挲著金餅道:「不意此生得見真金」渾身上下摸索,好像要找什麼。終於,從腰帶上解下一隻香囊,小心翼翼地把金餅放入香囊內,道:「吾當攜之左右,傳之子孫!皆犬兒之功也。」

    鄭安平等見了犬父這般失態,非但不覺得好笑,反而感到犬家父子情深,不覺動容。曹包道:「犬兄身居中樞,建功立業,豈有終極。恐父之香囊不足盛也。」

    犬父道:「非敢逆大夫之言。犬兒立功,身幾殆矣。老兒藏此金者,心念吾兒建功不易,非敢再令其被創!適吾細查,兒身被五創況同儕身死,思之豈不令人悲且痛耶!同儕之親友,寧勿哀動天地乎!」拉著犬兄的手,竟然發出悲聲。眾人連忙勸解。

    鄭安平看了小四一眼,兩人均想起同往麻邑的經歷:麻三之死,在家鄉未起一絲波瀾;派個親人來探靈,都好像莫大的恩典一般。復憶及自己,若有一天戰死沙場,家鄉父老可有一聲悲聲?心頭雖閃過這一絲絲念頭,身體卻跟著眾人一起向犬父禮道:」父且無憂!「

    少時,老大跪在堂外問道:」餐食已備,諸公及諸父其坐於堂中,其食於庭前?「

    犬父這才停止了悲聲,喘息了片刻,道:」庭前寒冷,諸老者皆不耐,其食於堂上。「

    於是三子各執几案,端食上堂。但又為了先給誰爭執起來。鄭安平等堅持長者先而幼者後,長老們則堅持尊者先而卑者後。最後還是最長者出來打圓場,讓主客席依次各敬一案,第一案先敬犬父,復敬犬兄,這才勉強達成一致。

    每一案上竟然有三器,一大碗稠稠的稻米粥,拌著魚肉;一小碟鹽梅,以及幾小片干肉。

    待眾人面前都有了食器,犬父道:」鄉野瓦甌,諸大夫勿嫌粗鄙,勉進一餐!「

    鄭安平等皆禮道:」焉敢勞父厚賜佳肴!「沒有別的禮儀,眾人執箸而食。看來那些老者們也都少食肉食,粥啜得格外香甜。

    一時食盡。鄭安平等閒談幾句,告辭出來。一眾長老及犬兄的父兄等直送出里口,目送眾人沿大道往出城方向而去。等看不到眾人的影子了,犬父突然大放悲聲,哭倒於地,嚇得眾人連忙攙扶,連聲勸慰

    走在歸途中的鄭安平,也突然冒出一句道:」有家如此,夫復何求!「這話道出眾人的心思,紛紛向犬兄表示了羨慕。

    大家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來到管邑城下時,天色已黑,城門已經關閉,只得喊開城門,進入管邑。

    城主迎進府中,告知明天祭祖的事。鄭安平讓城主從自己帶來的糧食中拿出五升,作為自己五人的祭品。五人與城主討論了整個祭祀流程,以及各人的角色。根據曹包的要求,五人只是觀禮、助祭,而不參與祭祀,主祭仍然是城主。決定之後,五人各回房間休息。

    五旺沒有隨鄭安平去圃田,得了一個完整的空閒,他和五兒一商量,決定乃去廢城的荒地里收拾石頭。撿了一天,累得渾身是汗,但卻十分精神。回來喝了碗粥,自在屋內歇息。見鄭安平進來,便起身相迎。鄭安平問了他的安排,知道他又去城南的荒地里撿石頭,知道他認了真了。城南那片地,離河流很近,如果要留下道路,幾乎沒有什麼耕種的餘地。


    他不好打擊五旺的積極性,便對他道:「吾等今日訪長城及圃田,有司言,城南之地,不宜耕種,別有他用。汝勿再勞!」

    這句話,把五旺委屈得要哭,道:「吾已清積石三數日,寧勿枉費?」

    鄭安平道:「非也。彼處有道路、花林,亦得用也。」

    五旺道:「吾但為鄭父而作,他者未能知也。」

    鄭安平安慰道:「汝若不為,吾當親為。汝之所作,正為吾也,非為他者。」五旺神色稍霽。

    鄭安平復問道:「積石略盡否?」

    五旺道:「從牆邊至河邊,積石略盡。」

    鄭安平道:「從牆邊至河邊,約積幾步?」

    五旺用腳踏了踏,道:「大約百步。」

    鄭安平道:「大道居中而破,兩側但二三十步,不足為田。有司之言是也。」

    五旺很委屈地問道:「城南既非鄭父之田畝,其畝的在何處,吾當力為之!不容緩也。」

    鄭安平道:「昨日曹先生至,今則隨往圃田,明日管邑大祭,均非其時。或當管祭之後,乃得議之。」

    五旺道:「明日猶不可乎?」

    鄭安平道:「不可。汝可安歇蓄力,但得其畝,必盡力之。」五旺只得應喏。

    次日,城主打開了一座長久關閉的院落,城主介紹,這裡的正堂供奉的就是所謂管祖,旁邊配祠的是管仲。時候未到,正堂並未開啟,兩座神座不知何貌。

    院落大門打開後,城主的兩個兒子抬來一隻大鼎,放在正堂的階下——這座正堂竟然是三級台階的規格。而階前,是石子鋪就的甬道。這一切都昭示著這座院落不凡的級別。

    在長老的指揮下,幾名青年人各執耒耜,在鼎前挖掘出一塊與鼎大小相似的方坑。

    一隻雞籠關著一隻雞,也被抬到坑前。

    和社祭不同,各家的祭品並未擺放在院落中。

    午時,諸多長老和各家家長來到城主府,家長手中捧著自己家供奉的祭品,放在城主府的堂前。年長日久,大家的祭品也都相差不多。見鄭安平等,也都恭敬地行禮。城主道:「今日祭祖,大夫助祭粟五升。」一眾人等盡皆稱頌。城主也將自己的祭品擺出來,順便將鄭安平等的五升粟用一簋盛得滿滿的,指與鄭安平看。

    院落中各家各戶開始聚集,這一次,大家十分肅穆,不似社祭時歡樂、灑脫。每人手中都執著一根細長、乾枯的柴禾。

    正午,城樓上一聲鼓響,本來就肅穆的院落中更加安靜,各人自覺地在甬道兩旁排列整齊。

    在長老們的率領下,城主和各家家長捧著祭品從步入甬道,鄭安平等跟在最後面。盛粟的簋不是由鄭安平,而是由曹包捧著。五人身著士子服飾,在一群短褐長衫的人中間,顯得尤其醒目。

    到甬道盡頭,長老齊齊跪下,各家長依次跪下,鄭安平等也在後排跪下。叩拜之後,長老一聲大叫:「大夫觀禮!」除曹包外,鄭安平等四人起身,越過眾人,直上台階,立於階前。

    階前的長老又叫道:」請神祖!「四名長老齊齊上階,執鑰匙打開門鎖,推開大門,一股陳腐之氣迎面撲來。四名長老就勢立於大門兩邊。

    階下的長老再叫:「大夫助祭!」曹包站起來,捧著簋,來到前面,與長老們一起進入大門。

    大門內一張大案,上面豎直放置著一塊兩尺來高的石頭。石頭表面十分光滑,明顯是一塊河卵石。由於光線昏暗,看不出什麼材質。東側一張几案,也擺放著一塊表面光滑的河卵石。案下兩個筐,用布蓋著。

    曹包見了這一布局,感覺十分奇怪:這是要向這兩塊石頭行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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