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十山八水之內,隱龍山巔。
祖龍社正邪成員,約數百人,個個皆有來頭,將自身名姓題寫那天外而降的【祖神碑】後,此神物似再得了某種非比尋常的蛻變催化,那些個天道符文、蝌蚪神書熠熠生輝,氣機神性一息強過一息。
就在陶潛心頭生出預兆時,那神碑動了。
碑本只有數丈高,可隨著輝芒閃爍,祖神碑竟開始膨脹,只聽得一聲霹靂般的轟隆巨響。
祖神碑拔地而起,竟直接往那商陽城方位投去。
嬴青帝那滿懷興奮的嘶吼大喝,也驟然響徹:
「諸位同道!」
「新月全省只余那商陽大城還未得解救,百萬城民正翹首以盼,諸位隨我殺敵去。」
「誅七邪,斬方士。」
這數句,每一字都如同雷霆般,震撼千里。。
只要是有靈之物,都可聽出聲音主人的憤懣、興奮、宣洩與期待。
而祖龍社諸多成員,尤其是一些跟隨嬴青帝、鍾紫陽等人時間最長的,更是理解這位領袖此時的心緒。
這位屢敗屢戰,轉戰長生天朝多個省份的志士領袖,滄桑修士,恐怕已是將多年來起義革新的意願,盡數都灌注到這一次的「新月起義」內了。
不成功便成仁!
他的理念與想法,表露無遺。
陶潛、林不覺、陳希夷等懷有二心,暗在謀劃的眾修,原本以為最快附和嬴青帝的,應當會是他麾下最忠誠的黃衣奴僕,或是裴洪、令狐英這些被他邪印污染奪魂的強者。
誰料到?
卻是鍾紫陽。
這位在多個省份都稱得上是聲名赫赫的太上道真修,此時也頗為失態,昂首大喝道:
「誅七邪!斬方士!」
聲聲如雷,感染力濃烈無比。
須臾,青玉廣場上一眾社員紛紛都是大喝起來。
殺機凝成血色氣柱,直衝雲霄。
隨後便見得這一眾修士,各自化作虹光遁影, 追著那「祖神碑」往商陽城洶湧而去。
這動靜之大, 哪裡能瞞過商陽城內的七邪宗之人?
不過到這個當口, 嬴青帝也不想瞞了。
偌大一個新月,除卻商陽城外,大半疆域都已落入祖龍社之手。
雙方皆知, 決戰便在這數日內。
只是賈三元等人以為,至少該在明日或是後日才會發動, 二三十個時辰, 恰好夠他們將商陽城共計五百七十餘萬城民都煉成魔丹, 再加上先前積累,恰巧便夠湊齊【萬靈魔丹】, 將道化境老祖楊龍犀接引入世。
可誰料到,祖龍社竟提前了。
……
霸王宮主殿內,仍舊是那群妖魔鬼怪, 只少了那些淫邪舞女。
眾魔在外面囂張肆虐, 但面對賈三元、韓瀟、楊蒼以及新來的強人, 如趙天霸這趙家嫡子, 或是「血影真人戚無心」,後者來頭也不小, 是新月省內一眾中等、低等宗門組成的百宗聯盟少盟主。
據說其修煉的乃是傳言中的魔道大冊《血神經》,亦有說是一卷殘冊,只可喚作《血影經》, 算不得正經的魔道嫡傳。
但其洞玄境修為,加上狠辣神通, 毫無疑問是位強人。
若認真計較起來,七邪宗一方的年輕天驕, 倒也不比祖龍社一方要弱多少。
此時殿中,賈三元正在下達命令:
「諸位, 如今商陽城已徹底被我七邪宗第一大禁【七聖秘傳封天迷神大陣】籠罩,只要不得我之允許,此城中一隻老鼠也逃不出去,更遑論那五百萬城民。」
「他人若是來攻伐,極樂以下皆是土雞瓦狗,非得湊齊至少三尊極樂境強者才可能布下陣勢,聚『三才』法力, 以點破面,強行辟出一條通道來……祖龍社雖聚了不少強人,但極樂境強者都是悲禪、玄道二宗所有,如今已被我七邪宗宗主帶著一眾長老拖住。」
「破陣救人, 絕無可能。」
「只老祖傳下的【萬靈神機】要一舉將這些人都煉了,卻需要些時辰,還需汝等相助。」
「這些旗幡喚作『七邪煉血幡』,雖是臨時粗煉成的寶貝,但已堪一用。」
「你們各領十面血幡,去往城池各處,協助神機煉丹,速速動作莫要耽擱……」
賈三元正說著。
忽然,遙遠隱龍山地界,一陣雷音洶湧傳遞過來。
殿中不乏一些耳聰目明的邪魔,提前聽到那口號,紛紛都是面色大變。
不待這些人開口提醒,突兀的,包括賈三元在內的一眾年輕強人,齊齊都是昂首看向城池之外。
面色巨變,怒斥大喝:
「好膽!」
「該死的祖龍社賊子!」
「快,啟用神機!」
「諸位,隨我等城頭迎敵。」
開口下令的個個都是洞玄境修士,早已歷練多年,年紀雖不老,但都是心狠手辣,凶狡殘暴之輩。
感知到巨變發生,卻無一人慌亂,竟是默契起身,率領著眾魔便往商陽城的城門處去。
走在最前方的玉面郎君賈三元,面色難看之餘,也沒忘卻自己該做的事。
出了霸王宮,他竟是瞧也不瞧那隱龍山方向來的遁光洪流。
只驀地探手入懷,取出那【七邪令】來,隨後肉掌附上。
法力一吸,伴隨著輝芒,一團詭異的物事落入其手。
粗略看過去,似是血肉與機械相合之物。
「去!」
話音未落,那物被賈三元擲向商陽城地面。
大街上,人流如織。
卻是誰也沒瞧見,一道冰冷血光無視人群,觸地便徑直鑽入地底去了。
旋即這城中,生出異變來。
四面八方,皆有著一絲一縷,肉眼瞧不見的猩紅血霧開始瀰漫,好似有著生命般,順著每一位城民的身軀穴竅,往他們體內鑽去。
初始沒有哪個城民覺察出不對來,只是覺得這商陽城內的空氣質量,竟是有些差。
淡淡氣霧中,好似有著沙塵、粉末般的異物。
嗅來,還有種鐵鏽特有的腥甜,或是曬乾後糞便的淡淡臭味。
「誒老李,覺不覺得今日城中的空氣不大好,有種甜味,又有些腥臭,忒詭異了。」
「呵呵,這有何大驚小怪的,無非是那些個被七邪宗邀來的妖魔在煉法,都是些茹毛飲血,屎尿糞湖中打滾的鬼東西,臭些不是理所應當的麼。」
「噓,你不要命了,那些仙人豈是你我能說的?」
「呸!什麼仙人,誰不知曉祖龍社的那些高人志士才是真正的仙家,七邪宗和其盟友,哪一個不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放心吧,我可聽說了,祖龍社的仙家們已經攻陷了新月全省,那些狗日的血肉工廠都被搗毀的差不多,七邪宗如今死到臨頭,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你們不懂,這才是最可怕的,新月省其他的城池縣市不必擔憂,可我們怎麼辦?若七邪宗狗急跳牆,把我們都殺了拿去煉丹煉法,祖龍社的仙家就是再強,也來不及救人啊。」
「若真遭了這難,也是我們商陽城人命中有這劫數。」
「嗯,這些年來新月各地都肆虐的不成樣子,數百萬人死去,大把大把的新月人連『二十五歲』這個檻都活不過去,唯獨我們商陽城占了省會的便宜,只要願意依附七邪宗活著,非但不會死,還能享受些凡人得不到的東西。」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合該我們遭災。」
「放你娘的屁,享受的是你們這些本地望族,我們這些底層百姓哪一家沒有早死的兒女……咳咳……咳咳咳……救命……」
「老王頭你怎麼了……咳咳咳」
「我的身子……我的血……」
「……你娘的臭嘴……被你說中了。」
正湊在一起,低聲嘀咕的一群平民,先後遭了劫難。
他們好似得了急病,先是劇烈咳嗽,繼而全身虛弱,隨後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軀幹癟下來,肉眼可見的,無比新鮮的血珠,自他們毛孔內湧出,往那地底深處鑽去。
不,不止是血。
他們體內,臟腑、血肉、骨骼、筋腸……除卻那一層薄薄的皮囊外,皆開始被還原成最原始的「精血」,鑽出軀殼,隨著瀰漫全城的血霧,往地底鑽。
這一幕!
同時發生在商陽城,每一處地方。
市井酒肆、平民胡同、繁華大街、富人居所、大官府邸……此時此刻,終是無了高低貴賤,富貴貧窮之分。
只要是凡人,在玉面仙郎賈三元、方士聖子韓瀟、楊家嫡傳楊蒼、血影真人戚無心等人看來,俱都是一樣的。
是資糧!
是血食!
不過這悽慘、駭人的一幕幕景象發生後,賈三元面上卻並無多少喜色。
他眉頭皺著,盤算道:
「縱是拼著【萬靈魔機】異化脫困的風險,要一股腦煉了五百多萬人,要至少需十二個時辰。」
「如今,怕是有些阻礙。」
「哼,再堅持一日便好,只要這【七聖封天迷神大禁】能擋住祖龍社那幫人,時辰一至,商陽城空,大事可成……」
隨著這些心念,賈三元這才抬頭看向那一股洶湧而來的遁光洪流。
他自忖有大禁擋著,無甚顧忌。
如何能料到?
最先到來的,卻不是嬴青帝、鍾紫陽這些聲名赫赫的造反修士。
而是一件神物!
那祖神碑出了隱龍山,一息比一息大。
當它到達商陽城地界時,赫然已好似一座山峰般巍峨偉岸。
而更駭人的,是神碑裹挾來的異力。
眾魔眸中剛映照出神碑輪廓,剛瞧見那上面一個個光明大放的修士名字,那碑已隨著「轟隆」巨響,鎮落商陽。
儘管那一瞬,城中驟然亮起白、黑、赤、黃、綠、青、紫七道輝芒,好似撐天光柱般,共同抵禦住了那巍峨神碑。
偌大商陽城,因此好似地龍翻身般,震顫不休。
這些都不打緊,畢竟七聖封天禁未被破去。
真正讓賈三元面色大變,卻無法理解的變故:
神碑降下後,地底深處竟傳來一道類似幼崽哀鳴般的聲響。
那在全城肆虐的「肉神血霧」,頓時稀薄了許多。
城民化作乾屍皮囊的景象,隨之驟降。
賈三元、韓瀟、楊蒼三人同時面色難看,對視一眼,都是驚道:
「怎會如此?」
「萬靈神機傳來訊息:它有些害怕。」
「那碑,有詭。」
這頭三人正驚駭。
那邊祖龍社的正邪成員,挾著全勝之威,降臨商陽城外。
嬴青帝,自是居首。
若袁公所說沒錯,他的本性的確是一位聖人般的志士領袖。
是以這一刻,當他看見城內那比煉獄還要悽慘恐怖,無有人性的景象後。
那英俊滄桑的臉,當下變得瞠目欲裂,憤怒扭曲,怒吼道:
「七邪宗妖人,汝等竟這等喪心病狂。」
「此間共有五百多萬城民,你們竟都打算煉成魔丹給那楊龍犀服用?」
「賈三元,你莫要再披著那人族皮囊了,速速撕扯下來,露出那豬狗也不如,糞泥造就的魔軀來。」
「今日我嬴青帝若不殺你,將你挫骨揚灰,枉自為人。」
怒極後的嬴青帝有多可怕?
此時,可見端倪。
他這一句句嘶吼出來,磅礴法力溢出,直將方圓十里內震盪起來,更引動了天象,白日掀起風暴,烏雲蓋頂,雷霆轟鳴。
哪怕是個瞎子,也可瞧出贏青帝修為之駭人。
場中哪怕將「鍾紫陽」、「陳希夷」幾個算進去,也都不是他對手,更別說賈三元、楊蒼這些邪魔弟子。
便是陶潛自己,暗自感受後生出判斷:只算法力的話,我不如他。
一見面,便來了個下馬威。
玉面郎君賈三元等人,面色更是不好。
但並無多少遭受侮辱之感,因這幾日來,嬴青帝的聲名實在兇悍。
新月全省,各路義軍起事。
能先後攻陷那麼多城池,也有嬴青帝身先士卒,每每衝鋒的緣故。
他的兇悍,是一場場戰役硬生生打出來的。
陶潛躲在陷魔坑尚不知曉,如今長生天朝內,嬴青帝的聲名一日比一日強,已經有許多人開始承認,此子有爭奪天下,統治七十二省的潛力。
雖不覺被辱,但要賈三元、韓瀟、楊蒼等人放手,自然也是痴人說夢。
這玉面郎君甚至發出嗤笑,凌空飛起,與嬴青帝只相隔一座城牆對視。
那俊俏面上,露出挑釁之色。
微微側身,示意其多欣賞城內慘象,慢悠悠道:
「你嬴青帝能否做得人,我賈三元不曉得。」
「不過我可與你打賭,商陽城五百萬人,你救不得。」
「新月省,你也救不得。」
「非是我七邪宗強橫,實是你嬴青帝太過廢物。」
「你過往事跡,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說得好聽叫屢敗屢戰,說不好聽些,分明就是個在世災星,自以為是救國救世,可你只要回頭看看便知,你哪裡救過人?只能瞧見因你而死的凡民,或是高潔志士,不知凡幾,數萬都不夠,怕是已達百萬之數了吧?」
「也不知你有何顏面,竟將自己這些慘事禍事編撰成冊,散播天下,還美其名曰《青帝起事記》。」
「我若是你,早已羞愧難當,自殘而死。」
「便是轉世重修都不可,孤魂野鬼也不行,非身死道消,真靈消散,贖不得罪過。」
……
「嘶」
當這一句句話從賈三元口中吐出,不管哪一方,同時都是倒吸冷氣,心驚不已。
誅心殺人,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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