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顧旭沉吟片刻,向身邊的楊管事問道:「今天沈公子離開之前,有沒有跟什麼人見過面?」
楊管事回答道:「今天金陵沈氏的繼承人沈樺來了這裡一趟。他們兄弟兩人進行了一番簡短的交談。但是具體聊了什麼內容,我就不太清楚了。」
顧旭點了點頭,轉身朝屋內走去。
在小樓背後的院落里,有一間面積不大的休息室。
雖然沈丘的身份是顧旭府上的門客,顧旭也在宅邸中給他留了間屋子,但其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反正睡覺這種事情,對於修行者來說並不是剛需——像顧旭自己,就常常通宵達旦地修煉,家中那張床幾乎已經成了純粹的擺設。
最近這段時間裡,由于丹藥作坊初步開張,事務繁多,沈丘也基本上把這間屋子當作是他臨時的住所。
在顧旭的印象里,沈丘是一個極有條理的人。
他身上的衣衫總是乾淨整潔的,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很有邏輯的;不論事情有多麼繁忙,他總能做出一番合理地規劃,將其處理得有條不紊。
然而,此時休息室內的景象,卻讓顧旭頗感意外。
只見地上有不少被撕碎的廢紙,一支毛筆掉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明顯的墨痕;幾把木椅子也被踹倒,椅子旁邊還有幾個絲綢抱枕,表面上有幾個髒兮兮的腳印。
簡直一片狼籍。
不過屋內的易碎物品,比如瓷製的茶具和花瓶,卻依舊安然無恙。
此外,顧旭還在桌上看見了幾件針織的衣衫和手套。
它們的做工很粗糙,上面的圖案樣式也有些幼稚可笑,都是一些簡陋的小花小草小動物,但卻被沈丘擺放在了最顯眼、最為觸手可及的位置。
「今天早些時候,有人曾經在這間屋子裡大發雷霆。」上官槿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顧旭的身邊,對他輕聲說道。
上官槿擁有「天算」神通,屋子裡的一切事物,都能以數據的形式呈現在她的視野之中。而藉助這些數據,她就能大致猜測出屋內發生過的事情。
顧旭點了點頭。
他想到了沈丘今日拋下一張名單就倉促離去,愈發覺得他可能遇到了真正棘手的事情。
與此同時,顧旭還想起來,他跟沈丘在龍門書院裡見面的那一天,沈丘的言語間明顯地透露出對沈家族人的反感情緒——可以看得出,他與族人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想要脫離家族,在洛京這個更寬廣的舞台證明自己的才能。
「難道金陵沈氏提出了一些蠻橫的要求,想要逼迫沈丘回歸家族?」顧旭在心頭默默地猜測道。
然後他朝身邊的上官槿問道:「上官道友,你對金陵沈氏內部的情況,有多少了解?」
顧旭雖然博覽群書、見識廣泛,但他的知識面主要集中在跟修行相關的領域。
至於世家門閥內部的私密事情,一般情況下不會記載在書本上,顧旭也沒有閒心去打探其中的八卦。而上官槿作為驅魔司司首的親隨,長期跟各路大人物打交道,也掌握著驅魔司內部的不少情報渠道,想必在這方面定然了解更多的訊息。
上官槿頓時猜到了他想要問什麼。
「沈丘是沈家家主沈千仞的庶出子嗣,他的母親是沈家一個普通婢女,」她想了想,回答道,「據說,沈夫人跟這對母子間存在很深的矛盾,沈丘的母親就是被她趕出家門的。倘若不是家主苦苦相勸,她甚至還想過把這對母子置於死地——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言,或許你聽上去會覺得有些誇張。但是沈丘在族中的處境,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沈夫人在族中竟然有這麼高的話語權?」顧旭問道。
在他的了解中,像門閥家主這種身份顯赫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妻妾成群的。不論是襄陽陳氏的家主,還是背負叛國罪名而死的陸桓,都有著十餘房妾室。
至於幽州趙氏,燕國公趙長纓在妻子瞿夫人逝世後,雖然既沒有需續弦,也沒有納妾,膝下只有趙嫣一個獨生女兒,但是他的府上也從來都不缺少美貌的歌姬舞姬。
「沈家的狀況,跟另外兩家都不一樣,」上官槿解釋道,「幽州趙氏有聖人坐鎮,且手握兵權;襄陽陳氏在朝中門生黨羽眾多,且年輕一輩中也有出色的天才人物。
「然而金陵沈氏依靠經營作坊和貿易起家——這雖然能夠使他們富甲天下,但是財富這種東西,沒有強大的實力作為根基,沒有高境界的修行者保駕護航,終究只是無根浮萍。
「最近數十年裡,在沈家族中,並沒有特別的強大修士,年輕一輩也基本上天資平平,可謂後繼乏力。
「如果這樣的狀況持續下去,沈家會漸漸失去門閥的地位,在歷史的洪流之中慢性死亡。
「為了挽救這樣的局面,他們選擇與在江南地區聲名顯赫的臨安賀氏聯姻——賀家是近年崛起的新貴,他們雖然缺乏根基,沒有像沈家那樣祖上出過仙人,但是當今卻人才輩出,而且在江南地區也有著龐大的產業。
「沈夫人原名『賀茹』,是臨安賀氏的嫡出小姐,在修為上並不弱於沈家家主沈千仞,甚至有些時候沈千仞都需要仰仗她。她的意見,沈千仞可不敢不認真聽。」
「原來如此。」顧旭點了點頭。
在世家豪門裡,雖然規矩多、套路深,充斥著各種勾心鬥角,但是最終比拼的,依舊是硬實力。
像沈夫人娘家勢力強大,她就可以就丈夫跟婢女生下子嗣一事,跟丈夫撕破臉皮爭吵;但若換作一個出身低微的妻子,便只能對丈夫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現出賢惠溫順的模樣。
「生在這樣的環境裡,能夠讓沈丘失態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跟他的母親有關。」顧旭猜測道。
儘管沈丘聲稱,他此行返回金陵城,處理的是他自己的私事,沒有向顧旭或是「壽昌坊」中的任何人尋求幫助,也堅決不肯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但是,在顧旭看來,沈丘拋下勢力龐大的家族,對自己給予高度認可,毅然決然地投奔到自己的麾下,而且在這短短几天時間裡,把「壽昌坊」經營成了這般欣欣向榮的模樣。
這份信任,這份幫助,顧旭心頭是非常感激的。
他衷心希望沈丘能夠順利歸來,也希望沈丘和他的母親安然無恙。
他沉默片刻,然後從衣兜里掏出一枚銅幣,念誦著「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諱,在心頭詢問道:「沈丘和他的母親是否一切安好?」
銅幣被他輕輕地拋起,又「鐺」地一聲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答案是否定的。
顧旭皺起眉頭。
然後他再次拋起銅幣占卜:「沈丘和他的母親是否還活著?」
這一次銅幣正面朝上。
顧旭稍微鬆了一口氣。
但他的目光依然凝重,心情並沒有徹底放鬆。
接著他又在心中默念:「以沈丘自己的力量,能夠解決這次家族中的麻煩事兒麼?」
銅幣在桌上轉了幾圈,然後背面朝上「噹啷」落下。
看到這樣一幕,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上官槿,對她說道:「你有渠道搜集更多關於金陵沈氏的情報信息麼?沈丘這一回遇到的事情,可能比我們想像中更加麻煩。我覺得我得儘量幫幫他。」
上官槿看到他鄭重的眼神,聽到他嚴肅的口吻,知道他這回的態度是誠懇認真的。
「時小寒說的沒錯,」她想,「他果然是個非常重視同伴的人。」
今年正月,當時小寒還在驅魔司里養傷期間,上官槿曾經從時小寒的口中套出了很多跟顧旭有關的信息。
那時候,時小寒評價說:「我曾經覺得,顧旭那傢伙又摳門,又沒情趣,整天只知道修煉,只會吃衙門公廚里的青菜和豆腐,從來不懂得休息,也不會想辦法給自己弄點好吃的東西。就算我想花錢請他去飄香樓美餐一頓,他都經常找各種藉口拒絕。
「另外,他在做殺鬼任務的時候,常常謹慎得過分——每打開一道房門,他都會覺得門背後藏著鬼怪,讓我一度以為他是個膽小鬼。
「不過嘛,他雖然看似膽小,但是從來都不會丟下同伴獨自溜走。
「我們兩個在沂水縣常常一起組隊做任務,有時候那鬼怪實力比較強,我就對他說『你先跑,本女俠殿後』,畢竟作為第二境的修士,有義務保護好第一境的弱者。
「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會對我說,『女俠大人,你是瞧不起我的實力麼』,然後擋到我的面前,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看上去很複雜的符紙,朝那鬼怪拋去——上官姐姐,我雖然不懂符道,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手中的符威力要比其他人畫的符更加強大。」
上官槿則一邊默默聽著,一邊點頭,同時也會回應幾句話客套話,比如「小寒妹妹你這刀法真厲害,竟然能把『畫皮』鬼一招秒殺」,比如「飄香樓的食物聽上去真是不錯,真想去嘗嘗」,比如「顧旭竟然真的只學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術,他這天賦真是離譜」
時小寒特別愛聽這些話。
而且當上官槿誇起顧旭的時候,她會表現得比誇她自己還要更開心一些。
「這就是懷春少女的青澀感情麼?」上官槿在腦海中默默想道。
這樣的情感,對上官槿來說一直是陌生、幼稚且可笑的——她覺得人生在世應當全心全意為了事業而拼搏,感情這種東西只會阻礙她向更高處攀登的步伐。
當然,上官槿也必須得承認,時小寒臉紅和傻笑的樣子非常可愛,讓喜愛一切美麗事物的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在那時候,上官槿還想到一件事情——當初去解決陸氏凶宅案件的時候,不論是數量眾多的功勳還是珍貴的法寶,都沒有能成功說服顧旭前去執行這個任務;然而,楚鳳歌剛一提到沂水縣知事陳濟生身上的詛咒,顧旭一秒也沒有遲疑,就毫不猶豫地啟程出發。
今天顧旭的表現,再次令她想到這件事情。
於是她回答道:「我們得再去衙門一趟,查查金陵那邊的情況資料。如果實在不行,還得問問洛司首。」
顧旭點了點頭:「那我們儘快出發吧。」
與此同時。
沈丘利用「破空珠」,直接撕裂空間,眨眼之間就抵達了金陵城,進入了沈家的大宅。
然後他找上了自己的父親——沈家家主沈千仞,詢問自己母親的狀況。
沈丘的心情很焦急,宛若熱鍋上的螞蟻。
但是在自己父親的面前,他卻竭盡全力保持冷靜,語氣客氣、冷淡、生疏,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對毫無親緣關係的陌生人。
可是這一回,當看見沈丘身影的時候,父親沈千仞並沒有表現出以往的厭惡情緒,反而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說道:「你終於回來了。」
(先更後改)
ps:祝大家新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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