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亮,顧長生拿著木盤裝了髒衣服到河邊去洗。路上遇見鄰居田祥,打招呼道,「祥叔早!」
「早!」田祥停下步子,將肩上擔著的兩捆柴放了下來。看見顧長生穿得單薄,關心道,「早上天寒怎麼不多加幾件衣裳。」
她擺擺手,笑道,「幹活干久了自然會暖和的。」
田祥搖搖頭,不用想也能猜出這孩子心裡想些什麼。定又是為了省下銀子為她義父抓藥寧可委屈自己挨凍,「今晚過來祥叔家吃飯,寶兒有幾件舊衣服,放在柜子里不穿也浪費。我讓她娘給你改一改。」
「這怎麼好意思。」祥叔家境也不好,家裡孩子多負擔大卻還是三天兩頭請她到他家裡蹭飯,任她臉皮再厚也不好一直占祥叔的便宜。
「不就是一頓飯嗎,有什麼好計較的。」這孩子他從小看著長大,秉性善良就是不懂愛惜自己,節儉過了頭。「祥叔也請不起你吃山珍海味就是些粗茶淡飯,你不嫌棄就好了。」
「怎麼會呢。」這些年來要不是祥叔的接濟,依她和義父三餐餓兩餐的做法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田祥挑起擔子道,「我還要送柴,就不多說了,晚上記得過來。」
「好。」顧長生目送田祥走遠,心裡想著晚上該不該送份禮過去。整天叨擾祥叔一家子,每次都空著手去實在不怎麼好看。只是,她連飯都要吃不起了,哪裡還有多餘的閒錢送禮。「這年頭沒銀子還真不好辦啊。」
她是個棄兒,出生沒多久就被扔在閻王廟門口。那一日正值大雪紛飛的冬季一片片雪花像是亂飛的鵝毛遮得天地一片混白,若不是義父及早發現,她已經凍死,也就沒有這十六年來雖是艱苦但也知足常樂的日子。
撿到她時,她的襁褓里除了繡著一個顧字,再無其他線索,義父叨念說自己這生註定是無兒無女的。雖是救了她,也只是因為彼此之間有一段緣分,也就不強求她隨他的姓氏,讓她姓了顧。
這個小村並不富裕,因為土地太過貧瘠,就算是風調雨順也不見得會有好收成,大夥為了三餐溫飽而擔心,總是從天一亮睜開眼睛就開始為鍋里的米還夠吃幾天而發愁。壓根沒銀子添香油買香孝敬閻王爺。
所以這閻王廟的存在本來就是奇怪的事,問起到底是誰建的什麼時候建的,卻已經無從考察,問起村裡的老人,只說在她們年幼的時候這廟已經在了。
「任何東西都有他存在的意義。」義父言簡意賅這麼說著,她也就依從的這麼聽。就算沒人來燒香敬神的,她也照舊每日打掃清理,給閻王爺的神像擦拭。
她來到河邊,見到田祥的女兒田寶也在,手裡抓著木棍用力的捶著髒衣,長生喊道,「田寶。」
多年來靠著祥叔救濟,她往來田家頻繁和他女兒也成了朋友,自小一塊長大的情分,田寶有好吃的好穿的也願意分她一份。
田寶聞到她身上濃濃的藥,猜到她又是給她義父煎藥了才過來。因為年紀輕,說話也沒有忌諱,「嚴叔叔是不是好不了了?」
長生的義父都病了好長一段日子了,總是在咳嗽,喝了多少藥了也不見起色,還是面容蠟黃枯槁,手也細得像是她爹砍的那些柴火了。鄰里都在說那人是過不了這一關了,也說長生可憐,沒了父母,連義父也要沒了。
顧長生生氣了,「你別胡說,我義父只是病好得慢些。再喝幾副藥一定能好的。」
長生素來脾氣好,田寶意識到她就剩下這麼一個親人,比誰都要緊張她義父的身體。暗暗罵自己說錯了話,放下木棍,挨到長生身邊,討好笑道,「對不起,我也希望嚴叔叔能長命百歲。我爹常罵我不會說話,你就彆氣了。」
田寶長得標誌,明眸皓齒的,是村里公認的美人,為了道歉擠眉弄眼的卻是更見嬌俏,顧長生笑了。
田寶拍手道,「你既然笑了可就不能再生我氣了。」
顧長生拿出髒衣服來洗,「我哪有這么小氣,對了,我剛剛遇到祥叔,他讓我晚上到你們家裡吃飯。」
「晚上啊——」田寶拖著尾音,一臉踟躕。
「你晚上有事?」
田寶看了看四周,見沒人了才敢和她分享秘密,「晚上我約了隔壁的張全。」
顧長生啊了一聲,終於知道為什麼她要說得偷偷摸摸的,「祥叔不是不同意你們一塊麼。」
她知道田寶喜歡她隔壁的張全,還私下往來了兩個月,有一回夜裡張全翻牆過去幽會被田祥發現,田祥操起他家的斧子從村頭追到村尾,最後是張家的大嫂出來求情才了事的。
田寶道,「我知道爹怎麼想,說到底就是嫌棄張家沒什麼家底,怕我嫁過去吃苦,可我不怕吃苦,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顧長生搖頭,「祥叔不是那樣的人,他若是嫌貧愛富怎麼還會許我和你玩在一塊。」這村里最窮困的人,她若是認了第二,誰敢認第一。
田寶挽著她的胳膊道,「你不一樣,我又不是要嫁給你。長生,你能不能明晚再來吃飯啊,你若是過來了,我爹一定不許我出去。」
「就算我不去你家吃飯,你們又能到哪?村子就那麼丁點大,村頭到村尾有人瞧見了總會去告訴你爹的。」上一回祥叔就警告不許再和張家的小子往來,否則就把她關在家,她倒是不怕。
田寶笑嘻嘻的說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和張全跑到林子裡去,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顧長生阻止道,「不行。村裡的人不是說過麼,那林子晚上會鬧妖怪,從前村裡有人不信進去了,結果第二日發現死了。」
田寶哈哈大笑起來,「這麼老掉牙的故事,我妹妹都不信了。你還信啊,也不曉得誰家編出來哄孩子的,你我出生至今,村里不是太太平平的。」
「可是……」顧長生還想勸,說她膽子小也好,總覺得既是上輩人傳下來的,總有他的原因。
田寶認真道,「沒有可是,我把你當最好的朋友才和你說的,不許告訴別人更不許告訴我爹,不然我們就絕交。」把洗好的衣服扔進木盆里,叮囑道,「我會和我爹說你今晚有事明晚再過來。」
顧長生嘆氣,她是不是被拖下水了,日後祥叔若是知道她知情不報,不曉得不會生她的氣。
她洗好了衣服,回去時在田間遇到村尾的大嬸,塞了幾個番薯給她,她幾番推拒,卻是抵不過大嬸的力氣。「又不單是給你的,給你義父的,不夠明天再來要。」
她義父有一張俊逸麵皮,雖然守著一間四面漏風雨天漏雨的破廟,比風餐露宿強不到哪,卻還是有媒婆曾經找上過門想要說媒。若不是後來得了病,她知道這個熱情塞給她番薯,去年才做了**的大嬸,會是下一個找上村里媒婆的。
顧長生笑著言謝,沒了祥叔那一頓,廚房裡剩下一些野菜,配合著幾個番薯倒也能湊合著吃,反正好是一頓,不好也是一頓。
她回到廟裡,看到義父正拿著掃帚在掃地,急忙把木盤放下,跑去搶過掃帚,「不是說好,這些活都由我來幹麼,義父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說。」
嚴無名自得病後眼力也不好使了,村裡的人識字的只有義父一個,很多年輕人受不住村裡的貧困都出外謀生了,每一回寄回家書,要讀信回信的人,都來找義父幫忙。只是如今斗大的字就算放到他眼皮下,他也認不清了。
「你粗心大意的,這地總掃不乾淨。人的心和這廟裡的地方一樣,總要掃仔細了才會一塵不染。」
顧長生撇撇嘴,實在不曉得這多年沒有香火的地方掃那麼仔細做什麼,掃了還不是一樣會積塵,只要不到髒的住不下人就行。她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其實她總覺得義父說話高深莫測,十句有九句是她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為何義父雙眼還看的清楚時不離開這裡。
他識字,到城裡隨便找到差事都比守在這間廟裡要強。
嚴無名關心的問,「長生,今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顧長生本來想提田寶的事,但又記起田寶說過若是她把事情張揚了就絕交,「沒事啊。」
嚴無名不再多問,「去做飯吧,還有神像前的井水也換一換,買不起酒供奉,至少每日供的井水得要乾淨。」
「哦。」
廟裡還剩下半截蠟燭,嚴無名雖目力不好,點不點都無所謂。但她不得,吃飯時若是沒有燭火,筷子常會夾空。
嚴無名道,「你雜念太多了。」
她是有些走神,整日都想著田寶的事,明明她腦子簡單,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做飯就是做飯,擦桌子就是擦桌子。但今日就是奇怪,煮飯的時候也會想起田寶和張全去幽會的事,心緒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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