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睜眼的這一刻,王魃悚然一驚。
心中竟生出了一股從未有如此強烈的窒息之感。
他心頭驚駭,立刻便收回了目光。
半晌之後,他才小心地以餘光朝斜上方看去。
波翻浪滾。
卻發現對方已經連同那頭章魚,全都不見了蹤跡。
也不知道是被下方激烈的水流所遮蔽,還是已經離開了此地。
王魃頓時心頭一松。
旋即立刻催促起大福來。
只不過相比之下,掘穴海獺的速度,卻是明顯要比大福快得多。
畢竟以掘穴為名,自然非比尋常。
沒一會功夫,便只看到連同海水一起瀰漫出來的泥沙,卻完全看不到掘穴海獺了。
大福倒是不急不躁地挖著。
兩隻靈獸很快便挖出了一道寬大的洞穴,只是也很快便遇到了難題。
「這裡的石質,怎麼那麼堅硬」
王魃微有些吃驚地推了推面前的岩層。
在萬法母氣的作用下,岩層卻紋絲不動。
上面隱隱有一道道粗細不一的抓痕,正是大福和掘穴海獺一起留下來的。
這兩位挖洞方面的驕兵悍將,此刻卻都在這面岩石牆面前,敗下陣來。
王魃微微思索,便從儲物法器中摸出了三階短刀法器。
這一次,倒是勉強挖開了一點石頭屑。
「好堅硬!」
王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大概能猜出此地為何會如此堅硬。
只因為這石牆上方,恐怕就是海障的位置了。
在日復一日堪稱是恐怖的水流衝擊下,此地的土質、岩層恐怕早已凝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單論硬度,甚至不遜於二三階的法器。
「可是這麼說的話,咱們根本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只要是海障覆蓋的地方,恐怕都是如此。」
王魃心中頓時沉重了下來。
然而讓王魃有些意外的是,掘穴海獺卻似乎並未放棄。
鼻子微動,旋即它立刻朝著下方挖去。
只是短短時間內,便立刻又刨出了大量的碎石。
王魃見狀,也連忙讓大福一邊將這些碎石清理出去,一邊也開始向下挖掘。
而掘穴海獺每挖一陣子,便低著頭,如同小鼠一般,鼻尖快速地嗅動,隨後又繼續往下。
看似毫無規律,然而王魃驚奇地發現,掘穴海獺竟是貼著岩層往下,一點點在堅實的岩層間隙中,掏出了一個極為狹窄的通道。
而且看樣子通道卻是越來越深入。
王魃頓時驚喜不已。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四周的水流變得湍急起來。
「不好!」
心中這個念頭只是剛剛閃過。
轟!
洞穴上方的泥土、岩石層轟然便被四周湧來強大水流擠壓了上去!
這裡畢竟距離海障太近,下方土層稍有不穩,便會立刻被上方強勁的負壓水流吸起。
王魃眼疾手快,瞬間便將快要被水流衝起的大福收入了靈獸袋中,一把將秦凌霄推入掘穴海獺挖出來的狹窄通道後,他隨即在一道激烈的混合了泥沙、砂石的水流到來前,擠了進去。
嘩!
王魃面朝著通道外面,激盪的水流裹挾著泥石直接從他的身上、臉上擦過。
儘管以法器將渾身護住,可如此驚人的水流持續衝擊之下,還是被水流中的石砂擊穿了防禦,面前瞬間被擊出了一道缺口。
身後,頓時傳來了一聲驚呼。
「王魃!你沒事吧?」
「有事!趕緊把你的法器給我用上!」
王魃咬著牙。
身後的秦凌霄連忙反應過來,一道寶光瞬間落在了王魃的身上。
王魃低頭一看,這寶光給他的感覺,雖然是三階,卻隱隱超過了三階的極限
吃驚之餘,他也頓時鬆了一口氣。
又是一陣裹挾著砂石的水流迅速涌過。
不過有這道寶光在,卻是無法再衝破王魃的防禦。
與此同時,掘穴海獺察覺到危機,也立刻加快了速度。
很快,終於騰挪出來了稍大點的空間,兩人一獸便持續地往岩層深處鑽去。
四周儘管有循著味道而來的凶獸,然而由於體型過於龐大,完全施展不開。
在狹窄無比的通道外逡巡無果之後,也都紛紛游向了遠處。
也不知道挖掘了多久。
王魃敏銳地察覺到,四周的岩層變得鬆軟起來。
「過了海障了?!」
掘穴海獺的速度明顯發生了質的變化。
速度簡直比之前快了兩三倍。
只是掘穴海獺卻並沒有立刻往上挖,而是平著挖。
挖了一段較長的距離之後,才開始往上挖掘。
沒多久,在一股激烈的水流從身體涌過的一瞬間,王魃連忙朝掘穴海獺看了過去。
旋即便又驚又喜地發現,正有流速極快的海水從掘穴海獺那裡灌了進來。
「成功了!」
王魃心中一跳。
「牙。」
掘穴海獺招了招手,卻是已經當先從洞口鑽了出去。
秦凌霄拿著令牌走在前面,王魃跟在後面。
兩人從洞穴中鑽出,第一眼便看到了面前有若海底風暴一般肆虐的海障。
而在這激盪的海障之中,王魃卻赫然看到了一頭巨大的黑色章魚。
正是方才見到的那一隻。
只是相比起之前,如今的黑色章魚,身上的氣息卻莫名弱了一截。
似乎想要在海障中立穩,也並不是沒有絲毫的代價。
它的身體還在海障中,可腕足卻筆直地伸了出來,穿破了水面。
王魃抬起頭,透過海水,隱隱能看到那些腕足之上,似乎有一道道僧人和塗毗洲修士的身影從中飛出
而就在他看向海面之上的這一刻。
他的耳邊,卻陡然間響起了一道沁潤的聲音。
「阿彌陀佛,檀越竟能穿過這攔下了無數人的海障,看來當是福緣深厚之人。」
王魃一怔,旋即腦中第一時間便閃過了一道身影。
瞬間毛骨悚然!
他心有所感,下意識便朝海障之中看去。
便見海障深處,隱隱有一尊被洞穿了琵琶骨的僧人盤坐在激烈的水流中,無悲無喜,平靜從容。
不管再大的激流,到了他面前,都像是化作了一灣溪水一般,悄然散去。
只是此刻,方才閉著的雙眸,卻已經悄然睜開,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地透過無數道水流,端詳著王魃。
這一刻,兩人明明一個在海障之中,一個在海障之外,卻仿佛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王魃心中駭然。
「你」
「阿彌陀佛,『慈無』見過檀越,相見即是有緣,檀越可否前來一敘?」
海障中,僧人輕念一聲佛號,和聲詢問道。
王魃看著無數凶獸在他周圍遊動,又掃了一眼僵在海障上方的那隻黑色章魚,以及從腕足上飛出的一道道身影,心中自是一百萬個不願意。
而僧人卻仿佛已經洞悉了他的想法,微微搖頭,聲音悄然自他耳畔響起:
「吾知檀越乃風臨洲人氏,但檀越不必擔憂,慈無不生不殺,檀越既來,便無需擔心生死之事。」
王魃聞言,不由得微微凝眸。
心中著實有些不解。
這僧人能在海障之中如此雲淡風輕,其境界之高,王魃難以揣測。
這等存在,按說哪怕是不親自出手,隨便吩咐一句,只待上方那些僧人們下來,王魃都要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可對方明知王魃是風臨洲人,卻偏偏邀請他過去,這著實讓他琢磨不透。
關鍵是對方身上的鎖鏈
但只是稍稍想了下,王魃便知道,自己實則並無選擇,當下便給了對方一個答覆。
「好!」
僧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笑容。
旋即王魃只覺得眼前一陣光怪陸離的景色一閃即逝,再看時,面前赫然便坐著一位黃衣和尚。
正是那位自稱慈無的僧人。
王魃吃驚的發現,四周以之為中心,上下左右十步之內,竟是無有半點海水溢入。
而他立在此處,竟也如履平地。
他連忙朝旁邊看去,卻見秦凌霄和掘穴海獺並不在身旁,極目看去,便發現一人一獸正站在海障外面,焦急地朝他看來。
他心中雖然凝重,可此時也只能轉頭看向慈無。
然而卻發現慈無看向他的眼中卻閃過了一絲疑惑和失望之色。
王魃心頭只覺莫名其妙。
不過人在屋檐下,該低頭還是得低頭,王魃對此倒也熟門熟路,微微一禮:
「敢問前輩有何事吩咐?」
慈無緩緩搖頭:「看來是慈無看錯了,無事,檀越盡可離去。」
王魃心中頓時更覺困惑。
他猶豫了下,和對方微微一禮之後,便轉身往海障行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忽然靈覺狂震!
神識下意識觸發,旋即立刻便察覺到身後竟有一隻斗大的金剛拳印印了過來!
「果然有問題!」
心念一起,幾乎是在剎那間,準備許久的一道金色巨猿便從腰間躍出,迎風見漲,四臂屈肘,瞬間擋在了那金剛拳印前!
然而讓王魃吃驚的是,那金剛拳印卻在觸及戊猿王的瞬間,竟是化作了金色佛光溢散而去。
「這」
王魃吃驚地轉過身去。
卻見僧人慈無嘴角含笑,看著此刻同樣有些錯愕的戊猿王,欣慰道:
「原來是在這。」
他旋即輕輕收回了結成金剛拳印的手掌,豎起單掌,對王魃微微一禮,歉然道:
「阿彌陀佛,檀越,方才多有得罪。」
王魃被這一幕搞得不明所以。
但見對方並無惡意,連忙也回了一禮,隨後疑惑道:
「前輩敢問方才到底是為何?」
慈無卻笑了笑,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反問道:
「敢問檀越,對如今小倉界的情況,知道多少?」
「小倉界?」
王魃眉頭微皺,旋即搖了搖頭:「晚輩一心修行,且境界低微,並不是太清楚如今局勢。」
慈無卻笑了起來:
「大洪水之事,檀越亦不知麼?」
王魃心中一動,開口道:
「此事自然是知曉的,只是除此之外,晚輩所知不多。」
慈無輕輕搖頭,又問道:
「無礙,那檀越覺得,三洲群起,與風臨洲爭奪棲居之地,未來誰勝誰敗?」
王魃頓時遲疑了下。
「檀越直說便是。」
慈無隨和道。
王魃看了眼對方,還是口不對心道:「風臨洲固強,但應對三洲之力恐也為難」
「呵呵,檀越所言,恐非真心。」
慈無聞言微微一笑,旋即自顧自道:
「三洲固然盡起,可畢竟遠渡重洋,猶如無根之木,而風臨洲卻不然,風臨洲三宗之名,遠揚九洲,三洲縱是一時強盛,卻也終為土灰。」
這話頓時讓王魃有些意外:
「前輩看好風臨洲?」
慈無卻也搖了搖頭:
「三洲固然凋敝,可風臨洲以一己之力抵擋三洲,即便是勝,也只會是慘勝。」
「若此時有外洲修士趁亂而來,即可一戰而下。」
王魃頓時皺起了眉頭:
「依前輩的話,三洲本不該與風臨洲交戰才是」
「不戰亦不行,大洪水之下,三洲陸沉,億萬兆生靈毀於一旦,三洲修士,便是最後一點餘燼。」
慈無再度搖頭道。
王魃的眉頭頓時越皺越緊:
「戰不是,不戰亦不是,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慈無聽到王魃的話,似乎想到了什麼,幽幽嘆道:
「是啊,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難道,就沒有別的路麼?」
旋即,他反問王魃道:「若是檀越你,可有辦法麼?」
王魃微微遲疑,腦中倒是立刻便跳出了些許的念頭。
試探道:「不如化整為零,分散往其餘各洲,如此或許不會引起當地的反彈」
慈無卻緩緩搖頭:「此不過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王魃頓時沉默了。
對方所言,的確如此。
三洲之物力盡歸於這些逃難而來的修士,光是王魃遇到的那幾個塗毗洲金丹修士,便已經是富得流油。
若是分散開來,必定會引來爭奪。
而想讓這些修士們以放棄資源為代價,求得生路,或許有少部分人會這麼做,但絕大部分修士都不可能如此。
放棄修行資源,那與凡人又有何異?
還不如盡起兵戈,自求生路。
「檀越還有辦法麼?」
慈無卻是又追問道。
王魃遲疑了下,旋即說出了另一個辦法。
大晉。
天京城。
深宮之內。
一位身著太子袞袍的青年人,正跪伏在一處殿宇前,不敢有絲毫的動彈。
一旁,當今大晉名義上的主宰者,晉帝秦運桓面色微沉地站在青年身側,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中帶著一絲恭敬:
「父親,凌霄遇遇難,勝雍這個當父親的雖負全責,可也畢竟是無心之失,我們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宮殿內,頓時傳來了一道渾厚的嗔怒之聲:
「你不用為他開脫,你這個當爺爺的,難道就沒有責任麼!」
秦運桓語氣微滯,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黯淡:
「兒子自是不可推卸。」
相比起大楚,大晉皇族嫡系子嗣十分稀少。
尤其是到秦凌霄這一輩,嫡系之中男丁倒是不少,卻只有一個女娃,且其天資聰穎,天分極高,自是備受寵愛。
不光是自己的父親喜愛,時常帶在身邊指點,便是自己這個當爺爺的,也是百般疼愛,驟然聽到凌霄失蹤,隨後連魂燈都熄了之後,差點沒把秦勝雍這個太子活活打死。
但事已至此,再是責備也已無用,眼見著秦勝雍被禁去了修為,在這跪了數月,他心頭那股氣也勉強消去了一些,再加上各方面的求情,他也不得不親自來此,把太子給接回去。
只是看樣子,即便隔了數月,老頭子仍還在氣頭上。
宮殿內,那聲音忽然語氣緩和了些:
「我總覺著小凌霄還活著你們去海障那邊看了沒?」
秦運桓連忙道:「父親之前說過之後,四弟便立刻親自前往,不過南部沿海的這條海障咱們為了抵禦三洲修士,放任其成長,如今規模愈大,實在是難以勘察,四弟只是元嬰境,也只能匆匆檢查一遍,並沒有發現凌霄蹤跡。」
那聲音卻仍有些不甘:
「我聽說小凌霄是被地脈轉移走的,你們有派人查過地脈麼?會不會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秦運桓遲疑道:
「這地脈變化無常,咱們沒有特別擅長這方面的人手,倒是萬象宗那邊,厚土峰的胡峰主和千流峰的苗峰主如今都還在那邊搜羅,聽說還有幾位峰主也在那邊凌霄和萬象宗的弟子一同失蹤,想來若是他們找到了自家的弟子,應該也能找到小凌霄,對了,長生宗的人也在幫忙尋找。」
宮殿內頓時傳來了有些氣惱的聲音:
「糊塗!兩宗雖與我秦氏世代交好,可打鐵還需自身硬,莫要全將希望寄予在別人身上!」
「是,父親教誨的是只是,運桓仍是不太理解,兩宗宗內化神、元嬰如此之多,明明可以禦敵於海上,為何非要只派出少許修士在西海國駐守,他們到底是打得什麼主意?」
秦運桓不解道。
聽到秦運桓的話,宮殿內的聲音,微微沉默後,終於回道:
「或許是想著趁機磨練出一批化神,又或者有其他的打算太祖留下關於此界的讖言,如今已經越來越接近,咱們也不用理會這麼多,跟著他們便是,看在太祖的面子上,他們不會舍下我們。」
秦運桓聞言,若有所思。
「行了,你這次來的目的我知道,把這小子帶回去吧!另外,繼續給我找!小凌霄是我的後裔,我的靈覺不會有錯。」
宮殿內,那聲音再度道。
「是!父親!」
秦運桓連忙拉起了旁邊的秦勝雍,然而這才發現,秦勝雍竟不知何時,已經昏死了過去。
秦運桓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心疼。
打罵的時候痛快,可回過頭來,這畢竟還是自己的子嗣。
為人父母,便是修士,又豈能真的無視。
更何況堂堂元嬰修士竟然生生跪暈,恐怕不光是被自己和父親輪流懲罰的緣故,也是他心內自責過度,甚至影響到了道心,以致心魔叢生所致。
當下心中一嘆,連忙將太子秦勝雍帶走。
很快,皇宮之內,便有數道元嬰修士,匆匆往西海國方向趕去。
「檀越是說,去尋找大洪水的源頭,從源頭解決?」
慈無看著王魃,微微側目,只是眼中卻看不出有什麼想法。
王魃點點頭,旋即露出了一抹赧色:
「晚輩可能是有些異想天開了,晚輩不知道這大洪水究竟是從何而來,竟能將三洲淹沒,可萬物皆有來處,若是了解了這大洪水的根源,咱們或許便能有辦法緩解,甚至消弭掉這場災劫。」
慈無微微沉吟,旋即道:「這便要從膜眼說起了。」
「膜眼?」
王魃微微一愣,忽然便想起了之前在遇到那處能夠源源不斷生出颶風的漩渦時,秦凌霄似乎也曾提到過。
只是對方明顯也所知不多,僅是提了名字,這膜眼到底是什麼,王魃卻也不太清楚。
不懂自然便要問。
「敢問前輩,這膜眼又是何物?」
慈無看了王魃一眼,微有些訝異道:
「吾若是未曾看錯,檀越傳承的,應當是上古之時便流傳下來的萬法脈,尊師難道未曾提過麼?」
王魃心中一凜。
萬法脈一旦完成五行互生之後,極難被看出根底,卻沒想到這僧人竟是一口便道了出來。
莫非是和那個明善一般,能夠讀心?
王魃心中思索,口中卻是道:
「可能是我修行還未到家,老師不曾提起。」
慈無看了眼王魃,似是知道他是胡謅一般,只是並未拆穿,而是解釋道:
「膜眼,或者也叫眼子,便是此界天地胎膜破損之處。」
「與界外相連,內外感應之下,而生出種種異象。」
「膜眼所在,必有災劫,或是天火,或是妖風,或是傾世之水,或是滅國之雷此間海障之中,便有能生出元磁的膜眼,故而這整片海域,都被元磁之力覆蓋」
「這些元磁,竟是膜眼產生的?」
王魃難掩吃驚之色。
他猛然間想到了中勝洲修士臨時洞府內的那張地圖。
之前他還有些不解,可是如今想來,地圖上的那些黑點莫非就是膜眼的位置?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一驚,忍不住看向慈無。
「大洪水,莫非也是」
「檀越所猜無錯,大洪水之源頭,正是一處膜眼。」
慈無微微頷首。
王魃此刻心中卻猛然又回想起,昔日在燕國玲瓏鬼市之時,師父姚無敵和唐籍師叔都曾提到過,天門教的教主被抓去堵了眼子。
當時他還不明白,此刻卻頓時聯繫了起來,忍不住道:
「這膜眼,莫非無法堵住麼?」
慈無搖搖頭:
「尋常膜眼,即便不刻意去堵,時間稍久,便可自然而然恢復癒合,需要堵的,都是陸地之上出現的膜眼。」
「而大洪水源頭處的那膜眼深處極西海域,此前無人知曉,即便是有人知曉,也並未當做一回事,時日愈久,此膜眼非但沒有消失,竟是越來越大,在接連與周圍的幾個膜眼連通之後,便成了一個堵不上的窟窿。」
「連化神都無法填補麼?」
王魃忍不住問道。
慈無聞言,不禁雙手合什,面露悲憫之色:
「吾西陀洲一代佛宗心緣大士,也即是檀越所知的煉虛境,因不忍眾生受苦,更不願攜西陀洲修士與他洲交戰,犯下殺戒,違背心中戒律,於是大洪水爆發之際,便孤身前往大洪水源頭膜眼,希求以身鎮此眼」
「那成功了麼?」
王魃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了蠢話,若是真的成功了,三洲也不會陸沉,眼前的慈無,也多半不會來此了。
果然,慈無微微搖頭:
「洪水依舊不絕,心緣大士卻從此生死不知。」
王魃不由得動容,只是隨即有些疑惑道:
「心緣大士既是一代佛宗,若是真的必有異象,何以無法知曉?」
慈無垂目道:
「吾等亦是後來多番查探之後才知曉,那膜眼一旦成勢,所覆蓋之區域,天地規則也會隨之而變,往日之異象,於此間,卻多半不會顯現。」
「心緣大士進入其中,或許早已不在,又或許仍在其中只是他這一走,卻也令得西陀洲無數佛國陷入兩難之境。」
「兩難?」
王魃心中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不過隨即便被對方的話吸引了注意,不由得心生好奇。
慈無頷首道:
「我西陀洲諸多佛國子民,皆以戒律持身,即便遭遇大洪水之災,卻也不願違背戒律,遠襲外洲之地,只是想方設法,消弭這場禍事,便如心緣大士,便是其中的主流。」
「然而卻也有僧眾覺得大災之前,一切皆虛,唯有護得佛國子民,方是真實,所以甘願遭受戒律之反噬,亦要遷移別洲,造下殺業,為佛國子民掙得一線生機。」
「當然,也有渾水摸魚之輩,這些倒也不值提起。」
說著說著,慈無忽然反問道:「未知檀越若是遇此難題,又該如何選擇?」
「我?」
王魃微微一愣。
旋即也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慈無所說的這兩種,著實讓他有些為難。
前者堅守戒律,寧可犧牲自己以及西陀洲的性命,也不願傷及他洲。
後者破戒,雖造下殺業,卻也只為西陀洲眾生掙得活命的機會。
若是以西陀洲眾生的角度看,自是後者好。
若是以風臨洲修士的角度看,卻是更喜歡前者。
只是王魃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
他遲疑地看向慈無:
「前輩想聽真話麼?」
慈無單掌豎在胸前,念了一聲佛號:「真話假話,檀越問心無愧即可。」
聽到這話,王魃不再猶豫:
「我能力有限,若是遇此情況,只會想盡辦法,帶著親近之人趁早離去。」
慈無聽到王魃這話,倒是有些意外,認真地看了看王魃。
半晌,他才緩緩露出了一抹笑容:
「檀越倒是直爽,那,若是有朝一日,檀越有這個能力呢?」
「有這個能力?」
王魃微微一愣。
心頭卻是一片茫然。
他從未想過這些。
即便是想得到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能夠修行到煉虛,破碎虛空,白日飛升。
除此之外,或許便是珍惜和親近之人在一起的日子。
猶豫了下,他還是老實道:
「回前輩,此事,我未曾想過,也未曾遇到過。」
慈無聞言似有深意地笑了笑:
「無妨,只希望檀越以後不會遇到這般難題。」
王魃也反應了過來,好奇道:
「不知前輩又是這兩者中的哪種?」
慈無聞言,笑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琵琶骨上穿過的鎖鏈。
神色坦然:
「吾與檀越有些相似,既不願造下殺業,卻也不忍西陀洲眾生受難只是,吾至今也找不出合適的辦法。」
王魃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無非是道不同,為何要將前輩這般」
慈無卻神色平靜:
「人間種種紛擾,本也不過是道不同而已,由此而生貪嗔痴,如此,也是在懲罰吾不能為西陀洲眾生掙命吧」
說著說著,他忽然話鋒一轉:
「只是吾身死事小,可吾所負傳承,若是因此而斷絕,吾當罪過也!」
「傳承?」
王魃一愣。
這一瞬間,他恍然明白了對方將他邀來此地的原因了。
「是因為我是萬法脈弟子,可以兼修眾多功法所以才會找上我。」
「也不知道這慈無的功法又是何樣的本質。」
只是旋即便有一個疑惑升起。
西陀洲弟子不知凡幾,天賦卓絕之輩,亦是數不勝數,何必要找他一個外洲修士?
難道就不怕他修為有成,對西陀洲造成更大的殺孽麼?
然而下一息,他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這隻猴兒天生佛性,連你身上都被它沾染了不少,合該繼承吾衣缽。」
慈無看向一旁悶不吭聲的戊猿王,滿臉慈笑。
王魃:?
合著你是看上了戊猿王?
他還比不過一隻猴子?
不過一轉念,他便也坦然了。
說起天賦,他說不定還真不如戊猿王。
況且,反正教給戊猿王,便等於是教給了他,等戊猿王學會了,自己再跟著學也一樣。
所以這些事情,王魃很快便想通了。
只是唯獨讓他有些擔憂的是,戊猿王本來便修行了一門化神功法《猿神九變》,它可不像王魃這般,能夠同時兼修各種功法。
他立刻便將這個問題拋給了慈無。
慈無卻笑了笑:「吾這一脈,名為『元空無相』,不著法相,雖不似你們萬法脈能夠集百家眾長,但與另一門功法兼修,卻並無問題只是,這猴兒可願意?」
王魃當即便看向戊猿王,向對方不著痕跡地使了個眼色。
戊猿王當下便老老實實地跪倒在慈無面前,衝著對方磕了幾個響頭。
慈無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
正欲說什麼,他忽然抬起頭,看了眼上空緩緩開始晃動的鎖鏈。
鎖鏈的盡頭,似乎又有什麼變化。
當下卻是抬手招來了戊猿王,在猴兒的腦門上輕輕一拍。
戊猿王頓時便如喝醉了一般,昏昏倒下。
慈無旋即對王魃豎掌行禮道:
「多謝檀越,吾已將傳承盡數授予這猴兒,檀越若是想學,也盡可學之。」
對方的坦率,頓時讓王魃有些錯愕。
「前輩不怕我學了之後,會對西陀洲修士動手麼?」
慈無卻笑了笑,合掌在前,神色平靜:
「眾生畏果,菩薩畏因。」
「有今日之因,方有他日之果。」
「此間或有變化,檀越也該離開了。」
王魃一愣。
旋即便發現靈獸袋一震,戊猿王瞬間被收了進去。
而只是眨眼之間。
他只覺得耳邊一片水流之聲,再回過神來,竟愕然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方才離去前的位置。
「王魃?你、你剛才去哪了?我怎麼也看不到你?!」
秦凌霄失態地抓住了王魃的手臂,激動地傳音道。
王魃抬手指向海障:「我方才就在」
然而他旋即便愣住了。
海障中,方才那道僧人所在的位置,此刻卻只有奔涌的激流,和在激流中游弋的凶獸,方才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場幻夢一般。
但王魃清楚地知道這不是。
「這個慈無,他究竟是什麼樣層次的存在?」
思來想去,與自己所見過的所有人對比,王魃卻也想不出來結果。
索性作罷。
旋即他不著痕跡地脫離了秦凌霄,憑著腦海中記錄下來的地圖,喚出了大福,安排了一個方向。
心中隱有雀躍,低聲道:
「走,我們回家!」
海障中。
川流不息的海水深處。
慈無看著兩人一獸鑽入了一頭巨蜥口中,旋即迅速地朝遠處游去,眼中閃過了一絲訝色。
「這此人,倒是和吾所知的萬法傳人有所不同。」
「不過,獨善其身麼」
慈無慢慢回憶著方才的對話,眼中卻不由得浮起了一抹感嘆:
「心緣師伯,即便西陀洲失敗,這樣的人,應該能將您的傳承流傳下去了吧?」
「如此,我也終於可以做點什麼了。」
他緩緩抬頭。
穿透了他琵琶骨的鎖鏈悄然落下。
目光似是穿過湍急的水流,穿過擋在他視線之前的巨大章魚身軀。
落在了半空中飄然而來的兩道身影身上。
而這一刻。
那兩道身影也同樣似有所覺。
直直朝他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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