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將這疊畫放在桌上,隨意翻開其中的一張。
畫中,一個少年靜坐窗前,手捧書籍,全神貫注地閱讀著,衣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儘管這幅畫僅有黑白二色,卻精準地勾勒出了少年氣定神閒的氣質。
「畫得真像啊!」顧旭由衷感嘆道,「不愧是『天算』神通的擁有者。」
「反正畫的不是你!」上官槿忿忿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若非她被繩索緊緊束縛,她早已衝上前去,把那些畫作統統撕個粉碎。
顧旭不理會她,繼續往後翻。
然後,他在這些畫作中,看到了上元夜在擂台上戰鬥的自己,看到了坐在馬車上談笑風生的字跡,看到了龍門書院裡繪製「火字符」意氣風發的自己,看到了戴著黑色半臉面具站在迷濛煙雨中的自己
因為上官槿掌握著「天算」神通,既能從畫面中看到數據,又能憑數據描繪出圖畫。
所以,這些畫作中的人物與景物都顯得無比真實,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到位,比例與實際完美契。
就像是前世的照片一樣。
顧旭凝視著這厚厚一疊、近乎上百張的畫作,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仿佛自己被一個女變態暗中跟蹤並偷拍了一大堆照片。
他不禁想:當上官槿獨自在家時,她會用它們做些什麼呢?
同時他轉過頭,瞥了一眼椅子上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上官槿。
只見她已經不自覺地垂下了頭,原本清瘦素淡的臉頰此刻微微泛紅,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侷促。
「別往後看了,別往後看了」她的語氣明顯軟化,不再像之前那般針鋒相對、咄咄逼人,漸漸變成了懇求的口吻。
看到她態度的變化,顧旭心中暗自思忖:看來,她已經開始逐漸相信我是「顧旭」了。
但他仍然不理會她的阻攔,接著往後翻看。
他發現,後續的圖畫不再是一味的寫實,而是轉變成了她虛構出來的場景,並且開始有了色彩。
第一幅畫中,顧旭看到自己身著一襲大紅婚服,威風凜凜地騎著高頭大馬,正引領著一頂紅色花轎前行。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鑼鼓喧天。
儘管畫中新娘並未現身,但顧旭細心觀察,發現人物背後的背景正是上官槿家的宅邸,每一磚每一瓦都與現實中的景象完美吻合。
第二幅畫中,顧旭看到自己已摘下了新郎的帽子,坐在一張掛著紅色帳幔、鋪著紅色繡被的婚床邊上。
新娘的身影仍未出現,但床邊擺放的那雙紅色繡鞋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它與上官槿此刻腳上所穿的青色繡鞋外形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換成了紅色。
第三幅畫中,沒有半個人影。
顧旭看到一隻男人的大手,緊緊扣住一隻纖細潔白的小手手腕,將其摁在大紅色的床面上。
憑藉過目不忘的能力,他能夠從畫中的種種細節里,準確無誤地分辨出這兩隻手分別屬於誰。
於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第五幅畫中,依舊是兩隻緊扣的手。
與之前不同的是,屬於女子的小手翻了個面,手心朝下緊抓著枕頭,而男子的大手則緊覆在她的手背上,十指相扣。
因為畫作過於逼真,顧旭開始情不自禁地腦補畫面中的留白部分。
而不遠處的上官槿反應更加劇烈了。
她大聲喊著「快把我放開」,身子猛烈地扭動掙扎,使得椅子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響聲。
平日裡,她總是偏好穿著相對寬鬆的羅裙,將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使人難以窺見她真實的身材。
然而此刻,當她被「縛身符」束縛住後,光滑的綢布緊緊貼合在她的肌膚上,將她凹凸有致的曲線展露無遺。
她的腰肢格外纖細,但髖部的弧度卻很飽滿。
堅韌的繩索間,突顯出她鼓鼓囊囊的胸襟。
「若是照著這張畫」
顧旭抿了抿嘴唇,掐滅了這個剛剛冒出來的念頭,繼續看下一張畫。
「顧道友,求求你,別再看了好麼?」
上官槿用帶著一絲懇求的語氣說道。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生無可戀的情緒。
顧旭笑了笑,輕輕放下手中的畫,走到她的面前。
「終於不叫我『死老頭』了?」
「除了你,姓顧的,還有誰會如此好色,能盯著兩隻手看這麼久?」
「還不是因為你畫得好,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再說,你在家裡收藏了這麼多我的畫像,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好色麼?」
「沒你好色!」
「」
兩人仿佛稚童吵架似的,爭論了許久。
與先前那瞋目切齒的模樣不同。
現在的上官槿臉色泛紅,顯得更像是在嬌嗔。
「謝謝你!」
突然間,顧旭停頓了片刻,微微一笑道,同時心念一動,替她解開了繩索的束縛。
上官槿的思路被打斷,一時忘掉了先想好的吵架的詞,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問了一句:「你幹嘛謝我?」
「謝謝你,」顧旭又重複了一遍,解釋道,「當全天下人都在膜拜紫微的威名時,你是唯一一個願意惦記著那個普通少年『顧旭』,並捨命為他尋找真相的人。」
上官槿看著他,又恍惚了片刻。
「你真是顧旭?」
「我是。」
「那你能證明一下,你是你麼?」她放慢語速,認真道,「雖然,在你把我抱起來的時候,直覺就告訴我,你還活著。
「但我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我害怕這依舊是死老頭的騙局。」
「這很難,」顧旭輕聲說,「我們的名字、我們的因果、我們的記憶都已經合二為一,哪怕是太上昊天見到,都會把我們當成是同一個人。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說到這裡,他停頓片刻,召喚出了一個半透明的虛影。
那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身材瘦高,面容俊朗,穿著奇怪的衣服,鼻樑上架著兩片玻璃。
正是顧旭的法相。
雖然晉升聖人後,他的法相已經融入了真身,但要把這個形象臨時分離出來,展示給別人看,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修行典籍上曾說過,相由心生,」顧旭繼續道,「一個人的法相,是他自身之道的體現,是他供奉在心中的一尊神祇,是他靈魂中最深切的渴望。
「我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孤魂。紫微為了篡改因果,蒙蔽太上昊天,把我的靈魂強行弄到了大荒。
「我的法相,是過去的我。
「紫微能偽裝得了我的一切,但是他偽造不了我的法相。」
這是顧旭第一次在大荒世界對人吐露「穿越」一事。
當他將這個深藏已久的秘密傾訴給他人時,內心瞬間湧起一股輕鬆與釋然的感覺,宛如心頭懸著的那塊沉重的大石終於得以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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