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正值春光明媚,桃李爭妍。
春風吹起洛河邊上的柳絮,宛若飄飛的白雪。
洛京一向是座繁華喧嚷的城市。
但是此時卻格外熱鬧非凡。
原因很簡單。
今天是「洛水大會」召開的日子。
一大早,皇城、宗廟、京城各大衙門的鐘聲咚咚咚齊聲響起,像是雷鳴一般,驚醒了睡夢中的百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湧向洛河邊的街頭。
這一天,要在洛河邊找到一塊落腳的空地,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幾條通往河邊的街道猶如河口,連續不斷地噴吐出一股股人流。河邊的廣場則像是大海,旁邊的房屋是突出的海岬,人群化作洶湧的波濤, 澎湃衝擊著這些岬角, 似乎將要把它們磨平。
笑聲, 議論聲,歡呼聲,爭吵聲,腳步雜沓聲,構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使得洛京府尹楊炯不得不派出大量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在街頭大聲吆喝,才能勉勉強強地維持住秩序。
至於參加盛會的年輕修士們,則比普通民眾們來得更早。
大齊官府早已在河邊上,用長長的黃色布縵給參會修士分隔出一片單獨區域。
布縵兩側,師長們在對學生做著最後的囑託,同門師兄弟正在為彼此加油鼓勁,更有小販在人群中尋找著機會,想要逮住幾個冤大頭,賣幾個能夠給人帶來好運的護身符,卻又被拿著棍子的衙役們粗暴地趕走。
楚鳳歌喜歡出風頭,自然來得極早。
洛京城內禁止御劍飛行,他便乘著轎子, 帶著儀仗, 一路敲著鑼,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哪裡聚集的人最多,他就越要往哪裡走,恨不得全城居民都來瞻仰他的排場和風姿。
不過普通民眾確實很吃他這一套。
他走下轎子,伸手朝著天空一抓,口中高呼一聲「劍來」,「天魁劍」便應聲化作一道青光,落入他的手中。
看到這拉風的一幕,旁邊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縣城村落、沒見過大世面的圍觀者們無不瞪大眼睛,驚嘆連連。
楚鳳歌得意地笑了笑,高高昂起下巴,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走進了黃色布幔圈起的範圍內。
劍閣的弟子們同樣來得很早。
他們衣著樸素,背負劍閘,沿著河邊的欄杆隨意地站成一排。儘管他們氣息收斂,表現得很低調, 但是旁人仍然能夠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一股凜然劍氣。
劍閣閣主親傳弟子蘇笑站在最前邊。他身姿筆挺, 目光落在洛水河面上,神情格外平靜,仿佛今天並不是舉國矚目的盛會,而只是尋常的一天。
楚鳳歌和蘇笑以前見面的次數不多,卻因為都被冠有「絕頂天才」的名聲,而常常被周圍人拿來比較。
楚鳳歌一向好勝心極強。
在瞥見蘇笑的那一瞬間,他裝作不經意地釋放出自己身上那股第五境修士的真元氣息,似乎在說:「瞧瞧,我已經破境了,你呢?」
但蘇笑的目光仍然靜如止水,仿佛置身於無人之地,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毫無察覺。
靈山寺和蓬萊島的弟子們也來了。
靈山寺的領隊者,是曾經和顧旭在元宵擂台賽上較量過的淨如和尚。他仍然和上次一樣,披著一身灰褐色袈裟,光禿禿的頭頂倒映著明晃晃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
眾所周知修煉佛法注重平心靜氣,但是淨如和尚卻表現得一點也不淡定。他東張西望,目光在人群中穿梭,試圖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們有人見到他了嗎?」
「誰?」
「驅魔司的顧大人。」
「沒有,師兄,」旁邊的小和尚搖了搖亮堂堂的腦袋,「他應該還沒有來。」
站在蓬萊島隊伍最前面的,則是其掌門關門弟子、代號「金烏」的蔣浩陽。在場的其他年輕修士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唯有他低著頭,眉頭緊鎖,看上去心事重重。
由於蓬萊島近年缺少強者坐鎮,又沒有足夠耀眼的年輕強者,使其勢力日漸薄弱,弟子們相較於其他的大宗門,也少了股意氣風發的自信。
隨後來的則是各大世家門閥的年輕修士。
襄陽陳氏的參會者們乘車而來,並未像往日那樣身穿華麗錦袍,而是皆著樸素的襴衫或直裰,頗有儒生氣質。
谷涒
在大齊王朝的歷史中,陳家先祖以讀書修學入道,貫徹「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宗旨,被後世尊稱為「聖人」,他留下的本命武器也被稱作「聖言簿」。因而在今日這種重要場合,陳家弟子們皆齊刷刷地換上讀書人的裝束,算是對先祖的效仿。
陳晏平自然也置身其列。
他仍然和往常一樣,臉上掛著和藹友善的微笑,跟周圍人熱情地攀談。
他很清楚,這次「洛水大會」里妖孽眾多,自己大概率將會與魁首無緣。但是能趁這個機會結交全國青年才俊,拓展人脈,也能令他收穫頗豐。
相比之下,金陵沈氏就要表現得張揚得多。
以沈樺為首的沈氏子弟們皆穿著錦繡衣裳,戴著飾有珍寶的帽子,身上各種法寶煥發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濃烈的金錢氣息。
不過,在洛京眾人的眼中,幽州趙氏的登場,才是今日的重頭戲。
趙家今年只有一人參會。
但這個人卻在露面的一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其一人一馬,沿著寬闊的大街,自南邊飛馳而來。疾風掠起她的紅裙,宛若熊熊燃燒的烈焰;墨色長髮隨風飛舞,像是翻卷的烏雲。
正是趙嫣。
她在洛河邊上翻身下馬,螓首微揚,眸光冷冽,精緻的面容兼具仙氣與妖氣,更有一種顛倒眾生的嫵媚。
她一度在京城留下赫赫凶名。
雖然她已經許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在場眾人的面色都變得凝重起來,對她不敢有絲毫小覷。
哪怕是最囂張的楚鳳歌,在趙嫣到來的時候,也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畢竟不久之前,他才做了趙嫣的手下敗將。
與此同時。
在不遠處的一條小巷中,顧旭和時小寒正待在一家食肆之中,各自的面前擺放著一碗鯉魚粥、一碗豬蹄湯,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兒。
「所以這家食肆,就是你不惜繞遠路也要帶我來的地方?」顧旭望著坐在對面,臉埋在碗裡大口喝粥的嬌小少女,微笑著問道,「能告訴我它有什麼特殊之處麼?」
時小寒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白生生的兩頰上沾滿了粥。
「《食珍錄》裡說過,鯉魚粥,寓意『魚躍龍門』,」她用袖子擦了擦嘴,開口回答道,「豬蹄湯,寓意『金榜題名』。這家店的鯉魚粥和豬蹄湯一向很出名。咱倆在這吃一頓早餐,今日必能在『洛水大會』取得一個不錯的排名。」
聽到她的話,顧旭不禁笑出了聲:「如果僅憑這碗粥,就能魚躍龍門、馬到成功,那麼它就絕不可能只值二十個銅板——甚至就咱們傾家蕩產,都不一定買得下來。」
時小寒撇了撇嘴:「本女俠好心專程帶你來這裡,你竟然不領我的情?你難道忘了,你當初晉職考核的時候,本女俠給你準備的水晶餃子、黃金春卷和八寶年糕?如果沒有它們,你現在恐怕還是個沂水縣的普通小吏,根本沒機會戴上烏紗帽、穿上『七曜服』呢。」
顧旭心裡想的是:那分明是我憑實力通過的考核。
但他嘴上說的卻是:「女俠大人說的對。等咱們結婚後,還請女俠大人再做幾次給我嘗嘗,我還想繼續『招財進寶』、『年年高升』。」
「哼,真貪心。」時小寒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碗,很快便把整碗粥咕嚕咕嚕灌進腹中。然後她揮了揮手,又找食肆老闆要來了一碗。
此時她俏麗的臉蛋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雖然距離兩人定下婚約已經過去數日,但每當聽到「結婚」、「出嫁」、「過門」這類詞的時候,她仍然會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心頭湧起羞澀、緊張又期待的情緒。
餐後,兩人並肩朝著洛水邊走去。
顧旭今日未著官服,未帶隨從,僅著一襲青衫,表現得極為低調。時小寒則穿著龍門書院的灰白色袍服,背上背著沉重的「昆吾刀」,步伐如小麻雀般一蹦一跳。
由於怕麻煩,不想在大會之前跟太多套近乎的人打交道,顧旭刻意收斂了自己的氣息,藏身於人群之中。
因此鮮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不過即便如此,人潮中仍然有人發現了他,並一直遠遠地看著他。
洛河的拱橋上,上官槿綠裙曳地,窈窕而立,身姿淨若琉璃,與河畔翠柳融匯在一起,形成一道絕美的風景線。
她雙手拄腮,手肘支在拱橋欄杆上。
旁邊的路人皆以為她在看風景。
但在她波光瀲灩的眸子中,卻唯倒映著一個人的身影。
片刻之後,待到鐘聲再一次響徹洛京,她輕輕嘆了口氣,朝著河邊眾修士聚集之處走去。
步履輕盈如煙,不留絲毫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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